15 第十三章 逼问(1 / 1)
夜色正浓,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可无盐岛的东部山林中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冽收起滑翔伞便扛起常万山向东一阵疾行,易遥也面色严峻地紧跟在后,穿梭林中。仿佛□□爆炸时的恍惚,并未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一点痕迹。
两人很快便到达了一处山洞前,确定四周无人后,林冽才将常万山扔到了地上。这一扔丝毫不算客气,也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就像扔个垃圾一样平常。那常万山疼得龇牙咧嘴,但却并未生气,眼睛来回打量着眼前的男女,眯着眼睛笑道:
“哈哈,不知是哪位道上的兄弟对常某情深义重,竟然愿意顾唐门的人来救老子!”
林冽听他这么说,揉了揉肩膀蹲下,也冲着他笑道:
“你如何确信,我们不是派来杀你的?”
“哈,要杀早杀了,还用等到现在?”
“你倒是聪明的很。”
林冽缓缓伸手捏住他的领子,常万山一皱眉就想挣脱开,却不料想对面的人一个使力将他拉到面前。林冽倾身在他的耳边说道:
“救你,只是为了让你死的明白。千万别想太多。”
常万山的眼睛登时瞪得像头牛,恶狠狠地盯着林冽却不敢妄动——因为此时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
是那个女人的匕首。
“你们聊,我先走了。”林冽松手转身。他并无意去看易遥是如何逼问常万山的,也许外人看来她成功抓到了当年的弑师仇人,必然是十分解恨。但是林冽知道,所谓复仇就是一遍一遍将仇恨的伤口撕裂开来,不断的提醒着自己活着的意义——即便这个过程往往鲜血淋漓。
他并不像目睹这个过程,所以他想离开。
“等我一起。”
易遥依然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并未回头看一眼略有讶异的林冽。
“是你的话,我并不介意。”
林冽闻之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施展轻功跳到了稍远一些的树上。他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树上望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常万山看着易遥笑道:
“如今的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够味道,老子就稀罕你这样的——啊!哪个王八蛋打我!”
林冽掂了掂手中的石子,横了常万山一眼。
易遥也不恼,压了压手中的匕首。眼看脖子已经划出了一个血道,常万山不由地紧张起来。
“阁下是否曾参与过开元二十九年春,天策郑家的灭门惨案?”
伴随着上方传来的清冷声音,常万山愣了一下,随即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冷汗从脸颊上流过,他一边慌忙地双腿蹬地往后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易遥的脸。
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双唇还是紧抿着,只有面具下那双眼迸射出的杀意被常万山看的一清二楚。
“你……你是那个时候的……不、不是!一点都不像!年岁也不对……你是他们派来灭口的?!”颤抖的声线,可怖的眼神,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家伙,竟是那贼窝子里的二当家。
林冽不再掂着石头,皱着眉头专心地思索起来。
他们?
他们是谁?
其实开元二十五年后,像这样奇怪的灭门案在中原还发生过几起,死的几乎都是达官显贵,彼此却又没什么联系,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乡里之间都有着较高的声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纵使知道是一波人所为,却因苦无证据只能定为悬案。林冽之前并未将易遥的事与这几起案件联系在一起,但如今想来说不定里头大有文章。
“是谁的命令?”
易遥依然死死地盯着他,常万山听她这么问也是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他们”的人。
“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告诉你?”
“凭你的命在我手里。”易遥冷冰冰地回答。
“我亦知道你是受雇于人,而我,只想知道雇主是谁。”
“呵,我告诉了你,你便不杀我?”
“你是否告诉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既然知道你曾被人劫走,为守秘密,难道还会留你一命吗?”
常万山知道,眼前这姑娘说的不错,多疑如他们,与其等着被杀,不如诈死远离这些人。
“告诉你们也可以,但是必须留我一名,还要对外宣称我已经死在你们手里!”
易遥并未答话,倒是林冽在树上笑道:“那要看你的情报,够不够换你这条命了!”
“哼!”常万山瞥了易遥一眼,“看你是想为他老郑家报仇吧?真是不自量力!你们难道还动的了当今的中书大人吗?哈哈——哎呦!”还没说完,那常万山就捂着眼睛疼得哀嚎起来。
林冽拍了拍手,觉得二当家真是练暗器的好材料,比木桩都好用。
易遥赞许地回头看了林冽一眼,咬着牙继续问道:“为何要杀郑峰一家?”
常万山摸了摸流血的眼角,没好气地回答:
“哼,看你和那家认识,死后不如去地下问问郑峰,都查出来任自道多少事!”
“任自道?”易遥一惊,对此人偶有耳闻,如今的中书左仆射,在朝中颇有些地位。
“哈哈哈,是不是不敢了!我告诉你,说不定还不止他一……呃……啊——”
地上的常万山忽然双手捂住头顶,大叫着蜷缩在地上翻滚。冷汗一层一层地渗出来,五官竟缓缓地流出了黑色的鲜血。
易遥在看到血的一刻有些愣住,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刚好撞到跳到地面上的林冽。
“林师兄……他怎么回事?”易遥虽然很诧异常万山突然倒下,但仍然警惕地看向四周,左手也抬起了千机弩,做出防御的姿态。林冽则连忙跑到一瞬安静下来的常万山旁边,蹲下探他的鼻息。
摇了摇头,林冽面色严峻地回答:
“他死了。”
易遥一愣,急忙蹲下摸常万山的脖颈,然后便心下一凉,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要知道,她在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更没有暗器之类的飞来,又有谁能在两人眼皮底下杀人?
常万山的面容,定格在濒死前痛苦挣扎的时刻,易遥有些不甘,更有些懊悔。
“他这样子……应是中了蛊毒。”林冽看易遥的样子,有些不忍。“下蛊之人大概是为防止他背叛,才种了此蛊。”
“这样啊……”易遥的情绪依然有些低落。
“我有一个朋友颇通蛊毒之术,他曾提过,这样的应是‘咒蛊’,只要有人念得下蛊之时的咒,就可以控制蛊虫。”
“可这附近若有下蛊之人靠近,我们不可能丝毫无所察觉。”
林冽叹了口气,撑起双膝站起来。
“所以这所谓的‘咒’应该是从常万山口中说出的,例如……”
“任自道!”易遥恍然大悟。
林冽点头。同时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易遥先不要说话。静待一会儿突然抬手向远处的树林中掷出两枚袖箭,霎时树林深处便传来了一声惊呼,随即而来的便是一串气急败坏的抱怨。
“喂!你们唐门的能不能不乱放冷箭啊!以为只有你们会暗器吗!信不信我呼你一脸扇子!要不是本姑娘躲得快现在都变成筛子了好吗!”
“咳咳,兰姑娘……人家明明避开了我们,而且一共就两支哪会变成筛子……”
“闭嘴!”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正是追上来的秦云泽和兰玉洇。只是两人的样子略显狼狈,尤其是云泽,嘴角和衣领上都残留着斑斑血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兰玉洇倒是精神得很,撸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就想找林冽算账。
“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姑娘莫见怪。”林冽拱手对她笑道。
“我们走吧。”易遥见是这两人,连忙转身就想走,却不料秦云泽径直就冲易遥奔了过去。
“你……是不是姓杨?”
秦云泽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连声音都颤颤巍巍。
易遥背对着他并没有回答,在刚刚听到云泽跟自己说话的瞬间,她的眼泪便已失控。四年了,她那个成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弟已经长成了真正的军人。这四年的岁月慢慢打磨出来的不只有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有他的精神与灵魂。
但她自己却在仇恨的深渊越坠越深。
易遥明白,她不应沉迷于此以致无法自拔。但是她也明白,当自己跪在唐老太太面前时,就再没有退路了。
然而这些于她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有多少的恨意与不甘。
“为什么不回答我?”
秦云泽看她沉默的背影,便知道那就是自己找寻了多年的那个人。他慌忙地伸手拉住易遥的手,生怕一不注意,她又展开背后那张滑翔伞,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
但此时却有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手主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唯有那连银色面具都遮挡不住的,锐利的目光。那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云泽,语气饱含威胁:
“她不姓杨,小兄弟怕是认错人了,还是放手的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放开,我要带我师姐回去。”一旁的兰玉洇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秦云泽,眼里迸发出的火光,让她有些害怕。
“她并非你师姐。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秦云泽毫无惧色的迎上林冽的目光。
“我不会让她留在唐门干这些杀人的勾当!她应该拿起枪去战斗,而不是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放着冷箭,取人性命!”
“呵,杀人的勾当?”
林冽的火气猛地窜上来,当即运气于掌,用力一震,打乱了秦云泽尚未调息好的气息,生生用内力将他震开。
“我唐家堡从不妄杀一人,她选择过怎样的生活,跟你有何关系?你不过是将自己的期望强加给她,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变成了你希望的那样,你便是亲手扼杀她生命的罪人!与那常万山又有何分别?!”
空气仿佛凝滞,四个人就这样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秦云泽沉默良久,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兰玉洇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报仇的,不只你一个。”
秦云泽忽然轻声开口,拉着兰玉洇往相反的方向走。语气中的疲惫与无力,令易遥动容。
“如果师……如果姑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明日月辉客栈,我随时恭候。”
待到二人走远,易遥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林冽深深地叹了口气,站到她的面前,易遥却别过头不说话。
“生气了?刚才我没用力,你师弟没事的。”
“……”
“我把肩上的护甲拆下来了。”
“……”
“飞翎箭也卸下来了。”
“……”
“想靠就靠过来吧。”
“……”
易遥吸了下鼻子,磨磨蹭蹭地靠近,瞥了一眼林冽。
“就一会儿……”
林冽笑笑,“多久都可以。”
所以说,有月光就是比没有月光的时候好,林冽轻拍她的后背安慰,易遥也不吝啬地将眼泪悉数蹭到了他的衣服上,没有了初入唐门的剑拔弩张,有的只是充满关心的拥抱和弥漫在空气里那一点暧昧的情丝。
“打个商量吧易遥,以后别叫我师兄了。”见易遥往后撤了一步,林冽揉了揉肩膀,笑着打破了尴尬。
“那叫什么?”见易遥有些疑惑,林冽低头在他耳边低语道:
“我喜欢你叫我,冽。”
“冽……”林冽刚想得瑟地答应一声,却见易遥抬起手冲着自己脸就揍了过来。
“冽你大爷!”
“明明之前还叫的那么感人!”林冽边躲边跑,嘴上还不知收敛。
“闭嘴!”
“哈哈哈……”
……
有月光,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