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四章 客栈（1 / 1）
“喂……你轻点拉……”
兰玉洇终于忍不住对前方只顾闷头走路的云泽小声抱怨。他长得高步子也大，拉着兰玉洇的手下山弄得兰玉洇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滚下山坡摔个狗啃泥，只得轻声出言提醒。
“哦，抱歉……”秦云泽连忙送开手，才发现握了人家姑娘的手握了一路，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
人不论是在愉悦欢乐的时候，还是在失望悲哀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去寻找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分享快乐，亦或是分担痛苦。而发自内心的信任是寻找的前提和基础。人们总说有些人强大到不需要抱怨与依靠，那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总是孤单一人罢了。
秦云泽对兰玉洇的信任很简单，就像兰玉洇纵容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只望他能寻得那一点安心一样。
松开手的兰玉洇这才发现，手上蹭上了温热的液体，她抬手迎着月光仔细端详，却发现了些斑驳的深红色。
“你、你怎么流血了？”
说着连忙把秦云泽扳过来上上下下看一眼，看的秦云泽尴尬地扭过头。
“这太暗我也看不出来……走，咱回北边找沈师姐。”
说着便拉着秦云泽一路小跑带轻功，终于安全地着陆到事先说好的接应地点，隔着老远就看到沈秋燕冲他们招手。
“你们可回来了！我听逃回来的姑娘们说里面打起来了，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
沈秋燕急忙把两个人引上船，询问玉洇事情的经过。
“真的没什么事，常万山一死我们就回来了，不过他受了点伤，走的慢一些嘛！秋燕姐我们快点回去啦~”
沈秋燕知道事情哪会如此简单，但她一向拿这个一脸笑着撒娇的师妹没办法，只得加快了摆渡的速度回秀坊。就这样，路上玉洇和云泽都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到易遥的事。
推门一进客栈，秦云泽就像卸下了所有的重担，重重地摔在了床上。杨晓、唐门、还有她身边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理不出头绪，也不想再想下去，他只期望他的师姐能在明天给自己一个回答。
眼皮越来越沉，就在秦云泽快要睡着的时候，“砰”地一声巨响成功地打断他与周公的约会。
踹门的兰玉洇手中端着水盆，肩上挂着包袱，径直就朝云泽走了过来。双眼迷茫的秦云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呆呆地没有反应，眼看着兰玉洇放下盆，就开始拆包袱。刚想问一句，却被对方一句话被劈得愣住：
“脱衣服！”
秦云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
“喂，愣着干嘛，难道等本姑娘亲自伺候你更衣啊？！”
哦，这个语气，看来不是梦，不是说梦和现实都是反的么。
“咳咳，兰姑娘，在下……在下要休息了……啊！”
兰玉洇丝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个烧栗。
“滚！想什么美事呢？本姑娘是来给你止血的！让你脱你就脱哪那么多废话！”
秦云泽仰头看着那居高临下手拿剪刀的兰玉洇，无奈地抬手捂住眼睛：
“兰姑娘啊……你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啊……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温柔点？”
“那你快脱！”
没办法，秦云泽只得脱掉上衣，反正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兰玉洇却看着他，有些脸红，又有些心酸。
秦云泽不过十八岁，身上却有不少伤疤，这些有的只是淡淡的痕迹，但有一个却显得十分狰狞——在右肩的一处剑伤，血液大部分已经凝固，看上去整个右臂和右胸都布满了暗红色的线条，仿佛恶毒的诅咒一般。兰玉洇眼睛一红，生气地踹了秦云泽一脚，用帕子蘸了清水帮他擦拭伤口。
“喂，那常万山不是不用武器的么，你哪来的剑伤啊？”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上个月我出去打仗时留下的伤，本来以为都快好了，奈何中了那个常万山一掌，估计伤口又裂开了。”
“那个、你师姐……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又沉默了下来，每次提到那个人，秦云泽就显得很低落，这点总是让兰玉洇感到十分不爽。具体为什么不爽……我们日理万机的兰小姐怎么有空去想这个？
不一会儿兰玉洇就处理好流血的伤口，只是可怜云泽快被她包成了粽子。收拾好药瓶，兰玉洇起身往外走，不经意地问道：
“听秋燕姐说，后天就会有一队天策军协助七秀坊来剿灭匪寨……在这之后，你要去哪？”
“大概跟着部队回天策吧。”云泽一边将他送至门口一边回答。
兰玉洇脚步一顿，云泽也未察觉，继续说道：
“这场仗打完，会有几年的太平盛世，兰姑娘不是想到处游历吗，这段时间应该都很方便。”
“可我想去的地方……”见云泽疑惑的看着他，玉洇把话咽了回去。
“以后再说吧。”
秦云泽斜靠在门框边目送玉洇离开，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不管去哪，只要是和喜欢的人，我都愿意。”
翌日。
刚吃完早饭，秦云泽的门外便想起了敲门声。
是易遥，毫不意外。
“师姐……你还是来了啊。”秦云泽微微颔首，让出了一条路将人请进屋。
“我叫易遥。”
她稳坐在茶桌前，依然不肯摘下面具，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身上缠满绷带的秦云泽——昨天我好像没用力吧，怎么伤成这样？
“好，易遥。怎样都好，看到你还活着我也安心了不少……”
“……伯父他怎么样。”
易遥来回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犹豫该如何让开口。昨日相遇的形式出乎意料，但眼前人的反应却在意料之中。如今面对面坐下来，易遥不知道应该怎样对话，才会让一切显得自然一些。
“老爷子好得很，身子骨比我都硬朗，不过现在他跟我切磋可赢不了我了，就是敲我头时还是一样的疼。”
“云澜总是在信里问我有没有找到你。她说他每月都给你写信，却不知道该往哪寄，就都收着，等着你回来在一起拿给你看。”
“那小姑娘的字可比我的都好看了，也对，从小她读书就比我好，长大了以后肯定更有学问。我也好久没去万花谷看她了，不知道又长高了没有，失语症有没有治好……”
秦云泽一连说了一大串，说着相识人们的近况，说着来无盐岛的原因，说着当年她离开后的天策。话多且杂，有时候讲话还会语无伦次——然而易遥却并没有打断。她就像一个小女孩临睡前听着有趣、浪漫的爱情故事一样，眼中带着憧憬，带着向往。
她也只能憧憬，和向往。
“师姐，不，易遥……你能不能离开唐门，跟我回去？”
屋顶。
换回了绯色衣裙的兰玉洇，看着眼前翘腿坐在屋顶上修理着千机弩的林冽，忍不住嘲讽：“大白天的在人家屋顶上干嘛？呵，想听墙角啊？”
林冽也不恼，轻笑道：“这是屋顶又不是墙角，我这还不是想与姑娘一样，光明正大地听。”
兰玉洇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在心里问候了对面的祖宗十八代，然后坐在了屋顶的另一端听着房中的动静。
“云泽，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他们夺走了我最珍视的一切，我必须要让那些人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易遥清冷的声音在云泽耳边响起，却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易遥微愣，她不料想秦云泽并未像昨晚一样语气强硬的挽留。定了定神，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只有手指大小的小瓷瓶，放到亲云泽面前。
“这是常万山的东西，你修炼外功心法多年，可知这是何物？”
秦云泽将它拿起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皱了皱眉，又倒出里面的药丸仔细看了看，才回答道：
“这东西有些像灵荣丹，我也是以前听云澜在信中提过，服用后可以提高内力，且有强身之效。不过……它应该是墨绿色才对，这几颗却是深棕色，我也不能确定这是何物。”
秦云泽揉搓着手里的小药丸，好似忽地想起什么，急忙又说：
“我记得当时听守卫说，他们的二当家吃了神药，力大无穷且精力旺盛。该不会……这就是所谓的‘神药’吧？”
易遥不置可否，淡淡开口：
“其实昨晚常万山并非我与林师兄所杀，而是他自己毒发身亡的。听你这么说，我想他的死与这棕色的灵荣丹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如果他有，那或许其他人，也有。”
“所以呢？你想凭这个去找当年参与犯案的人？”
“没错，我现在知道的还太少，听常万山的口气，主谋应该还不止任自道一人。”
“找到主谋之后呢？”
秦云泽问得认真。
“……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听他们无助的呻/吟，听他们痛苦地哀嚎，然后将这些人的罪行公之于众……一个也不放过！”
易遥的语气里浮现出的恨意，让秦云泽的背后感到了些许寒意。你真的……只有恨吗？
不只有恨意。
嗜杀。
秦云泽相信自己并未看错，他心心念念的师姐眼中已经有了嗜杀的血色——仇恨的火焰已经开始了对她灵魂的吞噬。
屋顶上，林冽早已放下千机弩，眉头紧皱地盯着屋顶的瓦片，仿佛想要看穿屋内的情景。他能敏感地感受到易遥情绪的波动，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个女人正在迷失自我，你早就感觉到了吧？”
兰玉洇转头看他，不经意地问道。
“呵，我本以为她并没有陷得这么深。”
“我之前就想问了，”兰玉洇坐着往林冽那边蹭了蹭，“你俩是什么关系？”
林冽脸上的尴尬一瞬即逝，笑着回答旁边紧盯着自己的玉洇：
“你个小姑娘，是不是好奇心过剩了？”
兰玉洇一挑眉，得意地笑道：
“呵呵，逃避问题……你喜欢她吧。”
林冽第一次正眼看眼前这个姑娘，弯弯的月牙眼让这个女孩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在笑着，此时若是让林冽形容兰玉洇现在的表情，唯有“得逞”二字最为贴切。
“我们是搭档，谈何喜欢。”
“你应该知道，私刑和杀人是没有区别的！上有大唐律例，怎可想杀便杀？”
“呵，大唐律例？”易遥笑得仿佛很开心，但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大唐律例如果有用，我的师父、师娘、淑儿……就不会这样死的不明不白，连尸体都没留下！”
我……也就不会这样“死”去，空留一具尸体行走于这世间了。
秦云泽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坚定的凝视着眼前满是杀意的易遥，声音低沉而严肃：
“师姐……这个江湖，只需要一种秩序。”
上方林冽听闻轻笑：“很正确，却很理想。”又侧头对玉洇说：“这小哥总是这样？”
兰玉洇嗤之以鼻，“那呆子就会坚持这样没用的东西，有时候一根筋简直烦死你，我……”见林冽促狭一笑，忽然反应过来，气哄哄地回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听墙角。
“师弟，你在江湖的光明面，但是‘物生于两’，这个江湖同样有他的阴暗面。你所说的秩序治理不了那些游离于律例之外的人。”易遥站了起来，缓缓摘下面具。
“那些侥幸逃脱的人，需要同样是生活在江湖阴暗面的人来惩治。”
“而我愿意做这样的私刑者，以手中之箭，告慰受害者的在天之灵。”
“绝无后悔。”
时隔四年，秦云泽终于再次见到了面具下的这张脸。眉目间的成熟与美丽，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份沧桑、添了份冷漠。
“我会跟你一起走……”
秦云泽肩上的伤口开始渗血，微微染红了雪白的绷带。在易遥惊异的眼光中缓缓站起，继续开口：
“然后，我会在你之前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不会让你的双手沾染血腥。”
屋顶的林冽笑了笑，后仰躺在了屋顶。
若你真的满手血腥，尚有吾辈相伴，陪你入次地狱，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