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大学(2)(1 / 1)
小叔站在婶婶宿舍的外面,手中提着几个网兜里装满了新疆的库尔勒香梨、和田大枣,犹豫了一下,才敲开了宿舍的门。
“同志,你找谁啊?”一个东北大妞过来开门了。
“我找徐凯玲。她在吗?”
“她不在,你是她什么人?等她回来我告她。”
“哦,我是她二哥。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她怎么那么多哥哥?”东北大妞嘀咕了一句,又说,“她去哈船舶找她另一个‘哥哥’去了。”
小叔在哈船舶的门口路灯下一直等着,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夜幕低垂。他有些瑟缩的裹了裹身上的棉袄。虽然不知还要等多久,但这总比在那千里之外的戈壁滩要好多了,至少和她是在同一个城市了。
一阵嬉笑声传来,小叔从大门外望进去,一群穿着军呢大衣的年轻男女勾肩搭背的、推着自行车在往大门这走。小叔似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不敢确定,或者是不敢相信。他后退了几步,躲到了路灯后的阴影里,看着那群人出来。
婶婶就坐在一辆自行车的车后座上,穿着一件红棉袄,外面还披着一件军绿色大衣,煞是显眼。她和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完全没有看到小叔。而推车的那个人,竟然是王家的小儿子王卫风!
“凯玲!”小叔确定是她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路灯下喊住了她。
那群人都停下了脚步。王卫风回头看了一眼婶婶,脸色不太好看。
“凯玲,跟我回学校去。”小叔鼓起勇气上前就要把她从自行车座上拉下来。
“二哥,你别……”婶婶一把拂去了小叔伸过来的手。
“凯玲,这人是谁啊?”陈西平问道,眼里都是戒备。
“他,他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凯玲瞥见了小叔手上拎着的东西,又说,“他从新疆那来的。”
“难怪,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人,就是这么没礼貌。”陈西平和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卫风有些尴尬的杵在那里,他把车撑子踩了下来,问婶婶:“你要不要和他回去?”
婶婶看看王卫风,又看看小叔。小叔一脸的悲戚,她看了就觉得心烦。
婶婶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小叔走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你过来干什么啊?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是不是我爸妈让你来的啊?”婶婶有些局促的问道,又回头看了一下王卫风那帮人。
“没,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凯玲,你跟我回学校去吧。”小叔提起那些网兜里的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库尔勒香梨,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还记得吗?”
婶婶一把推开那袋梨子,嘴上说着:“我不要,我现在不喜欢吃梨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网兜不结实,这么一推居然散架了,十几个梨子就掉了出来,滚的四处都是。
小叔慢慢的蹲了下去,低着头,伸出手去捡起那一个个梨子。
婶婶有些内疚,正要伸手去捡地上的梨子,就听到王卫风在不远处喊她:“凯玲,我们要走了!你还去不去三八饭店吃饭了?”
婶婶回过头去,连忙喊道:“我来了!”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凯玲,我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小叔在她身后小声的说道。
婶婶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还是离开了。
三八饭馆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推杯换盏的年轻学生。今天刚考完试,大家都出来打打牙祭放松一下了。
王卫风和陈西平一帮人喝的酩酊大醉。陈西平啪啪的拍着王卫风的后背说道:“老王,真够意思!要不是你今天给我打小抄,那什么破现代方程我肯定过不了。他娘的我要是再挂一科,我老子非得用他的五四手.枪给我崩墙上去了!你哥我一定挺你进工宣队,你心就放肚里吧!来!喝!”陈西平举起满上了老军工酒的大酒杯,跳到了桌上,踢着正步,高声喊道,“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热气蒸腾到了窗户上,婶婶不时的向那模糊的窗外望去。隐约的,她觉得小叔好像就站在马路对过在看着她。
陈西平拎着酒瓶,脚步颠三倒四的向婶婶走了过去。王卫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又继续和身边的朋友喝开了。
我怔怔的看着父亲,半晌才讷讷的说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父亲站起身,没说话,他的眼睑似乎有些湿润。
“我也不知道。”
“小叔太可怜了……”
“为什么可怜的是小叔,不是你婶婶?”父亲有些诧异的问我。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小叔那么好的人,我为他有些不值。至于婶婶,”我一时间心里觉得堵得慌,也想不清楚事了,就说,“她太傻了。”
不知为何,越想着婶婶的故事,我就越想找到那本《呼啸山庄》。晚饭后,大人们都在院子里乘凉,我就回到了客厅,扒在那一排书柜上找了起来。
“潇潇,你在找什么?”冷不丁的,婶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了。
我吓了一跳,像被她逮到了做了什么坏事。我慢慢转过身去,结结巴巴的说道:“婶婶,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屋连个动静都没有。”
她倒是笑了,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了茶几上,说:“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鸡鸣寺汤包。”说着,她便坐到了沙发上,把鞋子脱了下来,俯身下去,按摩了一下脚踝道,“今天走了一天,累死了。”
“婶婶你今天走着去城南的?”
“嗯。去了紫霞湖、东陵。”
那不是在城东吗?难道婶婶没去看她母亲?
我也不敢多问,继续在书架上找我的书。
“你在找什么书呢?”
“《呼啸山庄》。”
背后一阵沉默。
婶婶走到了我身边,说:“我帮你一起找吧。”
婶婶和我一起边找边聊,她说她特别喜欢这部小说,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她又笑了笑说,只是可惜,后来那本书给她搞丢了,也就再也没读过了。我记得她那时的目光,就像炉子里快要烧完的炭火,渐渐黯淡了下去。
然而,我们今晚也没找到那本被我不知塞到哪去了的《呼啸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