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日(2)（1 / 1）
从流光阁吃完饭回去后，王卫风和大人们礼貌的道了感谢之后，就回家去了。婶婶巴巴的看着他进了门的身影，但也不好意思再去敲人家的门了。
大家都洗漱上床去了。婶婶还在院子里徘徊着，惦记着小哥哥说好要给她的那份大的生日礼物。可是，直到奶奶催她去上床睡觉了，王卫风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婶婶蜷缩在小床上，把脸埋进了毛巾被中，双肩一颤一颤的，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凯玲，凯玲……”几声低低的呼唤，从阁楼窗户外边传了进来。
婶婶止住了哭泣，抹了抹眼睛，下了床，走到窗边探了半个身子出去。这才看到王卫风居然扒在窗外的那棵大梧桐树的树干上，正冲着她笑。
“小哥哥，你在树上干嘛？”
“我爬不上去了，你赶快下来……别，别从树上下来，你还是走楼梯吧。别穿鞋下楼，把鞋子拎手上。”
婶婶点点头，就从窗边闪开了。
婶婶心里欢天喜地的，早忘了刚刚是谁躲在被窝里偷偷在哭的。她又穿上了那件白色塔夫绸裙子。想将绿丝带扎在了马尾辫上，可怎么也弄不好，就只好将丝带扎在了腰间。
她拿起塑料凉鞋，轻轻推开了阁楼的门，像只偷油的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的下了三层楼梯，然后从后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王卫风早已在院子里等着她了。见到婶婶出来，他牵起她的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就往大门外走去。
婶婶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旋即在他身后笑了。
晚上十点多，熙合路上就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路灯是沉默不语而又忠于职守的卫士，挺立在路的两旁。昏黄的灯光倾洒在柏油马路上，代替了月色温柔。
路两边高大的梧桐树，拼命向上延伸的树干和树枝，最终在天空的中线上汇合、交叉、缠绕上了。站在马路中央的两个小人儿，向上望去，就好像在望着教堂的穹顶。
他们踩过那一地的金黄，宛如走向圣坛。
不远处的马路对过，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这在那个年代可是极其稀罕的玩意儿。
王卫风带着婶婶走到了那辆小轿车的门边，指着车身上的三面小红旗的侧标，得意的说道：“你看，这是红旗轿车！”
“这是红旗轿车……”婶婶喃喃的跟着念叨了一句，不明就里的看着王卫风。
王卫风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茫然，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连红旗轿车都没有听说过。
他有些没好气的解释道：“这是给大官坐的车。你知道吗？只有很大很大的官才能坐的车。”
“哦……”婶婶还是有些茫然，又问，“那小哥哥你是带我来坐车的？”
王卫风郑重的点点头，有些兴奋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就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他刚坐上座位，想了想，下了车。走到另一边的副驾驶座，打开了车门，说道：“你快坐上来吧。”
婶婶跑了过去，坐上了副驾驶座，开心的看着王卫风为她关上了车门。
王卫风坐上了驾驶座，假模假样的扭动着方向盘。婶婶在车里好奇的左摸摸右看看。
“说吧，你想去哪？我开车带你去。”
“嗯……我想去北京，去见毛.主.席！”
“好！那我们这就去见毛.主.席！先要开到淮安，然后是济南……”
两个孩子在车里玩的不亦乐乎。
婶婶问道：“小哥哥，这小轿车是谁的呀？”
“是我们家的。”
“那你们家是大官吗？你刚才不是说只有大官才能坐这红旗小轿车的吗？”
“这……我爸爸当然是大官了。”
“那比陈叔叔官大吗？陈叔叔怎么没有这样的车呢？”
“哎呀，你就别问了。反正我爸就是大官。”
其实这车是对面住着的宁海军区的一个司令员的车。王卫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和司令员的警卫员认识了，偷了他父亲的一包烟换来了今天晚上警卫员把车停在路边一会。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道：“我以为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的呢。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谈情说爱了啊？”
我不禁为自己长到十七岁却整日还在为数理化发愁，没有一丁点机会去尝试一下罗曼蒂克的早恋而哀叹。婶婶和那个王卫风，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四岁，居然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开始搞这种半夜出来压马路的约会了。
“也不能管这就叫爱情了吧。还是小孩子，又懂什么叫爱呢？”父亲说。
婶婶在车里玩腻了，觉得有些闷，就打开车门下去了。她绕到车前面，走到马路中间，在路灯下转了一圈，白裙子打着旋儿，像夜间骤然绽放的昙花。
王卫风摇下了车窗，扒在窗沿上看着她在那里转圈跳舞。
“我觉得这条绿丝带还是扎在你腰上更好看。”他认真的说道。
“是吗？那我以后就都扎在腰上。”婶婶低头笑着摆弄起绿丝带来。
“你过来。” 王卫风突然命令道。
婶婶听话的走到了车窗边上。
王卫风从车窗里伸出左手来，将她的一只胳膊攥住，拉进了车窗里。他伸出了右手，指头在婶婶光滑如瓷胎般的胳膊上点了一下，像触电了一样，指头又弹了起来。
婶婶奇怪的看着他，但还是一动不动。
他又点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放下了三根手指在她的胳膊上，一路划了上去。
“好柔软……”他喃喃细语道。
“小哥哥，好痒……”婶婶忍不住往回抽了抽胳膊。
王卫风回过神来，嘴角扯动，笑了一下说：“你等下，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说着，他便俯身下去，从座位下面掏出了一个报纸包的包裹，递给了婶婶。
婶婶打开了包裹。一本灰色的书皮露了出来，上面是黑色的四个大字：呼啸山庄。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本书。这可不容易找到的！”
婶婶翻到了书的扉页，上面有两行用钢笔写的很规整的字：徐凯玲，祝你生日快乐！王卫风 1971.8.12
婶婶把这书搂进了怀里，害羞的笑着说：“小哥哥，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份生日礼物了！”
王卫风挠了挠头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你要是看不懂的话，就来问我吧。”
婶婶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他们轻手轻脚的分别从苗圃两边的小路穿行过去时，都没有发现二楼阳台上有一处烟蒂火星，在一燃一暗、一燃一暗的微弱闪烁着。
婶婶在熙合路住了两个多月后，她的父母也回到了宁海，即将恢复在省文化馆的工作，便把她领回了城南的家。父亲说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婶婶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再也不是先前那个疯丫头的样子了。她走的时候那么安静，回头望向这栋房子的眼神里全是不舍。父亲当时只是略觉得诧异，后来几年再回想起来，便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那个夏天，就是这么不知不觉的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