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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醒了酒,闲来无事,干脆到其他经室里翻找,让他找出不少卷文。他记起昨夜胡公子对成真法师的怨恨之词,心血来潮,把所有有关这位法师的留存的记录都拿出来一一阅览。
要说这位成真法师,那可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法力深厚又勤勉修行。连他的师傅,五百多年前的般若寺主持如晦也及不上他,至于同门师兄弟,更无一人能比上他十分之一的。只可惜二十多岁英年早逝,主持之位传给了他的师兄,也是后来鼎鼎有名的成情法师。
据说成真法师从小就体弱多病,因此也尤善医道。年纪渐长,于佛理上的高超领悟逐渐引来众人瞩目,且年仅十七岁就剿灭了皇城盘踞的树妖,受到皇帝亲赏,名声大噪。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因而与同门的感情确实谈不上深厚。
关于成真法师的圆寂语焉不详,只说他坐化于正殿东侧,于是如晦主持修筑了白塔,以为纪念。
当晚,胡公子又来了,依旧带着酒水瓜果。
“昨夜当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胡兄的酒后劲那么大,小弟不胜酒力,竟是醉倒了。”
二人今晚谈的是佛经。叫书生吃惊的是,胡公子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他不信邪,说出几本已成孤本的古经,胡公子也能娓娓道来,仿佛伸手拈花,自然而然。胡公子也不卖弄,往往是说话间谈及某句经文,书生不解之处,才引经据典论证作答。一席话让书生醍醐灌顶,转眼又是天明。
书生在胡公子走后,赶紧翻出寺里的佛经,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晚间,胡公子再来时,书生将白日阅读困惑之处说了,胡公子便一一解答,相谈甚欢。
如此又过了五天。
是夜,风雨大作,胡公子没有来。书生在殿中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忽听得前殿一声巨响。这雨一下就是一整天,傍晚时分,大雨出歇,书生跑出门一瞧,原来是一道落雷击中了殿外白塔。塔倒了。
十三层的白塔倾覆在地。
般若寺最后一座纪念性的建筑,以如此悲壮的姿态倒塌,彷佛一种隐喻。书生受到触动,心中若有所感,正待赋上一首怀古诗,就听见寺外一阵歌声。
那声音像极与胡公子初遇时他的吟唱,只是更加悲恸凄凉。
书生赶忙辨明方向,往寺外走,在寺门口的石碑处,碰见一身红衣的胡公子。
胡公子没有带琴,手中仍提着一个小果篮。
书生感觉有几分奇怪,却说不出来奇在哪里,怪在何处。他并未放在心上,喜悦冲淡了浅浅的疑惑,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在白天相见。
“胡兄……”
胡公子好像没注意到他,迳自往寺里去了。书生追上去,只觉得胡公子似乎与前几日都有些不同。
两人复又来到讲经殿,坐定。
书生一天一夜没见着胡公子,心里有多想念现在就有多急切,说话间喝下了不少酒。
“我同你说过,有一个好人,你还记得不?”
推杯换盏之中,胡公子忽然问。
书生那天醉得厉害,但还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有位姑娘救了他,接着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难道这姑娘竟是胡公子的小爱人?书生还来不及品味自己的感受,就被胡公子的下一句话酥倒了。
“你长得也像他,谈吐也像他,喜好也像他。你说,你会不会就是他?”
书生被迷得晕晕乎乎七荤八素,虽然自觉半点也不女气,但看着胡公子笑靥如花,天仙下凡的样子,又忍不住就想点头。他的视线飘乎乎地往胡公子的身上打转,雪白的玉足、光裸的小腿,衣褶间的阴影、藕臂皓腕,半开的领口、明眸善睐。
胡公子拿起一颗纸皮核桃,问他:“你怎么不吃?”
“……啊?哦……我不喜欢吃这个……”胡公子拿来的吃食,几乎样样他都喜欢,只这核桃、山竹两样,他打小就不爱吃。
“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胡公子却好像生气了,他的笑也冷了下去,执起那核桃就往书生口中塞去。书生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心里正怡怡然,就见美人五指如钩,直向他抓来:“吃啊!”美人瞪起了双目,眼瞳仿佛立针。
书生被吓到了。再怎么□□熏心之徒,也能发现不对劲了。
胡公子动作一顿,手中的核桃落了地。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书生,眼神冰冷:“你不是他……他!”
书生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胡公子忽又粲然一笑,“我知道你在哪里了,别躲啦,阿真!”
他说着从朱红的衣服里,摸出一物,赫然是一只头盖骨!
胡公子轻柔地将头盖骨捧起,与自己的脸颊贴在一处,一双竖瞳却盯住书生,眼里疏无笑意。
书生的血都凉了,脸青了又白,他想逃出这间讲经殿去,可双手双脚却都使不上劲。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看到柏树上的题字,运起全身的力气,道:“小红……”他以为自己在呼喝,实际上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胡公子果然有了反应,他的目光忽然温柔起来,娇娇媚媚地俯下身,偎在书生怀里,像是化作了一滩春水。
书生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福气享这艳福。他不确定地问胡公子:“小红……你和……不,我是说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
胡公子娇嗔道:“你今日好生奇怪?啊……”他好像幡然领悟到书生的未尽之语,眼波流转,“我怎么能让你破戒啊,呆子。”他安静地卧在书生的怀里,像是在享受什么。
书生没敢打断他的出神,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那个“阿真”了。
过了很长一会儿,也许只有几瞬,胡公子忽然翻身而起,把书生压在身下:“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怨毒:“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