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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身红衣，在绿色的山林里该很好辨认才是……”书生喃喃道。
“啊，有了。”他一拍掌，跑回昨天傍晚摘得杨梅的凉台。
可惜，从那里看也是一样，依旧云遮雾绕，满山苍翠。
下凉台的时候差点被绊倒，书生一低头，原是虬结的树枝。这树枝却很奇怪，居然是横着的。书生绕到凉台后面，才看清原来这些树枝是一颗巨大柏树的树冠。柏树已经枯死了，颓然躺倒在地，躯干足有百尺长。
“三尺，五尺……”书生来了兴致，一路估测着长度，顺着树干往上走。走到接近树根的地方，他忽然“咦”了一声，原来那树干上写了几个字，入木三分，清晰可辨。
“‘阿真和小红’？像是两个娃娃。”书生颇有兴趣地猜测：“笔画也有些幼稚，不过已能看出风采，写这字的人若长大了，定可成一代书法名家。”
“不好，刚刚数的长度全忘了！”书生懊恼道，却也不是很在意地摇了摇头，绕了柏树一圈，发现另一面还有几个字，却是另一个人的笔迹，同样入木三分。他念了出来：“‘永远在一起’……看起来是青梅竹马，真好。”
书生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对柏树感叹：“奇怪啊奇怪，古柏长到上千岁的也不是没有，你却为什么夭折在了这里呢？”
回到房中，却精神奇好，压根儿睡不着。书生只好翻出昨晚的书，接着阅读。
樵夫劝那路人不可入山，说听得山中夜间有妖物出没，必是惑人的性命。那人也是个好奇心盛的，不退反进，欣然入山。般若寺最后一任主持已经圆寂，只一个小沙弥依旧住在寺里。小沙弥招待了那人，让他在山上住了一整夜，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人第二日便悻悻然下山去了。
“看来，这书最后便是这小沙弥所记……”书生摇头晃脑，“不知可是胡公子祖上否？”
昨天好大一场雨，今日山里还有几分寒意，书生把烘干的衣服裹紧，削着做餐饭的熟土豆，看了半日书，下午终于觉得困乏，案上好眠。
第二夜，胡公子果然踏月而来。他没带琴，倒是提来一屉子坚果甜点，书生大喜，几乎都是他喜欢的样式，何况他吃了几天的土豆了。
胡公子还带来了一坛花酿，书生自是喜不自禁。
“胡兄好雅兴！不知这山里还有如此……”
两人分席坐下。书生白天把讲经殿打扫一番，尽管依然门窗破落，看起来确实齐整许多，地上也扫干净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了般若寺。
“小弟听说这寺里有位得道高僧在此坐化？”书生又端起半杯酒。
胡公子和他碰了盏，仰头一饮而尽。未入喉的酒水从他的红唇边滑落，沿着细白的颈子没入衣领。“嗯？”他面上带了几分醉意，颊边微染着酡红。
“……啊……”书生急忙转开眼，“小弟说的是成真法师……”
胡公子反应却很激烈，他把杯子往地板上一掷：“我啊，最恨的就是他了。”
“怎么会？不瞒胡兄，小弟在讲经殿里看了几本书志，里面说这位成真法师可是位慈眉善目的好人，同门师兄弟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你被骗了，他们关系可不好哩～”胡公子自己的杯子已经扔了，他凑到书生的面前，要去就着书生手中杯饮酒。书生动也不敢动，全身好像都麻痹了，只能呆呆地看着美人压在自己身上，柔软的身驱触碰着自己，从半开的领口，还能嗅到醉人的酒香。
胡公子的身子卡在书生的两腿之间，上半身倚在他的胸膛上，头顶抵着书生的下颌。
黑发，雪肤，红裳，蓝颜。
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这酒喝着清冽，后劲十足。
书生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
胡公子的唇瓣却在即将触上杯沿时离开了。他直起上躯，道：“不说扫兴的了。我告诉你，我认得一个很好的人……”
“我有一次受了伤，很严重很严重，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胡公子眯起双眼，看着黑黢黢的房顶，回忆着：“他救了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给我包扎了伤口，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都不透风了，你说可不可笑？”
“我醒来之后元气大伤，他就为我满山遍野地找补品。后来身体好了些，我要吃荤，他不肯让我吃，自己偷偷溜进厨房，研究怎么把素菜作出肉味，这傻瓜！”
“他身体也不太好，我就从家里拿丹药给他，骗他说是糖丸，他竟然真以为是呢，吃完说甜，问我还有没有……”
“他读书，我就跟着他读书；他念经，我就跟着他念经；他扫地，我把落叶摇干净；他劈柴，我教那木头自己裂成八瓣，他还不乐意哩！”
“所以往后他读书，我就把竹简的编号弄乱；他念经，我乱弹琴；他扫地，我吹阵风把树叶刮得满天飞；他劈柴，我教那刀口折。嘿嘿……”
“他不生气，只叹口气，依旧做自己的事。他还会摸摸我的头——那也是随便给人摸的吗！我气急了咬他，他怎么红了脸？”
“他是真的喜欢读书念经，我便不跟他作对啦。可是他越来越受其他人的欢迎，我看见他们常常看着他，赞赏、顷羡、仰慕，我好难过。我给他捣蛋，让旁人都不喜欢他了，他居然生我的气，好久都不和我说话……下山也不和我说一声，果然遇到危险了吧，还好我一路找过去！他终于肯同我和好了，却为什么又叹气？”
“中元节的时候，我们半夜偷偷溜出去逛鬼市，他说要买盖头给我哩～”
“他喜欢我。”他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虽然他从不说出来。”
胡公子不说话了，只静静地注视着屋顶，像是那腐朽的房梁对他有着无尽的吸引力。
书生早已大醉，伏在案上睡着了。
等他隔日醒来时，胡公子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