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七手札（1 / 1）
“我叫段小七，原来的名字叫段阿牛，小七这个名字是我素未谋面的师父起的。之所以没见过面，是因为我是由师祖替师父代收为徒的。有一年水灾，师祖把我从洪水里捞出的时候，我就快泡发了。醒了以后，师祖本想送我去难民收容所，可我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他硬拖了我两条街后便放弃了。”
“师祖说不能无名无份带着我浪迹天涯，于是就提到他有个关门弟子，当朝探花，翰林院学士，文采风流，胸有千壑，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这个徒弟的徒弟，我晃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于是就答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师门是习武的，听说我师父跟着师祖学了快两年，马步都扎不稳，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上当了。”
“听说我还有个师伯，我也没见过。师祖提起他就吹胡子瞪眼，说师伯尽得他真传后，看破红尘，跑到山上当道士去了，师祖气得追到山上把师伯揍了一顿。”
“师祖教了我一段时间武功之后，一脸欣慰，说我比我师父强多了，总算没有晚节不保，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不识字，师祖教会我常用字之后就尥蹶子了，他说他如果文也教，武也教，那要我师父何用。”
“我跟着师祖游历四方，见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爱问，师祖便丢给我这本手札，让我有话就写出来，别老烦他，说我一天天吵得他脑袋疼。”
“师祖有次翻了翻我的手札，表示我把他写的太不庄重，然后又嫌弃我的字难看，跟狗爬似的，我就问，什么样的字算是好看？
师祖摸摸我的脑袋，说我师父的字好看，什么时候我把字练成师父那样，武功练成他这样，师祖就圆满了。
可我又没见过师父，又怎么可能见过他的字呢？师祖一拍脑袋，说是时候把我的存在告诉给师父了。我跟了您老人家两年了，您才想起来这件事啊。
于是师祖给了我一只信鸽，让我给师父写一封信介绍一下自己，顺便要一张他的字帖来练练，我不由得想问，第一封信难道不是师祖你跟师父介绍一下我么？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师父很快就回信了，上面的字我认识一大半，但内容完全看不懂，师祖拿过去一看，在我手札上撕了一页空白纸下来，大笔一挥，写了三个字：说人话，然后给师父寄了回去。
放了信鸽，师祖这才跟我说明信上的内容，师父对多了个徒弟表示很高兴，然后给我起了个新名字，还叫师祖马上带我去京都让他见见。
师祖翻了个白眼，说他还没玩够呢。
我也翻了个白眼，段小七这名字没比段阿牛好到哪里啊，师父你真的是探花郎吗？
还有，师祖到底没玩够什么啊？”
“师父的第二封信就好懂多了，给我讲了好多书法入门的常识，然后还附上了他特意为我写的入门级别字帖。
师祖瞄了一眼，说师父的字这两年又有提高，看来我永远比不上了，我不以为然，字比不上师父又咋样，师父马步还扎不过我呢。”
“继续跟着师祖，一边游历一边学武，跟师父也通信十几封了，师父除了教我各类知识，也开始跟我讲一些京都的趣事儿，要么是陈家的老大惹事坑爹了，要么是白家小六跟他打赌输的裤子都没了，要么是谁家小谁和另一家小谁私奔了，我看的直打哈欠，师父你真的是探花郎吗？”
“我跟师祖吵架了，冷战两个月，写信时自然就告诉了师父，师父回信让我离家出走，到京都去找他，还特意强调，别忘了偷了师祖的钱袋做盘缠，我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想，师父你这么教徒弟真的好吗？”
“京都真的好大好热闹，我逛了很久，肚子里嘴里塞都塞不下了，才想起来跟师父约好了见面，赶紧跑到约定的地方，我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哥哥站在那里，他背后是还没落山的太阳，旁边是一条小河，就好像是一幅画。
那哥哥看见了我，愣了一下，从背后变出一串糖葫芦，笑得可好看了，他说，小七，过来。
我看着那串糖葫芦，觉得我的肚子还能再匀出点地方。”
“师父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师祖是一白胡子糟老头，我想着师父肯定是一个黑胡子大叔，没想到是一个没有胡子的哥哥，我很满意。”
“跟师父一起呆了十天，他表扬我了很多回，因为我的字进步很大，再也不狗爬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大小不一，粗细不均，我就默默想，这不还是狗爬么？我问师父，师父你扎个马步给我看看吧，被师父揍了。”
“师祖很快就来了，先把我揍了一顿，然后看见师父在一旁笑，顺手又把师父揍了一顿。”
“师祖和我本着不祸害师父祸害谁的心理，把师父的俸禄和私房钱花的干干净净，最后师祖把我扛在肩膀上要走时，师父特爽快的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把我们推出了门。”
“师父的信渐渐少了起来，最后一封说他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写信了，也没说是为了什么，我好想师父。”
……
“又跟师祖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我觉得整个大齐我们肯定是跑完了，师祖又带我到北漠和南疆转了转，我不喜欢那里，我还是喜欢大齐。这两年我长高了不少，我觉得都能比师父高了，可是见不到师父没法比较。”
“师祖这两天很不对劲，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我又听不懂，我问他，他光顾着笑，也不解释。
师祖晚上睡觉前把我叫到跟前，让我明天一早会京都找师父，我问师祖他去哪，他说他要甩了我和师父享福去，我听说能去见师父了，可高兴了。”
“师祖这一觉睡过去就没醒过来，我怎么闹他也没有用，客栈的人告诉我师祖死了，我才发现我鼻涕眼泪把师祖给我新买的衣服都弄脏了。”
“师祖前几天老说喜欢东海，让我回头带他去东海遛一遛，我还想问，为什么是我带他，不是他带我，现在我明白了。
我决定先带师祖去京都，然后再去东海，因为师祖前两天还说过他也想师父了。”
“到了京都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师父，后来我把盘缠都花光了，我就去酒楼刷盘子，我可能干了，掌柜的都夸我好几回了。”
“我端盘子的时候听见有客人议论，提到客人说起师父的名字，我偷偷的听，他们说师父什么自甘下贱，袖子断了什么的，于是我掀了他们的桌子，然后就被掌柜的赶走了。
出了酒楼其实我还是挺高兴的，因为那些人还说了师父现在住在哪，我找到他们说的地方，发现师父家门口有大兵哥守着，其他地方还有奇怪的人藏着，我怕我跟大兵哥说不明白话，那些奇怪的人看上去又不像好人，于是我就半夜翻墙进了院子，哼哼，可简单了，根本没人发现我，因为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武功都不如我。
院子里有几间屋子，都是空的，我找了半天才找到有人住的那间，我扒在窗户上瞅了半天，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就随便找了间房睡觉去了。
我是被人拧着脸疼醒的，睁眼一看，师父又笑的特别好看，师父把我的脸揉来揉去，然后说：小七，想师父了没？
我哇一声就哭了，师父连忙捂住我的嘴，让我别出声，被发现会很麻烦。我就咬着衣角，特别小声地说，我特别想师父。
我把装着师祖骨灰的坛子塞给师父，说，师祖也特别想师父。
师父抱着骨灰坛子好久都没说话，我把眼泪憋回去了，看见师父也擦了擦眼角，然后问我，饿不饿。
我在那个房间里呆了一整天，师父管了我三顿饭，晚上很晚的时候师父悄悄地过来，跟我一起祭拜了师祖，然后师父让我把师祖的骨灰撒到东海里面去。
我临走的时候问师父，跟他一个房间住的那人是谁，师父摸摸我的头，说，那是你师娘。
我奇怪，我听说师娘都是女的呀。
师父说，你听说的不全面呀。
我特别好奇师父的袖子，师父问我怎么了，我摸摸脑袋说，师父你的袖子明明没断呀。
然后我被师父揍了一顿。
忘记说了，师父瘦了好多。”
“从东海回来，我又找了一家客栈打杂，正好能养活自己，空闲了我就去找师父玩，师父说，要是我被外面还有师娘发现了行踪，就说明我学艺不精，他就逐我出师门，所以我来来回回可小心了，根本没人发现。”
“我不喜欢师娘，因为有一天夜里，我扒在师父窗口，发现师娘把手放在师父脖子上，这不是要掐师父吗，要不是师父说不能被师娘发现，我早就出去揍师娘了，幸好师娘最后放弃了，要不然我真会忍不住。”
“我把这事儿告诉师父，师父根本不在意，他说师娘那是跟他闹着玩呢，我说闹着玩也不行，我要去揍师娘。
师父说，揍师娘就是揍师父，揍师父就是欺师灭祖，就逐我出师门。
我现在学聪明了，师父的话，不能全信，于是我就问客栈里的小二哥，人如果欺师灭祖会怎么样，小二哥说，大概死后会被下油锅。
我不想被下油锅，所以我不敢揍师娘。”
“白天我不敢进去找师父玩，所以我就藏起来远远的看着师父，师父和师娘无非就是写写画画，种种菜，浇浇花，亲一亲抱一抱什么的，真是没劲儿极了，还不如我每天在客栈挑水劈柴有意思呢。”
“师娘很爱喝酒，师父总是管着他，师娘就偷着喝。我看见师娘把酒藏在好几个地方，我一个不落的全告诉师父。师娘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总是那么快准狠的找出他藏的酒。”
“师娘叫师父阿慕，师父管师娘叫白小六，我对比了一下，还是段小七比较好听。
为什么觉得白小六这个名字很耳熟呢？
我敢打赌，师娘的名字是师父起的，师祖说过，这是探花郎风格。”
“客栈有几天很忙，小二哥说是因为科举到了，于是我就跟着忙的好几天都没去师父家，等我过去的时候，师父就出事了，师娘守在师父床边，来来回回好几个大夫都没能把师父叫醒。晚上我看师娘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就悄悄进去把师祖留给我的丸子药塞到了师父嘴里，师祖说过这药能救命。
第二天师父果然醒了，只是师父的声音变得很难听，我嫌弃他，然后又被揍了。”
……
“师父又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门口没有大兵哥守着了，但附近还是有奇怪的人藏着，藏着就藏着吧，反正也不碍着我见师父。”
“师父上街，后面跟着奇怪的人，我也远远的跟着，后来师父转到一个小胡同里，就不见人了。后来我问师父去哪了，师父说，去一个永远不想再去，却又不得不去的地方，然后我就被绕晕了。”
“师父说，现在他住的地方是师娘家，我想起了最近听过的一个新词，就问师父：师父你知道吃软饭是什么意思吗？然后又被揍得很惨。”
“师父曾经偷偷摸摸的去见一个人，这一会我没跟丢，我在屋顶上，掀了一片瓦往下看，就能看见俩头顶，他们说的话我倒是听到了一点。
好像是那人让师父做什么对师娘不好的事情，师父不愿意做，那人就说前朝余孽什么的，以我的智商，我都听出来，他在威胁师父，欺负师父的都是坏人。
于是等他们分开之后，我跟着那坏人，想揍他，可是他身边有很多人保护，武功也不差，我就回家了，我迟早是要揍他一顿的。”
回家之后，师父一直闷闷不乐，师娘也总不在家，我就跑去问师父，什么是前朝余孽，师父说，以后不要再提这四个字，让我记住，以后万一玩累了，就去江南白水镇，那里有一群很好的叔叔婶婶，大哥大嫂，还有很多弟弟妹妹，师父让我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我说我才不稀罕，师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
“师父让我去江南、蜀中几个地方送信，还让我越快越好，所以我都没来得及跟小二哥说再见，等我找到那几个地方的时候，很奇怪，屋子里面很乱，有很多血，我一打听，原来里面的人都被当成坏人给杀了，我很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找师父商量。”
“我到京都的时候，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凌迟之刑呢？凌迟是什么？我一打听，哭着跑到刑场，那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哭了好多天，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好想师父。”
“人家说，师父是六皇子杀的，我知道六皇子就是师娘。”
“师父给我写的每一封信我都没扔掉，还有这本手札，还有没送出去的几封信，全都整理好了，放在客栈里，带出去我怕弄丢了，如果我能回来，我就去东海。”
“整理书信的时候，发现师父让我给师伯送的信，我忘记送了，那就等我回来，先去给师伯送信，然后再去东海。”
“揍师娘会被下油锅，那杀师娘呢？会更严重吧，可是我一点也不怕。
只可惜，师父那么好，肯定不会被下油锅，那我死了以后也见不到师父了，我好想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