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莫问前程【修文】（1 / 1）
宴罢，诸君归。
一些醉得不太厉害的将领在走的时候相约绕个弯路，顺便吹吹风醒醒酒，结果就看到了称病不去庆功宴、现在却站在城头吹冷风的林墨轩。
清冷的月色下，少年一身玄衣，披风在空中猎猎飞舞，看着背影只觉得凄凉萧索之感漫上心头。
“阿轩，怎么不一起去喝酒？”姬将军大大咧咧的问。
辛将军连忙扯了他一把，心道这人怎么还这么不会看颜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墨轩转过身，平静的回答：“我不太习惯喧闹的场合，而且……”
“心里很乱，想吹吹风冷静一下。”
他今天真的冲动了。
这个时候，真不是表明身份的好时机啊！本来参与这场战争，母妃对自己就极为不喜，而偏偏今天刚给父王下了毒，父王想必对自己也是分外不满。他应该再等等，等到这事情过一段时间之后，等到准备好给母妃赔罪的礼物之后，再说明自己的身份……
可是……他的母妃，想让他死！
他能理解，这件事完全是他的错，可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能不能有一点点任性的权利？
在那一刹那，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不想再瞒下去，不想再忍下去，不想再想之前想过的那样得到父王和母妃的欢心之后再挑明。
他只想最快的、最直接的告诉他们，他是他们的儿子、是离开他们很多年的嫡长子。
至于之后，喜或怒，爱或憎……
“阿轩。”丁将军想安慰几句，然而语言却着实苍白无力，“放宽心，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玄衣少年轻勾唇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军放心。”
“我是林墨轩啊。”
他是当年名满京华的静渊世子，他是如今威震九国的九宫楼主。
他怎么可能需要别人的安慰，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看到他的软弱。
就如同他用华贵的衣服遮住身上的累累伤痕，他还有温和的笑意遮住心中的千疮百孔。
“救命啊……不要……你走开啊！”
“郡主！郡主！”侍女连忙把少女从噩梦中叫醒。
林莫怜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死死的拉住侍女不松手，额上全是冷汗。
“云岫……”林莫怜颤抖着唤着。
“好了好了，没事了郡主。”云岫拿着帕子给林莫怜擦着汗，“郡主，没有人敢害你的。”
“我恨他！”林莫怜哭着喊出来。
无论白日里表现的如何冷静从容，她到底也只是个被家人宠大的十五岁的女孩子。夜半被人劫走，睁开眼就已经是万丈高台，如何不怕？
“他凭什么这样对我？”林莫怜在云岫的肩上哭得全身发颤，“他凭什么？”
“他杀死了姨夫和舅舅，害死了姨母和舅母，他灭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林莫怜哭的不能自已，却连发泄都压低了声音。
“郡主，别说了，这些提都不能提，隔墙有耳啊。”云岫眼中也有泪水滑落。
身为护国公主唯一的女儿，霆国唯一破例封的郡主，是何等金尊玉贵。郡主从小就是被皇上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使是在皇宫，皇子帝姬们对郡主也不是护着就是敬着，更不必说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从小到大，郡主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最好的，从来没有人敢给郡主受一点委屈，而现在……
现在郡主受了委屈，却连抱怨一句都不能。
“护着我的人都不在了，我的尊贵和骄傲都被打破了。”林莫怜泣不成声。
“郡主，还有公主呢！”云岫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想起公主今天回来之后空洞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面容，云岫连忙补道，“郡主，公主护着您这么多年，现在您也应该打起精神照顾公主才是。”
林莫怜擦了擦泪水：“你说的对。”
“母亲比我更伤心，该换我照顾母亲了。”
“就是啊。郡主你想，就算到了陵国，公主也是正一品的王妃，您也是从一品的郡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受委屈的。”云岫连忙安慰。
林莫怜倒是苦笑：“品级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咱们在皇宫见识过这么多，这受不受宠能决定多少事情。我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别说圣眷，能不碍人的眼就算好了。”
“郡主您不能这么想。”云岫连忙劝道，“听说静渊王爷是陵国皇上的兄长，不仅有圣眷而且还有实权，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是王爷的嫡长女，多少人讨好您还来不及呢，不然那就是打王爷的脸，陵国皇上也不能同意啊。”
林墨轩安安静静的看着当空皓月。
年少的时候，他还在皇宫里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看着月亮。
明明父母都还在世，却一个在西南的邻国，一个在东北的边疆。而明明他是静渊王府的世子，却不能住在自己家里，只能在皇宫寄人篱下。
他似乎天生就擅长趋利避害，懂得看人眼色，懂得保护自己。一个人在皇宫里，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心翼翼的长大。
学会笑的讨喜，学会说话好听，那个时候长辈们都夸他嘴甜爱笑。可就是因为这些夸赞，他长大一些之后、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后，开始板起脸沉默寡言。
然而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学会的东西，让他在杀手楼的生活比其他人更加顺利。军营里将军们都说，他这个性子讨长辈的喜欢，而这些手段也不过是当年的十之二三。
只可惜了，他唯一学不会的，就是如何讨好他的父王。他的父王，不喜欢看他笑，不喜欢看他哭，根本……就不想见到他。
林墨轩揉了揉眉心。
与讨好长辈相反的，他在同龄人里向来没有什么人缘。
小时候是不懂得藏拙，明明一个人在京中过得艰难，却咬着牙不想丢了静渊王府的脸面。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满京城人交口称赞，说他惊才绝艳，只不过相伴而来的，是同龄人的疏远和欺辱。
结果，他不仅学会了还击，顺带着还学会了栽赃陷害，可惜就是没有学会藏拙和退让。
他是王府世子，他代表着静渊王府，他怎么可能退？他是林墨轩，他身上流淌着两国皇室的血脉，他本来就应该站在高处俯视众生。
没有朋友？那就再不需要朋友。
这些年，多少人背地里说他孤僻，说他高傲，可他不在乎。
杀手楼是一个纯粹实力说话的地方，他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他也不需要退让藏拙，他只要足够努力足够出色，他就可以一步步走向巅峰，让所有人仰望！
林墨轩勾了勾唇，眉眼中全是嘲讽。
只不过一场仗打下来，他已经身无分文，又丢了九宫楼主的位置，称得上一句权钱两失。而换来的，只有仇恨。
这恐怕是他做的最失败的一笔交易了。林墨轩随手把玩着手里的护法令牌，这是他交易的内容，却也是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离了杀手楼他也只能去龙翼了。倒也好，都是等级分明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以他的能力，加上护法的身份，还有静渊王府的出身以及前任九宫楼主的光环，怎么说也不至于再沦落到讨好别人的地步。
只除了……
林墨轩转过头，看着黑暗中的万家门户。
大概如何讨好父母，他得研究一辈子了。
“你们都打起精神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给谁看呢？”翌日清晨，云心叉着腰在院子里骂，“我们是服侍郡主的人，你们这样是想给郡主丢人不成。”
“云心，郡主叫你进去梳头。”云岫出来把人叫了进去，转头对院子里的人说，“郡主是王爷和公主的嫡长女，最最尊贵不过，王爷和公主自然会给郡主最好的。若是你们再不打起精神来做事，不如别跟着去陵国，免得到时候你们被人比下去，再来求我们念旧情。”话一扔，云岫也转身进了屋。
“做的不错。”屋子里，林莫怜正坐在镜子前让云心梳头，“陵国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本郡主到了哪里也都是郡主。不管怎么说，先把架势给本郡主摆出来。”
梳妆打点完，林莫怜站起身，妆容精致衣裙华美：“走，跟本郡主去给父王和母亲请安。”
云心连忙为她披上白裘，云岫给她拿上手炉，三个人这才出了院门。
“女儿给父王、母亲请安。”少女屈膝万福，身姿优美。皇宫里走出来的孩子，礼仪自然是极为标准的。
“阿莲，来父王这边坐。”林弈慈爱的叫女儿过来，“早上用膳了吗？”
“回父王的话，还未用早膳。”林莫怜连忙起身回答。
“阿莲，父王面前不用这样拘谨，放松一点。”林弈连忙说，“家里没这么多规矩，坐着说坐着说。”
一顿早饭下来，林莫怜基本可以确定，虽然母亲对父王爱答不理，但是父王对母妃似乎在有意讨好，而对自己更是颇为疼爱甚至有几分补偿的心态。
她当即心中大定，身后有一个大陵的实权王爷撑腰，身上有一个从一品的郡主爵位，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这么好的牌，她若在陵国的贵族圈子里还玩不转，未免太对不起一个皇后和两个公主的十五年教养了。
“王爷，公主。”正在这时，侍女进来禀报，“城门口的人报上来，说墨轩少爷今天凌晨就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