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夜色(1 / 1)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梦境都是苍白的灰色,我隐约记得我好想要做什么事,但我绞尽脑汁仍记不起我究竟要做什么。我在荒芜的灰色梦境里走了很久,却一无所获。我茫然站在原地,垂首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我抬起头,忽然间泪流满面,这是我在他死后第一次梦见他。我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而触摸到的只是一片虚空。折兮摇摇头,说:“灵儿,没有用的。”
我僵硬着收回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哽咽,说:“折兮,我很想你。”
折兮的笑容有些苍凉,看得我心如刀绞,最终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怪你的啊,不要难过了,灵儿。”折兮想要拭去我的眼泪,而最后他的手却无力地穿过我的身体,什么也触摸不到。他垂下暗淡的眼眸,很快又眸光明亮的凝望着我的眼,说:“灵儿,我是陪不了你的,三十六天的帝君才有能力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岁月守护你到永恒。而你能获得幸福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去。”
“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你在这儿,天上对我没多大意义。”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折兮,你不明白吗?我爱你。”
折兮满目破碎的哀伤汇成一座枯寂荒凉的城池,他说:“而我希望你回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问道:“你不愿我陪你吗?”
“是你不能在这里陪我。你是东荒的帝姬呀,若是天地都倾毁了,连你也不会存在的。那样我会有多难过你不会知道的。”折兮低语,那些灰色里的哀伤仿佛全部被吸入他的瞳孔里。“为了我,你也要尽快离去,好吗?离开后,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永远也不要。”
“为什么?你想要隐藏什么。再说就算我想要离开,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呀,折兮。”我也很无奈。
“我什么也不想隐藏,我只是不想你再在这儿悲伤。”这一次我无言以对,他继续说:“记住遥忶的梦境,那是你离开这儿的唯一方法,他的梦境是找回朝岚心脏的关键。”
折兮话还没有说完,但他的身影已经如一层薄雾快速消散。我急切的伸手想要抓住他,最后抓住的只是空气。他的声音还回荡在我耳边,人却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我恍然觉得,或许刚才也只是我的梦中梦。
脸上温热的触感将我从梦中换回来。我睁开朦胧的眼,只见遥忶黝黑的眼眸深处浸染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而他的手在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身处何时何地,就愣愣的望着遥忶飞快地回想现在是什么一种情形。
“你睡觉的时候哭了。”遥忶低沉着声问道:“你梦中又见到折兮了吗?”
我终于及时回想起来我在陪遥忶钓鱼,我端正坐身体,正言道:“我梦见朝岚死了,天君老人家把我罚下了诛仙台,临死前最后一刻,我想起我寝殿里还有衡洛给我做的一砂锅小鸡炖蘑菇。我竟然还没吃就去死了,我觉得很悲催。”
遥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双寒星眼眸氤氲出我琢磨不透的感情。我被他看的有些手足无措,仿佛他就这么直直的看见我的心底,清楚知道我在撒谎。或许他正在心底嘲笑我就是个十足的撒谎精。
过了片刻他收回眼,说:“这是我钓的鱼。”一只手提起一只很大的鱼拿到我面前。
这么大的鱼和我钓的相比,真是天差地别。我顿时被噎住了,我手指指着鱼,半响后才坚定的说:“鱼是瞧上你了才上钩的,明明是你□□它。你长得如此漂亮,这不公平。”
“难道你长得丑吗?”遥忶说。“你也是可以色诱的啊。”
“不,我□□不了。”我惋惜道:“这池子里全是雌鱼。”
遥忶乐得哈哈大笑,看着他从心底里表现的笑容,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这是当初那个跟在我身后温暖和煦的少年。遥忶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古灵精怪。”
我摇摇头:“他们只说我,调皮捣蛋,和闯祸精。”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说我有天地间绝世无双的灵气,他很喜欢。
遥忶抬手扶了一下我头上快要掉了的发簪,笑道:“他们可真没眼光。”
“可见世上伯乐真的很少,尤其是我这种奇女子的。”
遥忶笑着无奈摇头,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然后一手拿着鱼竿和鱼,一手拉着我往回走。这种别扭的姿势他竟是生生做出了一股子风流洒脱来,我感叹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虽然我下午吃了许多点心,并且把遥忶在我睡着时剥的榛子都吃了,但我晚饭依旧吃得很开心。我在啃一个鸡腿时瞥见遥忶看我的眼神,我直有一种他快要吐出来的糟心感。我安慰道:“孩子,其实你可以不用守着我吃饭的。”
遥忶说:“吃饭会让你觉得那么开心吗?”
我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含着鸡腿解释道:“食色性也,我爱吃也是人之常情。”
“你为什么不吃今天我钓的那只鱼呢?”遥忶浅抿了一口白玉杯的酒。我吐出一块鸡骨头,说:“都说了,那只鱼是爱上你了才会上钩的,我又怎么能吃你的爱慕者呢?”
“胡扯。”遥忶哭笑不得的说,我手一顿,抬头看着他,说:“不行你自己去问,那只鱼还在水缸里。”
遥忶显然被我噎住,很快恢复过来道:“你想要的什么,我都给你。”
我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油腻腻的手,又擦了擦嘴,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这样,极好。”
前几日见过遥忶后,我在没见过他,到处寻了也不见踪影。倒是现在哪里都可以看见身着浅绿纱衣的妙龄少女,他们是遥忶找来的侍女,让人不得不感叹的是竟然还全都是心甘情愿来的。我有时都在怀疑遥忶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魔咒,但看她们眼眸明亮如星,神志清明的模样也不像是中了什么魔障。不过倒是极有可能遥忶叫他们监视我。
晚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中很是焦急。我就这么和他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必须得进遥忶的梦境看看。看着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且听人说今日遥忶已经回来,我觉得或许我可以现在去找他。
我披了件外衣就推门出去,小心地不惊动任何人摸到了遥忶的寝殿。我蹑手蹑脚的行到他的床榻边,透过月色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锦被叠的整整齐齐,一点被睡过的痕迹都没有。我心中纳闷,莫不是遥忶和蝙蝠一样喜欢倒挂在某处睡觉?可是前我也没发现他有这爱好,还是他又出去了?他又做什么了?
“你站那儿做什么?”遥忶的声音从窗户的地方出来,我吓得一抖,几步挪到窗边,就着月色才看清他躺在一张矮榻上,脑袋下的玉枕在月色下发出洁白莹润的柔光。
我讶异道:“你这是在,赏月?”
“我在赏夜。”遥忶往旁边挪了挪身躯,我在榻边坐了下来。真心感叹道:“真是好兴致。”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遥忶将玉枕放到我的位置,枕着自己的手。我呼了一口气躺下身子,仰望着夜空说:“想找你聊聊。”
我觉得我越来越对撒谎游刃有余了,这真是一种罪恶,我都快觉得自己委实不能原谅了!
遥忶扭过头看着我,眼眸有神而明亮,里面的雀跃如火焰般耀眼,而这却灼伤了我的眼。他说:“我一直在等着。”
“今晚的月色真美。”我闪躲着把目光投向夜空,漆黑的夜空一轮皓月高悬,清冷明亮的月光划过窗外一两只斜斜逸出的枝桠洒落在我们身上,泛起一圈柔柔的荧光。
“却远不如你美。”遥忶并没有移开眼,深深地凝望着我,若不是夜色不如白天明亮,我肯定他能看见我的脸红,这,这实在调戏我?
终于我收回视线看着他,问道:“后来你去见那只鱼了吗?”
“没有。”遥忶的长发如黑色锦缎在月色下流光溢彩,柔软的倾泻而下,铺满了床榻,甚至散落到地上。他深邃的轮廓看起来格外迷人,他说:“我都是被钓上的鱼,我又怎有心思去看他人。”
“其实我骗你的,那只鱼可没说过她倾慕你。”我咯咯的笑起来,说:“我只是逗你的。”
“我知道。”遥忶淡定以对,我倒是有些讶异,然后他说:“我讲故事给你听吧。”然后也没管我继续讲道,我估摸着他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听众罢了。
“从前有一个渔夫,他每天都会到一条江里钓鱼,每一天他总会钓到许多鱼。他似乎运气还不错。有一次他钓到一条小鱼,他放生了。后来那条鱼每天都会在他钓鱼的时候游出水面来看他,他再没有上钩,却坚持天天来。后来河神触犯天条,一江的鱼被连坐无一幸免,除了当时去串亲戚的那条鱼。那个渔夫依然天天来钓鱼,但他在没有钓上去一条鱼。渐渐渔夫快维持不了生计了,就在渔夫饥寒交迫之际最后一次来钓鱼时,那条鱼上钩了。渔夫非常高兴,他把这条大鱼带回了家,卖了大部分,剩下的煮了一锅鱼汤,他美美的吃了一顿。然后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只鱼幻化为一个白衣女子,女子流着泪说她上钩不是因为她傻,或者她饿,也不是为了报恩。她只是爱上了他,她宁愿死的是自己。第二天,渔夫自尽在家中。”
我忽视心底深渊传来的指责我的背叛,嘲笑我一无是处的声音,伸手抱住了遥忶的腰。我蜷缩在他怀里,我双眼睁得极大,感觉眼珠都想要脱筐而出。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再看,我只是想证明我没有沉沦,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也是一只鱼,你知道吗?或许我最后也会这样死去。”遥忶在我耳边呢喃。
“你若是死去,一定会是因为我,这样你会怨恨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实诚的说,我也算不得光明磊落。
“我想要,可我舍不得你。”他想要把我刻进他心底最深处般凝视我,温柔的眼波流淌。
我看着他不断靠近我的俊美的容颜,心底绝望的闭上了眼,唇上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见我没有抵抗,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在我唇上辗转亲吻。
他的舌试图打开我的牙关探进我的口中,我却紧闭着让他不的入门。他睁开眼双目与我对视,深沉的眼底染上了一种疯狂,这是我在师傅和折兮身上从没有见过的。
“你本就是我的。”他沙哑低沉着嗓音里有一丝□□,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我痛得吸了一口气。他的舌顺势巧妙地探进我的口中,一种腊月冷梅的气息在我口中蔓延开来。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任他与我纠缠,深深地亲吻我。
我从未想过第一个这么深情吻我的男人会是昔日我把他当做弟弟的人,或许这也终于让我知道我再也回不了头,我几乎看得见我命运的结局。
遥忶的手轻巧的解开了我的衣襟,顿时肩头裸露在空气中,一种冰冷将我的神识唤了回来。
我用力咬下牙齿,顿时口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遥忶缩回了舌,唇却并没有离开。他眯着狭长的眼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创世未解之谜。
我被他看的无措,慌忙一把推开了他,胡乱的拉拢自己凌乱的衣襟狼狈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我想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经饮了他的血,要进入他的梦境应该不是什么难题了。
神仙妖魔天生就有一种自我保护,若非自己愿意或与自己有血液的关系,想要进入其梦境是极其困难的。而法力越是高强,强行进入越难。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直接进入遥忶的梦境,所以我只有拿到他的血。我知道,这其实也很卑鄙,但遗憾的是我没有选择啊。
我背对着他不是因为我害羞,只是因为我在不动神色的施一个昏睡诀。我不确定我是否搞的定遥忶,遂又多施了几个。幸好不过一会儿遥忶果真沉沉睡去。
我蹲在矮榻边,伸手探上遥忶的额头。果真有了他的血牵引,我很容易就进入了他的梦境。我记得上一次我强行进入一个仙君的梦境,结果被伤得不轻,要是我那时也有这么谨慎,我的少吃多少苦呀。
遥忶的梦境里是漫山遍野大片大片的紫色鸢尾花,花丛中还有不大不小的一条河流。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几棵香樟树,而落日就像悬挂在树梢,金黄色温暖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天地。
我在花丛中走了许久,终于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发现了遥忶。他身上黑色的衣袍在风中飞扬,他用笛子吹一支曲子,曲子悠扬婉转非常美妙,袅袅的音律在落日下的花野上空回荡。
我犹豫着我该怎样和他打招呼,不也不无确定梦境里他是否记得我。在我还没有犹豫完,他已经放下了笛子,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是他送我的那只笛子,上面那枝鸢尾很是漂亮。
“你还是来了。”遥忶看着我微笑。我愣了一愣,怔怔道:“你在等我?”
“陪我下一盘棋吧,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