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蛙鸣（1 / 1）
这一下子顶得不轻，神婆婆被人扶住才没跌倒，双手捂住肚子，干巴巴的皱纹绞在一起，神色更加狰狞。而这时，村民再次一拥而上，将一水爸爸按倒，一水爸爸连笑带骂，愤怒的村民重重地往他头上踢了几脚，不住哭喊哀求着的一水哥昏厥过去，被村民从一水妈妈手中夺走。
神婆婆恶狠狠地瞪着一水爸爸，嘴唇因愤怒而变得青紫，“鬼衙门饥渴活人的鲜血，红大人盛怒难以平息，大瓦山的厄运从何时开启？是谁人在观望灾难的发生！”
说完，有村民哆哆嗦嗦地上前，指着一水爸爸嘶哑地尖叫：“他，这个外来的带来了厄运，他拥有恶鬼的眼睛！快，快把他眼睛剜下来，不要让他的眼睛看着我们，快啊！”
外婆上前祈求村长和神婆婆：“他不是外来的，他是山里出生的孩子啊！他这是回家乡，怎么就带回了厄运？他肯定不是有心的啊，千万别弄错了，恶鬼不可能是咱们自己山里的孩子啊！”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还没等外婆解释，疯了一样的村民便把一水妈妈提起来。只听一水妈妈尖叫连连，恐惧地哀求着，接着就没了声息。
那个村民把瘫软的一水妈妈扔到一边，向其他村民展示他手上血淋淋的两个肉球。一水爸爸挣扎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挖去双眼却拦阻不成，几近崩溃。他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不再挣扎和咒骂，而是用绝望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定在外婆的脸上，神情中陡然增了几分怨恨。外婆淌着泪水，神情颓然，向着软塌塌的一水妈妈走了几步，便昏厥过去。我扑向倒地的外婆，还没哭叫出声，一只手硬生生掰过我的脸，竟是神婆婆。她眯缝着眼睛盯着我，眼神冷冽刺骨，我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喉咙收紧，发不出一个音节。神婆婆嘶哑的嗓音仿佛能够穿透人们单薄的信念，她缓缓地，但神色得意地对我说：“大瓦山的鬼衙门要你们付出什么，你们就得付出什么，你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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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无处可逃……，你们无处可逃……”这是我意识尚存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醒来已是晚上，不知身在何处。一水哥的声音近在咫尺，却是正抽抽噎噎地哭泣。我摸索到他的位置，替他擦掉眼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过了一会，我说：“一水哥，我们去找叔叔阿姨，带上外婆，咱们逃走吧！大人们都变了，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了。”一水哥呜咽着说：“桃子，桃子啊，我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他们把咱关在这，要用咱两个祭祀小红人，还打爸爸……，爸爸会不会被打死了？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我第一次看到一水哥如此无助，以往我是他的跟班，什么都听他的，现在一水哥没了主意，我却变得异常清醒。我说：“咱们先想办法出去，然后去找外婆，外婆一定知道叔叔阿姨在哪，咱几个带上些干粮就出山，再也不回来了！”一水点了点头，我们便出发了。
这是村民家的柴房，柴房的门上了锁，虽然这种锁用蛮力很容易挣开，但柴房周身的木板缝隙太小，不够伸出两只胳膊。幸亏柴房的顶梁上方有一大段空隙，是为了通风保持物品干燥特意留的。我指了指上面，一水迅速攀着木板的缝隙爬了上去，翻身出去后砸开门锁，我们一溜烟跑回家里。
推开门，我直接扑到外婆床前，轻声而急促地唤她“外婆，快醒醒，叔叔阿姨在哪？我们一起走吧？”一水也唤着“外婆，醒醒啦，我们去找爸爸妈妈，咱们一起逃！”外婆不应声，我想起白天外婆曾晕倒，抬手放到外婆的额头上，想试试外婆是否在发烧，手心却感到一片冰凉。我慌了神，拉着一水哭：“一水哥哥，你快看看，外婆她怎么了？她怎么不应我？”一水不说话，眼泪一滴滴坠落。沉默半晌，一水说：“外婆不想走，我们自己去找爸妈，走吧！”我跪在外婆床边压抑着哭泣的声音，怎么能留下身体冰凉的外婆自己离开呢？一水温柔地将手放在我肩膀上，“村里人只是想要我们做祭祀品，他们不会难为外婆，外婆会得到安葬的。”我看着外婆毫无痛苦的脸，想起外婆得知我和一水要被献祭时听天由命般的悲悯表情，一水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心里一狠，便跟着一水出门去寻他的父母了。
夜色苍茫，风声虫声蛙鸣声，让村庄的夜并不安宁。我们沿着熟悉的小路来来回回在村里找了几遍，就是不见一水爸妈的身影。挨家的柴房去查看，也只惊起了一只母狗的狂吠。我没敢把一水妈妈遭挖目的事情告诉一水哥，心里惴惴不安，隐约感觉一水的爸妈可能已不在人世。
猫头鹰号丧似的叫声从村头传来，像是给我们传递着什么信号。我和一水不觉加快脚步，朝村头跑去。果然，在村头的河边，我们发现了一水的妈妈。
在河边挂过大海尸体的那棵树上，一水妈妈的双手被绳子吊起来，双目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在脸上，风一吹，一水妈妈就跟着悠来荡去。
一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爬上树把妈妈放下来，解去了绳子。我陪着哭了半天，一水用河水清洗了她脸上的血，渐渐地收住哭泣，僵直地坐着发呆，像个木偶。我正不知怎么安慰他，他却一发狠，奋力把妈妈推到河里，妈妈的身体顺着河水沉了下去。
我们沿着出山的路走了很久都没有停歇，直到天色泛白，我们才寻了个茅草窠子休息。由于害怕村里的人追出来，我们避开了被人们踩出痕迹的羊肠小路，直到确认在路上看不到我们的位置才安心睡去。我们知道，饥饿瘦小如我们，绝对跑不过山里的莽汉。
走了六天，我们终于看到一条宽阔的大路。正当我欢呼雀跃的时候，体力不支的一水哥却一头栽到地上，任凭我怎么呼唤都没反应。我半拖半抱把一水哥放到大路一旁，自己折身回去寻找水源。当我寻觅无果回来的时候，一水哥却不见了。
后来，我被路过的司机带到城里，乞讨了数月之后，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了我。我有了新家和新名字，还上了学，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但是，一水哥的去向常常让我挂怀，大瓦山的噩梦时时出现在梦中，让我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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