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前尘旧事(1 / 1)
谢敏失笑道:“不错,石大少往日同我说话便是那般口气,左兄实在费尽了心思,可是,若当真由石大少来写这封信,他只会写道,乱葬岗,申时。”
左-倾城惊道:“没了?”
谢敏笑道:“没了。”
左-倾城哑然,直过了半晌,方苦笑道:“这是为何?”
谢敏叹道:“当年京城崔大人颇爱石大少之字,曾亲往相府来求,相爷应下了,谁知石大少却懒性大发,半个字也不肯写。相爷曾言道,既然不写,留此双手亦无用。石大少竟真的拿了刀来,抬手便要砍。”
左-倾城奇道:“果然是好怪的脾气。”
谢敏笑道:“石大少动口不动手,你若要他洋洋洒洒写这么一封信,倒不如剁下他一双手更容易些。”
左-倾城攒眉道:“怪不得去搜他的字如此难,柳莺险些都哭出来了。”
谢敏神色一暗,却笑道:“只怕他这一辈子所写的字,都被你搜了来。”
左-倾城叹道:“所谓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此。”
左-倾城天纵奇才,所布计划缜密无缝,却忘了人的本性。
世事奇诡,人的秉性最难猜测。
人性最是变幻莫测,有时候就是我们自己也难以懂得自己的心性。
左-倾城叹道:“看来一件事情,若是太真,反而就有几分假了。”
谢敏笑道:“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便是这个道理。”
左-倾城似有所感,继而叹道:“石大少既在京城探听了许久,为何不回姑苏城?”他唇角似笑非笑,隐隐竟有几分威胁。
谢敏仿佛并未瞧得真切,只是道:“他自然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左-倾城道:“去了哪里?”
谢敏懒懒一笑,道:“左兄令肖大侠扮了石大少诓骗小弟,定然是有恃无恐,料定了石大少绝不会半途来搅局。石大少的去处,左兄当最清楚才是。”
左-倾城颔首微笑,目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谢敏继续道:“可是,石大少一向不喜寂寞,定然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左兄处歇息的。”
左-倾城神色未变,道:“是么?”
谢敏道:“石大少轻易不会落入他人手中,他既然不来姑苏,必是去了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左-倾城眼中一亮道:“不错。”
谢敏道:“左兄才是好手段,不过一句话,便远远地支走了石大少。”
左-倾城摇首叹道:“谢兄可知这句话有多重?”
谢敏道:“苏芋白的下落,旁人或许讳莫如深当作至宝,于左兄看来,只怕是不值一提的吧。”
石泓玉竟然去找苏芋白了。
左-倾城苦笑道:“谢兄未免太瞧得起小弟了。”
谢敏凤目微闭,笑的有几分古怪,他淡淡的道:“以左兄身份,小弟实在不敢小觑。”
左-倾城皱眉不语,神色间竟有几分失落。
谢敏道:“或许小弟该尊称左兄一句二皇子?”
左-倾城淡笑道:“什么?”
谢敏目光炯炯,直看向左-倾城,道:“早夭的显王爷,二皇子。”
左-倾城轻轻叹息,无奈的笑了,丰神朗玉、貌若神祈,露出他逼人的清华之气。若非天潢贵胄,如何会有这般君临天下的气势。
满窗月亦怔住了,她慢慢转向左-倾城。
左-倾城笑意浅浅,眸中一片清冷如雪,他的一双眼中没有她。
满窗月忽地板起了脸,喝道:“滚出来。”
谢敏、左-倾城相视苦笑。
满窗月骤然拿起桌上酒盏,顺势挥出掷向内室屏风,其势凌厉,隐挟风声。
左-倾城哎呀一声,袍袖轻挥,卷住了酒盏。
但听嘻嘻笑声,一个女子自那六折屏风后跳了出来。
满窗月脸色更是难看,冷冷的哼了一声。
那女子身形娇俏,着一身大红喜妆,衣摆重重叠叠拖曳在地,圆圆的脸上脂粉浓抹,头上顶了无数珠玉金银。正是满月月。
满月月挨到左-倾城身侧。
左-倾城笑道:“你怎么来了?”
满月月只是睁大了眼,好奇问道:“你真的是王爷吗?”
左-倾城笑而不答。
满月月又看向谢敏,道:“你怎会知晓?”
满窗月呵斥道:“住口。”
满月月吐舌笑道:“不要你管。”
满窗月寒了脸,双拳握紧,似要动手。
满月月立时抓住了左-倾城衣袖,道:“你敢动我,我便告诉爹爹你来欺负我。你现下白了头发,难道爹爹还会偏着你么?”
满窗月脸色发青,却抿紧了唇不语,终于侧过首去,冷冷地瞧着窗子发呆。
满月月又哼了一声,极是得意,向左-倾城道:“你快快告诉我,你是王爷么?”
左-倾城瞥他一眼,温柔笑道:“月月,你爹若是知晓你杀了夏棠,还会偏心于你么?”
满月月双手犹如火烫,立刻松开了左-倾城,一脸惶恐的看向左-倾城,道:“你,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杀棠哥哥。姐姐,你也是知道的。”
满窗月背着身子不理会她。
满月月大是着急,道:“谢先生,你帮我说一句话。”
谢敏叹道:“二姑娘不用担心。满老爷是不会怪你的。”
满月月粗声道:“你说什么?”
谢敏道:“满老爷已然知晓了,何曾为难过姑娘?”
满月月尖叫一声,趔趄退出几步,嘶声道:“你也说是我杀了棠哥哥。”
谢敏不语。
满月月陡然昂起头,厉声道:“没错,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棠哥哥。”她一身嫁衣,如花红颜,凄然回首,喃喃道:“不错,是我杀了他。”
管弦声声,丝竹悦耳,慢慢地将这个荒弃的院落包围。
左-倾城向满月月招手道:“你过来坐下。”
满月月愣怔着,环佩叮咚,缓步行至他身前。
左-倾城向榻上一指,道:“坐下吧。谢兄如何知晓此事,小弟仍要请教。”
满月月愕然坐下。
谢敏笑道:“左兄既然知晓,何必再来问小弟。”
左-倾城道:“小弟之所以明白,乃是因为,杀夏棠一事,本就是我的主意。”
谢敏反而一怔,失笑道:“原来如此。小弟本来还在奇怪二姑娘为何要杀夏棠。原来如此。”
满窗月霍然起身,向门口行去。
满月月呼道:“姐姐。”
满窗月更不理会,径自推门去了。
左-倾城道:“由得她吧。”
谢敏瞧左-倾城神色,暗中苦笑,世上的冤孽如湖中的涟漪,一波一波,无休无止。
左-倾城轻敲着案几,看向谢敏道:“谢兄请讲。”
谢敏道:“二姑娘的手段妙得很,夏护卫身上确实没有半分伤痕。”
满月月眼神怨毒,冷冷看向谢敏,咬唇不语。
谢敏浑然不觉,笑道:“可是夏护卫的眼睛却有几分古怪。”
满月月一震。
左-倾城笑道:“还是被谢兄瞧出来了。”
谢敏道:“此时其实简单,夏护卫眸中泛黄,隐然有树枝状异物,那是中了不死不休之毒,积而不化散在了瞳中。至于这种毒。”他顿了一会,方道:“这毒须以口中唾液含化,若非二姑娘,旁人委实难以动手。”
左-倾城长笑道:“我有时候实在是觉得奇怪,谢兄知晓的东西为何会这般多呢。”
谢敏笑道:“一个人若想活下去,总要明白些事情。”他虽然再笑,眉宇中却似有几分忧愁。
像谢敏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
活着,有时候本就比死去要难的多。
满月月冷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疯子,才会去扒了死人的眼睛看。”
谢敏道:“那夜二姑娘来看夏护卫,我才知晓自己所料股傲然不差。”
忽闻吱呦一声,房门大开。在这幽静的小院中,竟有几分刺耳。
满月月不禁打个哆嗦。
左-倾城笑道:“你怕么?”
满月月听见他的笑声,却是抖得越发厉害。
原来是满窗月推门而入,她手上端了茶盘,放在案几上,对几人视若不见,竟自泡起茶来。
茶香幽幽,虽非佳品,却自有一股清凉意。
谢敏问道:“姑娘是从哪里寻得此茶?”
满窗月坐在地上,垂首泡茶,淡淡的道:“外间到处都是人,你若要想什么,招呼一声便有了。”
左-倾城微微苦笑,道:“谢兄请继续。”
谢敏道:“那时候我曾问了二姑娘一句话,可相信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么?二姑娘大为震惊。”
左-倾城沉吟道:“此乃人之常情,并无不妥。”
谢敏道:“但是我又说,幽冥之事,实在难言。二姑娘立时嗒然若失,面若死灰。”
左-倾城似乎明白了,沉思道:“若当真是心伤夏护卫之死,听了此言定当痴缠不放,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定会相信谢兄真有回生之术。”
谢敏道:“痴男怨女,多时为此失了本心情志。”
满月月唇角抖动,恨声道:“你是魔鬼。”
左-倾城拦道:“不可对谢兄如此说话。”
满月月大为不满,却不再多说。
满窗月斟了茶,第一杯递到了谢敏面前。
谢敏称谢,双手接过来。
满窗月又斟了两盏,递与左-倾城两人,淡然道:“闲来无事,便喝些茶,权当解渴吧。”
左-倾城环顾一周,忍不住苦笑道:“你我四人能坐在此处品茗,也是妙事一桩。”
谢敏浅酌一口,问道:“不知左兄为何要杀夏护卫。”
左-倾城道:“那时秀女入宫一事众人皆知”,他看了满月月一眼,又道:“她也来闹我吵嚷着要进宫。后宫佳丽无数,若无绝世容貌、显赫家世、无双心计,入了深宫不过枉送性命。”他说到此处,忽地顿住了,不再言语。
满月月闷声接口道:“我自然知晓容貌比不得姐姐,可是姐姐不愿进宫为妃。”
左-倾城叹息不语。
满窗月淡然道:“你只管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吧。”
左-倾城咳嗽了一声,道:“我知她不愿意入宫,大概是为了小弟。因此便请二姑娘嫁与我,断了她的念想。她,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