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爱恨成痴(1 / 1)
左-倾城多次为难谢敏皆未得逞,只因谢敏心有防范,杀人者必有杀意,这份杀意或可瞒得住旁人,却决计逃不过谢敏的双眼。正是他心如明镜,才看透了满窗月决无杀他之意,可惜,他却看不见她背后的身影在借刀杀人。
谢敏错了。
像他这样的人,做一次,便足以丢了性命。
满窗月忽地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笑不可抑,声音越来越大,竟有几分凄厉。她终于站立不住,俯倒在几上,仍旧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这一生,只怕还从未这样笑过。
左-倾城静静的看着满窗月,忍耐而怜惜。他从未见过清华如雪的满窗月竟会如此失态,歇斯底里毫无顾忌的大笑。他的心,似乎痛起来了。
满窗月伸手指向他,笑着指向他,她的身子竟渐渐抽搐起来。
左-倾城抢步上前,扶住他双肩,颤声道:“别笑了。月儿,莫要再笑了。”
满窗月连连摇首,兀自笑个不停。
左-倾城将她抱起拥入怀中,轻声安抚道:“笑吧,笑吧。”
满窗月猛然推开他,道:“不许碰我。”
左-倾城咬牙不语。
满窗月冷声道:“你为何要娶月月。”
左-倾城一怔,沉声道:“你累了,我送你回家歇息。”
满窗月恨声道:“你不用说,那是为了我。”
左-倾城摇首道:“不。”
满窗月已然镇静下来,喘息半晌道:“你无需骗我,我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不过是为了要我断掉念想,你一心一意要把我推到那吃人的皇宫。”
左-倾城垂首不语。
满窗月道:“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哪怕是为了我,依然还是痛。”
左-倾城黯然道:“月儿,我知道。”
满窗月沉了面孔,淡淡的道:“你不知道,你若知晓,便不会如此狠心了,你教我写字,教我练功,都是为了他日入宫么。”
左-倾城的头垂的更低了。
满窗月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静室之中,忽而无声,连门外的喜乐也不可再闻。
满窗月和左-倾城对坐着,不经意间,恍若流年。
左-倾城道:“月儿,你等我。难道,你不信我说过的么?”
满窗月笑了,笑的凄凉无奈,她的眼神忽而清亮,似乎能照见所有尘埃,“阿城,你我此时正当情浓,你尚能狠心将我推进皇宫。他日,你心愿得成,难道还会记得我么?他日你焉有四海,妻妾成群,世间所有任你予取予求,难道,你还会记得我这个过去的人么?你信,我却不敢信。”她说的轻描淡写,言语中有着沉沉的无奈和疲累,似乎早已厌倦了这个无望的世界,似乎只是在青灯下对神佛的呢喃。
左-倾城脸色大变,他没有想过这些,或许是不愿意去想,他决未料到不谙世事的满窗月竟会想的这么远,他一时无语,竟不能反驳,良久方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入宫?”这一句,带着无尽的苦涩和失落。昔日的浊世佳公子,风流潇洒都已不在,竟笨拙的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
满窗月悠悠开口,叹道:“是啊,为了什么呢。你和爹爹都要我入宫,为的是什么,我早都知晓。”她凄凉一笑,道:“因为这是你想要的啊。”
左-倾城大震。
满窗月笑的凄惨,道:“因为你啊。无论怎样,我总是听你的。你要我入宫,只要你来跟我说一声,我怎会不答应。我恨你不能与我共甘共苦,不能与我一生相伴。可是,我心里更是爱你,总要你顺遂才是。”她挣扎着起身,缓缓行至左-倾城身前,深深看向他的双眸。
左-倾城依旧坐着,挺直了背脊,他的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看向她,不曾回避。
满窗月道:“你同我说一声,我自然会为你杀了他。你要我的心,只要你说一句,我立时便挖给你。你为何不说,你说啊。”
左-倾城面色微现苍白,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满窗月低叹道:“你骗了我。骗我在此地为你杀人。”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你明知我会忍不住来此处,竟然这样冤我。”她伸出手去,衣袖轻拂,挥向了他,似是想要挥去他的影子。
啪的一声,这一掌竟重重落在左-倾城面颊上,他灰白的面孔立时红肿,唇角渗出鲜血。
左-倾城呆呆的坐着,平静如水的看向她,不言不语。
满月月呼呼地喘着粗气,似乎不敢相信这一掌竟击中了他。她喘息着道:“你去拜堂吧。谢敏已死,你大可安心了。”声音已然冷漠如冰。
左-倾城只是道:“你累了。我送你回家。”
满窗月心如死灰,摇首道:“你走吧。”
左-倾城沉默了。
满窗月道:“这一生一世,宁愿你我再不相见。”她豁然转过身子,忽地惊呼出声。
当此心灰意冷之下,还有什么能使满窗月失声而呼。
软榻之上,谢敏端然而坐,怡怡然的微笑。
无论是谁,见到一个死人对她微笑时,总不会觉得很愉快的。
满窗月几乎骇的晕厥过去。
可惜谢敏并不是死人,这世上能杀死谢敏的人,若非死了,就是还没有出世。
左-倾城今日情绪几番起伏,屡屡失态,此时面上却无丝毫诧异,似乎谢敏刚才不过睡着了,现下只是醒过来罢了。他看了谢敏一眼,笑叹道:“早闻谢兄有起死回生之术,到今日小弟才信了。”
谢敏笑道:“左兄真会说笑。”
左-倾城叹道:“笑话吗,小弟才是个大大的笑话。”
满窗月紧紧靠在案几上,死死抓着桌案颤抖,她这一天已受了太多打击,此刻真的有几分承受不住了。
谢敏怜惜的看她一眼,却向左-倾城道:“吉时早已过了,左兄还不去拜堂么。”
左-倾城道:“你看姑苏城的热闹,拜堂不拜堂又有什么要紧。”
谢敏叹道:“左兄一掷千金,但博红颜一笑。到今日,才知道竟是为了大小姐。”
左-倾城苦笑不语。
破败的院落,荒废的斗室,这样的三个人,不死不休。
谢敏忽道:“左兄曾言小弟若能回来,便会告知小弟苏芋白的下落。”
左-倾城拊掌道:“谢兄记心一向好得很。”
谢敏笑道:“既如此,便请左兄赐教。”
名震天下的苏芋白到底在何处,左-倾城真的知晓么?
但世上若有人能知晓,此人必是左-倾城无疑。
左-倾城微微一笑道:“但在此之前,小弟尚有几件事不甚明了,要请谢兄解惑。”
谢敏道:“你为何从来不肯吃半分亏呢。”
左-倾城道:“让谢兄见笑了。小弟要问的第一件事,不知当日谢兄是如何瞧破那封书信的破绽。”
谢敏一怔,似有几分始料不及,愕然道:“左兄是说石大少的那封信。”
左-倾城皱眉道:“小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谢敏顿了顿,道:“那封信,我从未当它是真。”
左-倾城双眉蹙的更紧,道:“谢兄可知小弟为了这封信费了多少工夫。”
谢敏道:“小弟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看了第一眼,便知是假。”
左-倾城朗声长笑,他从来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小弟愚钝之极,谢兄还是莫再考校我了。”
谢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左-倾城随意坐在椅上,含笑望着他。
自谢敏醒来,左-倾城似乎突然又变回过往那个谈笑风生中隐含杀伐决断的王者,再也无半分失魂落魄的儿女情长。
每个人都有几张不同的面孔。
左-倾城却有十几张。
那最真实的一张,只在他曾经心爱的女子面前才会显露。
谢敏叹道:“石大少的字,乃是京城一绝,狂傲张扬,神气内敛,笔锋间似有佛意,天下间决无人能模仿。”
左-倾城笑道:“小弟亦是有所耳闻,便是真的仿了,骗别人尚可,实在不敢拿出来骗谢兄的。小弟曾请赛羲之大师来仿石大少笔迹,易大师枯坐房中一日,几次执笔欲书,却终究未落一字。”
谢敏亦笑道:“石大少的字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却最是难写,想不到连易大师也是不成。”
左-倾城苦笑道:“瞧易大师的模样,简直如丧考妣。浓墨饱蘸滴坏了我许多宣纸,临走前仍恨恨骂道,那字简直是疯子才能写出来的。”
谢敏哈哈大笑。
满窗月已不若适才恐慌,挨着榻几坐了,蹙眉看着两人。
左-倾城笑了半晌,道:“谢兄亦是雅人,小弟实在不敢以假相见,无奈之下,只好去寻石大少的真迹。”
谢敏轻叹道:“左兄好大的耐心。”
左-倾城苦笑道:“小弟令人搜遍了石大少的墨宝,总算寻到一些可用的字。请来巧手鬼圣费了一日一夜功夫方才拼凑起来。”
谢敏道:“字有新旧,巧手鬼圣果然是鬼斧神工,那封信看起来确实没有半分瑕疵,字字皆是石大少的亲笔。”
左-倾城沉吟道:“既是如此,谢兄又从何处瞧出不对?”
谢敏笑而不语,反道:“左兄这一招最厉害之处便在于信中所说俱是实情,石大少便是在相府待上半月,所知也未必如左兄所言详慎。”
左-倾城笑道:“谢兄眼睛实在太毒,小弟又怎敢相瞒。更何况小弟与相爷之事,只怕谢兄早已猜的一二了。实在未料到,说得太多反而露了马脚。”
谢敏颔首道:“石大少入京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左兄可知若是石大少给小弟来信,会如何措辞。”
左-倾城微觉茫然,似乎已隐隐猜出哪里不对,只好道:“小弟已竭力模仿石大少的口吻,言辞间对谢兄亦决无客气之意。”
谢敏失笑道:“不错,石大少往日同我说话便是那般口气,左兄实在费尽了心思,可是,若当真由石大少来写这封信,他只会写道,乱葬岗,申时。”
左-倾城惊道:“没了?”
谢敏笑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