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君心似海(1 / 1)
谢敏道:“小弟于书画不过是略懂皮毛,左兄若爱此道,小弟倒是有一人可引荐。”
左-倾城沉吟问道:“可是位貌美的姑娘。”
谢敏咦道:“左兄如何得知?”
左-倾城叹道:“琴棋书画本是世间雅事,惟品性高洁之人可赏,男子们爱万里江山,雄图霸业,私心己欲太多,若论至情至性,比女子已然低了三分。”
谢敏拍掌道:“妙哉。”
左-倾城又叹一声道:“这两日小弟总在想一件事。”
谢敏问道:“不知是何事?”
左-倾城微微一笑,似是无奈似有揶揄,叹道:“到底怎样才能叫谢兄上一次当呢?”
谢敏哑然,半晌方道:“左兄这又是何必,难道小弟便如此讨人嫌么?”
左-倾城长笑道:“非也。”他瞥了眼仍躬身立在阶下的肖恒,道:“他模仿石大少已然十分像了,连我也少能瞧出端倪,只是相熟之人,总有旁人不知的地方,他与谢兄近在咫尺,我早知是决计难为不了谢兄的。哎,只怕就是真的石大少要谢兄性命,谢兄也定然有逃脱之法的。小弟屡次失利,心中实在有几分难受。”
谢敏却无得色,道:“倒要多谢左兄抬爱,只是不知左兄早已料到,为何仍要这般。”
左-倾城笑道:“若不如此,那是一分的指望也没有了,谢兄也是人,总会有失算的时候,总会有疲倦之日。”
谢敏眼眸深深,幽如海底,意味深长的一笑,道:“看来左兄若是不达目的,是不会干休的。”
左-倾城傲然道:“小弟要的东西,还没有不曾到手的。不过,此番,我倒是好奇,谢兄如何能从“石大少”手中逃脱,难道是谢兄对谁都有戒心不成。”
谢敏却不回答。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人能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会失去吗?
肖恒咳嗽一声,上前道:“左公子,我还未出手,谢公子已瞧出了破绽。”
左-倾城奇道:“哦?”
肖恒道:“谢公子与我尚未谋面,已知在下不是真的石泓玉。”
左-倾城微愣,抬首望天,良久方垂下头,黯然叹道:“谢敏啊谢敏,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取下你的性命?”
肖恒骇然,眼前两人明明惺惺相惜,绝不似作伪,怎么又如此生死不容,非要置对方于死地。这两人年纪轻轻,对答之间却机锋不露,实在是好深沉的心思。
良久良久,左-倾城方释然笑道:“肖兄先去歇息吧,此事还是我布置不周,累了肖兄。”
肖恒忙道:“不敢,在下先告辞。”他面色难看,行了一礼,匆匆而去。
不管是谁,做了谢敏的仇敌,无论胜负,滋味总不会太好受的。这一点,只怕是没有人比左-倾城更明白了。他待肖恒走得远了,方道:“肖恒半世风光,半世凄惨,但和谢敏一相识一场,总是他的造化。”
谢敏失笑道:“左兄这是要折煞死小弟么?”
左-倾城哈哈长笑,拉了他手道:“你今日好容易到我府上一趟,我带你去瞧一个人。”他目光闪动,带了几分狡猾。
谢敏只做未见,应声道:“烦请左兄带路吧。”
左-倾城带了谢敏穿过游廊、花厅、假山,在一处僻静院落停下。此处更无人影,灯火渐歇,隐隐透着些孤独灰暗。
左-倾城不发一言,入了院落。
谢敏自后相随。
两人行至一间耳房,有丫头出来行礼。
□□城摆手道:“她怎样了?”
这丫头虽做姑娘装扮,但面上却有风霜之色,大概已有二十七八岁年纪,她向内室一指,淡淡的道:“睡下了。”
左-倾城哦了一声,道:“好,谢兄请。”自去推开门,请谢敏入内。
房中灯影昏黄,寥落的洒在窗前。
床上隐约可见卧了一个女子,发丝凌乱散在枕上,圆圆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凄楚,形容憔悴,虽是在梦中,亦拧紧了眉,显是伤心已极。
谢敏只看一眼,便转过了头,叹道:“我未曾想到竟是她?”
左-倾城在床前俯身,拂去那女子额上一抹乱发,柔声笑道:“我在街上瞧见她时,也是吃了一惊。”
谢-敏道:“她和大小姐吵了架,才跑出来。”
□□城侧首道:“月月向来是这个脾气,最容易吃亏的。”
谢敏蹙眉不语。
左-倾城忽地咦了一声,唤道:“罗琴。”
门外女子应声而入,垂首行礼道:“公子。”
左-倾城道:“她怎么睡了。”
罗琴双眉一动,似是有几分不解,却仍道:“姑娘吵闹不休,婢子仍旧用了安宁粉。”
左-倾城嗯了一声,脸上不露喜怒,只道:“她爱闹便让她去闹,你可知她是谁?”
罗琴微怔,道:“不知。”
左-倾城道:“现下总知晓了吧。”
罗琴脸色微变,道:“知道了。”
左-倾城唇角上扬,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罗琴的脸却越发的白了,双手已开始轻抖。
左-倾城恍似未见,轻笑道:“罗琴,你在府中也待了十多年了,我不多说了,你去吧。”
罗琴咬住下唇,跪下身子磕了个头,颤声道:“是。”
左-倾城回首,依然笑的从容。
罗琴又叩了个头,撑起身子出了房门,她已不再发抖,面上却苍白欲死。
谢敏始终临窗负手,既不开口,亦不阻拦,倒似是入定了一般。
左-倾城笑道:“今晚的月色如何?”
谢敏缓缓转身,带着一贯的微笑,看着半窗月光,道:“月华如水,只怕左兄已然醉了。”
左-倾城道:“谢兄是在怪我太狠心么?”
谢敏摇首道:“左兄本是怜香人,何出此言?”
左-倾城伸手为满月月掖紧了被角,柔声道:“月月哭得可怜,我想她定然是伤心得很。”他眸中目光闪烁,似有一抹心疼。
谢敏在心底深深叹息,道:“左兄定要如此么?”
左-倾城微微一哂道:“谢兄可是猜到了什么?”
谢敏黯然道:“我只愿自己猜错了才好。”
左-倾城笑道:“谢兄是小弟知己,怎么会猜不中小弟的心思,我无父无母,此事还要多烦劳谢兄。”
谢敏苦笑,一个人如此平淡的说出我无父无母,那是怎样的心情。人,怎么会无父无母呢?
左-倾城追问道:“谢兄不肯答应么?”
谢敏叹道:“左兄开口了,无论什么事,小弟焉有不从之理。”
左-倾城欢然道:“如此便先谢过谢兄了。”
谢敏又看了一眼满月月,道:“此时便去吗?”
左-倾城脸上露出怜惜之色,道:“她太累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吧。”
谢敏出府时遇到了罗琴。
但他宁愿自己永远也没有见过她。
无论是谁,都不忍心看见一个女孩子变成那般模样。
罗琴没有死,谢敏却希望她早已死了。
谢敏忽然记起了那两个奉茶的丫头,他只希望他们莫要太天真了。
从左府到满府,要过半个姑苏城,这段路虽不太近,却也绝对不会太远。
左-倾城一行人却已走了三个时辰,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就是乌龟也该爬到了。
满府门前白幡漫洒,冥纸纷飞,府门中正抬出一具楠木棺材。
有人扶棺恸哭,催人断肠。
左-倾城微微皱眉,苦笑道:“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谢敏扫了一眼,道:“是夏护卫出殡。”
左-倾城向身后轿内一撇,微微一笑。
“谢公子,左公子,你们两位怎么来了?”丁宁行至二人身前行礼。
左-倾城道:“是丁管家,满老爷可在府上?”
丁宁道:“老爷在,今日府上有丧事,冲撞了您二位,快请入内。”
谢敏道:“死者为大,请夏护卫先行吧。”
丁宁忙道:“是,是。谢过两位,小人少陪了。”
左-倾城道:“丁管家请便。”
丁宁又行了一礼,指挥着家丁将棺木抬走。
左-倾城一直静静看着,忽地回首,道:“月月。”
轿帘打起,满月月一身素衣掀帘而出,冷然的扫视众人。
丁宁喜道:“是二小姐。”
满月月恍似未闻,缓缓向着那棺木走去。
棺木正停在满府门前,众人一时呆住了,俱站住了不动,怔怔的看她。
满月月面色如水,无波无澜,微微昂起了头,款款行着。
左-倾城、谢敏对视一眼,目中各有隐有,却未拦阻。
满月月与夏棠的棺木擦肩而过。
满月月面无表情的走过,绝不瞅那棺木一眼,径自进了府门,绝不回首。
丁宁脸色数变,终于还是令众人抬了棺木发丧。他亲自引了谢敏两人入府。
满府一片寂寂,丝毫不闻外间喧闹,丁宁将二人引至偏厅,自去请满厚良。
左-倾城叫住他问道:“满老爷可是很忙?”
丁宁略一迟疑,道:“大小姐病了,老爷在大小姐房中。”
左-倾城便不再问,笑道:“有劳丁管家了。”
丁宁忙道:“不敢”,转身去了。
谢敏好似未听到左-倾城所问,端茶饮着,俨然是世外高人,不理会尘事纠纷。
左-倾城晃着茶盏端详,茶色青碧,犹如流动的翡翠,“今日满老爷若是允准了,尚要烦请谢兄往京城一行。”
谢敏依旧品茗,半晌方道:“可是要去相府?”
左-倾城既笑且叹,道:“和谢兄做朋友,实在是妙事一桩,柳莺进来。”
门外一人应声道是,声若清泉在谷,清脆和暖。
一个蓝衫青年应声而入,衣衫疏落,淡若松竹。
蓝衫青年向二人行礼,左-倾城道:“罢了。谢兄入京时带着柳莺吧,烦请谢兄多多费心了。”
谢敏并未答应,却笑道:“我想起一人。”
左-倾城道:“是谁?”
谢敏道:“杨廷顺。”
左-倾城笑着品茶,并不答言。
柳莺讶然道:“你识得杨大哥。”
左-倾城唇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淡然道:“柳莺,廷顺便是死在这位公子手上。”
柳莺失声道:“什么?”
谢敏苦笑道:“是。”
柳莺上前一步,一揖到地,道:“谢过公子。”
谢敏伤他同僚,他非但不怒,反而相谢,不免透着几分怪异。谢敏却好似并不吃惊,反而一笑,揶揄道:“在下姓谢,非姓谢过。”
柳莺一愣,左-倾城忍俊不禁,笑道:“这话倒是有趣得紧。柳莺是相爷的心腹,谢兄带他上京,请相爷也到我府上来凑个热闹才是。”
谢敏轻哼一声,右手微动。
柳莺脸色大变,忙忙退开,撕裂声响,地上已落下一片衣襟。
左-倾城神色一动,道:“弹指神通!”
谢敏笑道:“柳公子好功夫。”
柳莺怔怔看着身上半截衣衫,嗒然不语。
左-倾城笑道:“你能躲过,已属难得,退下吧。”
柳莺又羞又愧,行礼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