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倾盖如故(1 / 1)
左-倾城这一招有攻无守,空门中虚,一击若中,必可将其重伤。
但谢敏却不能动。
左-倾城这一击最凌厉之处,便在于他无须防守。
谢敏虽然看到破绽,却也只能看着,这才是这一招最厉害最可怕的地方。
所以谢敏才黯然,他虽未动手,已然败了。
败,谢敏这一生还从未败过。
可是,但凡是人总会败的,谢敏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谢敏轻叹一声,随意一拂,待□□城又近一步,手指如风,直取他中门。
左-倾城忽地笑了,势若游龙仍不回守中宫。
谢敏右手已碰到了左-倾城衣衫,掌势略停,千手如来只用了半势。
左-倾城笑意更浓,当真是倾国倾城,颠倒了一园白雪。
怦然一声,如惊雷乍起。
谢敏掌势灵动,宛如千万,一顿之后居然蓄势再发,结结实实击在了左-倾城胸口。
谢敏若不攻反退,死在了左-倾城手上,旁人或许并不奇怪。只因谢敏有时候实在迂腐的可爱,说不还手便绝不会动手。
但谢敏竟出尔反尔,将-□□城打成了重伤,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左-倾城也想不到,正因为想不到,才能一击而中。
左-倾城面色雪白,怔怔的望着谢敏,趔趄而退。他目中尽是茫然神色,扶住了围栏,蓦地俯身,吐出一口黑血。他如痴如狂,长笑道:“好,好。”
谢敏立在当地,无喜无怒,不言不语。
这一次,仍是左-倾城败了。
谢敏已折断了他的羽翼。
左-倾城若非太过自信,亦未必会败在谢敏手上。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能自谢敏手上讨的好去。
只是这样的谢敏还是谢敏么?
左-倾城连连咳嗽,惨笑道:“谢兄欲擒故纵,引小弟一招即败,种种情由,小弟已可猜的一二,但总有不明白处,谢兄可否见告。”他说过之后已是气喘吁吁,额上沁出细汗来。他今日多次失手,实是生平未有,最可怕的是,他每次竟不知败在何处。
谢敏面沉如水,不去相答。
左-倾城边咳边笑,委坐在石阶前,一时竟站不起身来。
谢敏踏上两步,蹲下身子,他微微仰首道:“已是午时四刻了,左兄说的来日尚远,今日无论怎样,小弟总不算是违背了唐大姐的话。”
左-倾城眉心攒紧,苦笑连连,谢敏明明已听出破绽,却装作一无所知,引得左-倾城全力施为,再无顾忌。
谢敏只是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无论怎样,也不算违背了承诺,那么今日即使杀了左-倾城,唐大姐也无话可说,或许这才是唐大姐的本意。她懂谢敏明晓自己的深意,谢敏也懂她一番苦心。
左-倾城笑的淡然,却绝无半分害怕与恐慌,叹道:“自谢兄入府,小弟占尽先机,多般刁难,哪知,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叫谢兄见笑了。”
谢敏浅笑道:“小弟亦未占到半分便宜。”
左-倾城苦笑道:“小弟已是这般情形,谢兄就是取了小弟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何必客气。”
谢敏失笑道:“哦,左兄以为小弟不会动手吗?”
左-倾城神色不变,扬眉道:“谢兄难道当真如此狠心吗?”
谢敏道:“或许会的。”
左-倾城摇首道:“不会。”
两人相视了然,纵声长笑,竟又携手在榻前坐了。
谢敏果真不会动手吗?
左-倾城几次要取他性命,他当真不会记恨在心么?
谢敏有时极为心软,但有时亦是毫不留情。佛心辣手,江湖中人虽知他性情温和,循循儒雅,却绝没有人敢把他当做老实人欺负。
但左-倾城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似乎笃定了谢敏不舍的动手。
可是左-倾城也绝不会如此天真,他和谢敏一样,最能倚赖的只有自己。像他这种人,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手上。
左-倾城斟了两杯酒,递与谢敏一杯,自己饮尽了,苍白的面颊上顿时起了一抹潮红。
谢敏赔了一杯,道:“左府中清静的很,左兄身上有伤,叫人来伺候吧。”
左-倾城笑道:“劳谢兄担心,这儿旁人是不能来的。”
谢敏道:“那么小弟送左兄回房。”
左-倾城哂笑道:“谢兄真的不再为难小弟了么?”
谢敏叹道:“左兄岂是小弟能难为的,难道小弟真是不知死活吗?”
左-倾城击案赞道:“谢兄又瞧出来了。”
谢敏道:“已过午时,阳光照在第七架屏风上,”他顺手一指,“那是泰山金佛,小弟若敢妄动,不是自寻死路吗?”
左-倾城瞬目一瞧,淡淡的道:“一尊泥菩萨,想来谢兄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弟谢过谢兄手下留情。”
谢敏微笑不语,左-倾城这种人不论何时,总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谢敏俯身捡起散落在地的一枚玉带扣,推到左-倾城面前,淡然道:“时候不早,小弟已叨扰多时,这便去了。”
左-倾城将玉扣握在手心,道:“既是如此,小弟不敢多留谢兄。”
谢敏缓缓起身,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随即掩去。
左-倾城忽道:“谢兄!”
谢敏摆摆手,转身便走。
左-倾城心中一惊,起身相拦,拉住谢敏衣袖道:“谢兄请留步。”
谢敏驻足,却不回身,只是微侧首道:“左兄可是还有吩咐?”
左-倾城瞥眼瞧见他手背上赤丝红缕,隐隐红疹,更不多说,挡在他身前沉声道:“这是怎生一回事?”
谢敏神色如常,道:“并无大碍。”
左-倾城正色道:“小弟虽对谢兄多方留难,却也不屑以宵小手段相害,谢兄身上若有不适,小弟如何担当。”
谢敏轻咳一声道:“小弟身上轻伤,并不碍事,左兄不必费心。”
左-倾城松了他手,冷冷笑道:“原来谢兄仍将小弟当做旁人,哎呀。”他竟忍不住失声而呼,只见谢敏脸上亦是片片赤红,煞是诡怪。他心中不解,喃喃道:“这,这。”
谢敏轻叹一声道:“左兄执意要问,小弟只好如实相告,小弟向来不敢食蟹,今日一时贪嘴,这才脾胃不和,起了疹子,一时便无碍了,左兄不消放在心上。”
左-倾城讶然道:“你明明知晓,怎么还用此发物?”他却忘了,是他执意要人家吃的,且一定要问滋味如何。
谢敏只好笑道:“实在是小弟嘴馋。”
左-倾城目光闪动,忽地躬身一礼,道:“谢兄抬爱,小弟何以敢当。”
谢敏含笑回礼。
左-倾城道:“谢兄心思缜密,料事如神,轻功无双,小弟虽是敬佩,倒也并不如何,直到此时,方是真的服了。”
谢敏有时就是如此别扭,明知不妥,仍要为之,不过是不忍心拂了左-倾城好意。
这样的人,有几分傻气,也有几分可爱,有时候也最容易吃亏。
所以现在谢敏满身俱是痛痒难当的红疹,却又无可奈何。
左-倾城怔怔瞧着谢敏,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眸子清亮,便似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谢敏也笑了,却不免有几分狼狈。
这样的两个人,相逢一笑,几多豪气。
满窗月随意的倚在软榻之上,长发披散,眼底一片冷清平和,唇角挂着一个慵懒的微笑。她抱了只雪白的猫儿,轻轻地逗弄着。这只白猫伏在她怀中,似是睡得熟了,甚是乖巧。
凉风习习,暗香涌动,缕缕的青烟弥漫,龙涎香浓,恍然一时如梦。
谢敏推开房门时,目中所见便是此情此景。
他倚在门前,轻轻不语,似要醉了。
满窗月笑道:“公子回来了?”
谢敏不语。
满窗月将猫儿放在榻边,抬眼看时,忍不住吃了一惊,奇道:“咦,你的脸上被什么咬坏了。”
谢敏苦笑道:“似乎是。”
满窗月道:“快去叫大夫来瞧瞧才是,这般看着,可真有几分奇怪。”
无论是谁,脸上若是突然起了一片麻子,总会很古怪的。
谢敏谢过。
满窗月起身道:“你去了左府?”眼底竟有掩饰不住的些许关怀。
谢敏道:“是。”
满窗月抿紧了唇,半晌方道:“那么,呀。”她失声而呼,忙又掩住了口道:“你的脸又好了?”
谢敏顺势在脸上一拂,笑道:“见了如此佳人,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满窗月脸上一红,轻斥道:“胡说。”随即又展颜道:“真是有几分意思。”
谢敏微愕,若有所思道:“满姑娘可知自己笑起来时有多美么?”
满窗月脸上更红,嗔道:“你怎么这么乱说话。”她娇嗔薄怒,眉眼含笑,实是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谢敏几乎忘了眼前之人便是那晚冷若秋霜的女子。
满窗月剑尖敛去笑容,道:“我是受人之托,来转告你几句话。”
谢敏道:“姑娘请讲。”
满窗月道:“今晨石公子和那位姑娘已然走了,桌上那坛酒是他留给你的。”
谢敏失笑道:“他果然还是跑了。”瞥眼看见桌上的杜康酒,不由叹息道:“连酒也留下了。”
满窗月道:“石公子说道这一坛酒谢公子留着,有朝一日他还是会讨回来的。”
谢敏叹道:“我就知道他绝不会吃半分亏的,有劳姑娘了。”
满窗月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他,为何不去找月月,我倒有几分猜不透了。”
谢敏凑上两步,笑吟吟的道:“姑娘真不明白吗。”
满窗月神色冷冷,继而又叹道:“你的心意我知晓,我的心意你也知晓,那晚你我都错了,还是忘了吧。”
谢敏道:“姑娘的心,可真比海要深。”
满窗月叹道:“忽喜忽忧,旁人都道我是个疯子。”她盈盈转身道:“果果。”
白猫耳朵一竖,竟而醒了,轻叫一声,跳到了满窗月怀中,一双蓝莹莹的眼眸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满窗月轻轻抚着白猫,道:“走吧。”她举步行至门前,忽地又驻足道:“爹爹来了。”
果听脚步声喧哗,一人在廊前停下,扬声道:“谢公子在吗?”
正是满厚良到了。
满窗月暗自咬牙,抱了果果闪身躲入屏风之后。
谢敏微笑,朗声道:“谢敏在此,满老爷请进。”
满厚良着一身宝蓝长袍,剪裁合身,罩了一件鼠灰色的百蝠坎肩,黑了脸径直入门。
谢敏心中好笑,反身入内,带上了门。
满厚良更不客气,在主位坐了,冷冷的道:“谢公子才回府么?”
谢敏道:“是,不知满老爷有何吩咐。”
满厚良嘿了一声,却不言语。
无论是谁,若是他的女儿洗澡时被一个淫贼看到了,总不会太高兴的,尤其是满厚良这种心高气傲的人。
谢敏自然理解这种心情,他上前一步道:“满老爷来的正巧,在下正有事相禀。”
满厚良沉声道:“什么?”
谢敏道:“在下谢过满老爷多日盛情相待,搅扰府上多时,今日也该告辞了。”
满厚良浓眉上扬道:“我若不许呢。”
谢敏正色道:“前日在下多有得罪,有碍小姐清誉,心中实在难安,请满老爷恕罪。”
满厚良冷哼一声,面色却好了些,道:“老夫虽一生习武,却深知其中害处,因此满氏后人皆不再习武。”他忽转话题,倒叫人有几分捉摸不透。
谢敏却只是应了一声,向屏风后瞧了一眼,笑了起来。
满厚良并未察觉,续道:“谁知小女已然顽劣的紧,实在让人头疼。”
谢敏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不由眉头微蹙,道:“不知满老爷到底何意?”
满厚良脸上露出怜爱神色,怃然叹道:“老夫想请谢公子留在满府,做小女的西席,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