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凛若寒霜(1 / 1)
谢敏笑的有几分古怪,道:“或许以前是不相识的,现如今么?我听人说,曾小疏已然嫁给了食色大师。”
石泓玉始料未及,险些被自己的惊呼声呛住,失声道:“此话当真。”
谢敏沉声道:“似乎是真的。”
石泓玉苦笑道:“曾小疏为何忽然想不开,难道是要寻死吗?食色和尚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敏叹道:“她自然是极不愿意的。”
清平乐问道:“谢少爷,食色是谁,这个人很大的名声么?”
谢敏侧身取茶,只是嗯了一声。
石泓玉忍不住笑道:“原来谢敏也有难为情的时候。”
谢敏并不着恼,斟上了一杯清茶,慢慢品着,道:“食色,性也。孔夫子多年前便已说过,那也没有什么。”
清平乐脸上微红,已知自己失言,讪讪而笑,却不再多问。
石泓玉看她一眼,揶揄道:“只怕是连当今圣上也及不上这位大师有艳福。谢敏虽然风流,与他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曾小疏,此番不是羊入虎口吗?”
谢敏悠悠开口,道:“你真的这般以为?”
石泓玉不解,扬眉道:“怎么说?”
谢敏将茶盏握在指尖,轻轻旋转,“你大可放心。无论到了何时何地,她都绝不会吃亏的。”
石泓玉自然知晓这个她是谁,他笑了笑,目中现出幽冷之色,咬牙道:“我居然忘了她是曾小疏,食色在她面前才是可怜的羔羊。”
清平乐不曾识得曾小疏,心中奇怪,道:“她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还会落入旁人手上。”
石泓玉道:“正是,我也未曾料到。”
谢敏眉间微有倦意,低声道:“你难道忘了食色所居何处?钟亮为了一株灵芝把她送给了食色。”
石泓玉恍然叹道:“灵芝,灵芝,你说,江念念的话能信么?”
谢敏道:“像他这种人,打死也不会说谎的。”
石泓玉苦笑道:“只盼你这次猜的不错。哎,钟亮忒狠心了,已然赶上你的道行了。”
谢敏微笑不语。
石泓玉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为何不开口。”
谢敏轻敲案几,悠然自得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石泓玉问。
谢敏道:“我在想某个人到底何时把酒还给我。”
石泓玉立时气馁,没好气道:“你这般着急,到底是要把这酒送给哪个小姑娘,真是气死我了,我要吃冰镇酸梨。”
清平乐噗嗤笑道:“少爷你自个儿跟小姑娘玩得高兴,为何要扯上谢少爷。”
石泓玉瞪眼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和小姑娘玩。”
清平乐支颐浅笑,道:“谁在后院荡秋千啊,大冷的天,少爷的兴致可是很高呢。”
石泓玉一愕,立时哑口无言。
清平乐笑得开心,指着窗外道:“你自己去瞧。”
石泓玉嚯地推开窗子,但见满月月正自俏生生的立在雪地上,猩红的斗篷迎风而起,好似雪山上一枝红梅傲然绽放,她小脸红扑扑的,正向石泓玉招手,连连唤道:“你来。”
石泓玉好不尴尬,只见清平乐已然笑弯了腰,转身再看谢敏时,不由愣住了。
谢敏凝眉执杯,擎在半空,一双眸子呆若鱼珠,痴痴地瞧着窗外,一动不动,好似樽凄清的雪娃娃。
如此消沉,如此寂寞,这还是谢敏吗?
谢敏永远都是谢敏,即使痴了傻了,也还是谢敏。
只因谢敏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珍贵,但有时也是一种最悲哀的无可奈何。
我们都是独一无二,又都是相似的。
谢敏赤了双足,衣襟半敞,长发披散了,在雪地中缓缓行走。
他一路而来,似乎在雪域荒原走过了千年万年,带着无尽的疲惫。
良久良久,谢敏忽地驻足,失声而笑道:“这是怎么了,竟又自怜自伤起来,谢敏啊谢敏,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心吗?”他仰首望天,但见皓月当空,清洌洌地照着白茫茫的雪地,冰冷又辽阔。
谢敏朗声长笑,转瞬间便忘了心中不快。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牵绊谢敏不羁的心,这颗心早已如清风明月,万事万物不萦于怀。
谢敏瞧瞧四周,几处房屋隐隐亮着昏黄的灯,烛影摇红,点滴烛泪,落在案前。他唇角轻扬,辨明了方向便往回走。
谢敏刚行出几步,却听到哗哗的水流声,他微笑转身,但见不远处的窗纸上,隐约映出一个女子的容颜,她微微仰首,双手捧了水缓缓淋在了身上。
谢敏唇角笑意更深,他虽未看见,却早已猜到,这房中,有个女子在洗澡,而且是个漂亮的女子。
谢敏对于女人的品评,便有如伯乐之于千里马。伯乐相马或许还有走眼的时候,谢敏却从未看错过女人。
房中的女子忽地停下,悠悠叹了口长气,道:“是你么?”语声冰寒似雪,极是冷漠。
谢敏不语。
这女子又道:“是你吗?”语音颤抖,明明极是关心着急,却总是带着几分冷然。
谢敏依旧不语。
这女子又是一声叹息,黯然道:“我知道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呢。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你总该知道,无论怎样,我总是听你的,你为何还要这般对我。难道真要让我,将这颗心掏给你么?我,我也是愿意的。”她哀哀诉说,如泣如诉,似乎心中极受煎熬,但声音却仍是冷冷地。
谢敏缓步上前,在窗前立住了,瞧着窗上的人影微笑,这个女子显然已将他当做了心中的情郎。
“你,你进来吧。”房中女子忽道,“我要看看你。”
谢敏轻笑一声,更不答话,转身行至门前,推门而入。
深夜中,一个正在洗澡的女人邀你进门时,你会不会进呢?
谢敏是一定会去的,因为谢敏还没学会拒绝女人。
门开时,静夜中,不出意外的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尖叫。
谢敏想不到的是,偌大的房中竟只有一个木盆。雾气氤氲中端坐着一个女子,她不着寸缕,却又无比端庄的坐在那里,冷冷地凝视,一双眸子凌厉凄寒。
她坐在那儿,高高在上,绝世的容光令人不敢仰视。
谢敏却含笑看她,浑不在意她颤栗的娇躯下掩饰的愤怒。这具完美无暇的胴体虽如玉石冷清,却似乎隐含着无限的热情,能勾引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这女子道:“你是谁?怎会在此处?”
房外又传来一声尖叫,只听人厉声喊:“什么人。”
谢敏好似全未听见,淡淡的道:“好像是姑娘请在下进来。”
这女子眉间闪过薄怒,随即忍住了,她突然做了一件令谢敏喷饭的事情。
这女子竟忽地站起身,自盆中爬出,在谢敏面前傲然走过,推门而出,她竟将谢敏当做了透明。
谢敏好歹也见过几个女人洗澡。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洗澡被人偷看时还如此漠视于他。
一室温香软玉,转瞬又弥散无影,若非地上有几处水湿,谢敏当真要以为不过是场春梦了无痕。
谢敏轻叹一声,转身便欲出门,忽听喀喇声响,已有人震断门板,直闯进来。
谢敏拂去眼前碎屑,退在一旁。
破门之人惊呼一声,踉跄后退,险些跌倒,自他身后又闯进三人,或笑或忧或怒,直直的瞧着谢敏。
谢敏虽早已料到,仍不免有几分发憷,硬着头皮上前道:“满老爷,左公子。”
满厚良直气得双手哆嗦,浑身乱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城眉宇间虽有疑问,神色间仍是淡淡的。
“你这个恶人,为何要偷看我姐姐洗澡。”满月月双手叉腰,恶狠狠的叱骂。
满厚良脸色青紫,喝道:“住口。”
满月月大是委屈,噘着嘴道:“爹爹,你还护着他不成。”
满厚良瞧了室中一眼,但见水渍淋漓,谢敏却是衣衫狼狈,当下更是恚怒,额上青筋暴跳,又说不出话来。
□□城冷然道:“谢公子难道不想说几句话么?”
倚在窗边的石泓玉却忽地笑出来,幸灾乐祸的瞥了谢敏一眼。
谢敏全无半分难看,飒然一笑,道:“在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城微怔,偷了香还沾沾自喜、不以为然的,只怕也只有谢敏了。
满厚良忍无可忍,提掌便上,似要一掌劈死谢敏。
满厚良这一记李靖降妖势若雷霆,掌势浑浑,笼住了谢敏所有后路。
石泓玉忍不住赞道:“好。”
满厚良一身功夫绝非是幸致,昔年曾大败青海大盗祁连山,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十五年前,他奉师命护送九艘商船远洋过海,就是海枭窦连真仰仗地势之利亦未从他手上讨得半分好处。其时正是掌门争夺之际,他往来重洋,回山时掌门之位已定。满厚良本是掌门不二人选,此时万难挽回,震怒之下竟然愤而离山出师。自古叛教乃是大罪,黄山祖师却未加追究,由他空身下山,言道:“若拦此子,黄山派定当后患无穷,且随他去吧。”此言既出,满厚良在江湖中一时风头无两,虽有人嫌他气量狭小,却无不佩服他一身惊人艺业。
时隔十多年,石泓玉只当他手上定然慢了些,哪知他非但不慢,反而快了许多,转眼已至谢敏眉心。
姜愈老而弥辣,满厚良虽然怒气冲天,这一掌却毫无凌乱,甚至更加端凝。
满厚良与人动手从未败过下风,这是因为若非稳操胜券,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这一掌已然切到了谢敏眉心。
□□城不禁侧目,满厚良心中大喜,忽觉手上一滑,人影晃荡,谢敏竟然已没了踪迹。
满厚良大骇,但觉后背冷飕飕的,回身时似是触及到一片衣衫,却又蓦地空了,他连连出手,室中立时如穿花蝴蝶,蝶影迷踪,渐欲迷人眼。
满厚良心下一惊,蓦然住手,茫然环顾四周,心下立时凉了,谢敏竟不在房中,他额上尽是冷汗,连番相斗,他竟未见到谢敏的影子,适才不过是他一个人在原地歇斯底里的发狂。
怎么可能,谢敏如何会不见了?
满厚良目中红丝赤缕,强自按抑住心中恐惧,怔怔的看向了窗边。
谢敏正含笑倚在窗上,神色从容安闲。
满月月上前扶住满厚良,急道:“爹爹,你怎么放过了他?”
满厚良嘎声道:“什么?”
满月月埋怨道:“爹爹你一掌已然中他要害,怎么又凝势不发,饶他性命。”
满厚良大慌,只见自己竟仍是一招李靖降妖,单掌直立,说不出的滑稽笨拙。
满月月嗔道:“爹爹怎么住手了?”
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满厚良大感茫然,难道适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么?他愕然看向谢敏,只见他眸中清亮柔和,含了无数先知和悯然,好似佛的眼睛,他低声道:“多谢满老爷手下容情。”
原来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满厚良一招未用尽,手下留情,谢敏趁机逃开了。
真的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