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梅花雪暖(1 / 1)
一时仆役重新换过新茶,满月月亲自递到石泓玉手上。
清平乐垂首浅笑,谢敏亦不由莞尔。
满厚良脸色不好,轻咳一声道:“月月。”
满月月却只做个鬼脸,半点不怕,反而挤到了石泓玉身边坐下。
满厚良脸色更黑,就要发作,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似是有人踏雪而来。
石泓玉饮过一口热茶,立觉胸肺暖然,奇道:“好快的脚步。”
□□城笑道:“是寻我来了。”
满厚良叹道:“不觉间已是深夜了,请贵府的人入内吧。”
左-倾城道声扰,扬声道:“你两人进来,向满老爷请安。”
但听门外有人答应,唰的一声,窗帘打起,自外间进来两个肤色黝黑的年轻剑客,这两人三十多岁,身形笔直如青松,腰上各佩一把乌木剑,剑柄之上隐然有些许古怪的花纹,瞧他二人脚步稳健,身形如风,能发能收,显然绝非庸手。两人先给满厚良行了礼。
满月月打眼看过两人,眸中一亮,扬声道:“是你们!爹爹、爹爹。便是他们两个坏人欺负我,你可要给女儿讨个公道才是。”
石泓玉失笑道:“果然是他们,换了件衣衫,我险些没认出来。”
满厚良眉间露出忧色,叱道:“不许胡说。”
满月月撇嘴道:“我怎么胡说,就是他在闻香楼欺负于我。”
原来这两人正是在闻香楼上向石泓玉大打出手之人,不想片刻之间又在此处相逢。
满厚良将信将疑,只好向石泓玉道:“小女任性,所言只怕不真,这位公子可否告知事情缘由。”
石泓玉正襟危坐,板起了脸道:“怎么不真,这两人无法无天欺负令嫒,原是在下亲眼所见。”
满厚良面有难色,知道:“这。”
那两个年轻剑客绷紧了脸,眼中大含怒意,却始终隐忍不发,一句也不辩驳。
清平乐低声喃喃道:“谢少爷,少爷又任性了。”
谢敏苦笑道:“你且看着就是。”言罢看向处变不惊的□□城。
左-倾城似是感觉到了谢敏的目光,心中一凛,竟有些不安。这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只是在角落里安静的微笑,似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陌路人。但□□城却更明白,这个少年绝不会只是姑苏城的一个过客。他谦和的仪容下所蛰伏的睿智和冷静更不想是一个年轻人所该拥有的。
左-倾城相信自己绝不会没听过这个少年的声名,他振衣而起,向满厚良行礼道:“在下管教不严,生累了令千金,实在过意不去,请满老爷见谅,也请小姐海涵,在下定会给小姐一个交代。”言辞恳切,周到稳妥,好一个谦谦君子。
满厚良却似是极为不安,忙即回礼道:“左先生说哪里话,小女向来爱淘气,先生不可听他一面之词。”
满月月嘟起嘴,冷冷哼道:“爹爹不信,为何不问问这两人。”
左-倾城回身道:“你们给满姑娘陪个不是。”
清平乐暗自皱眉,像这般桀骜的年轻人,怎可乖乖听话,不免又对自家少爷的任性无奈。
谁知这两名剑客抢到了满月月身前,躬身行礼道:“属下无礼,得罪了姑娘,请姑娘恕罪。”决无半分迟疑委屈。
满月月心中得意,侧身仰首道:“我才不稀罕呢。”
左-倾城笑道:“他们无意得罪了姑娘,亦是我的不是。我府上有颗东珠,将就也可看的,便送来给姑娘玩个新鲜吧,只当是赔礼了。”
满月月轻叹道:“好吧,我还能真跟他们一般见识不成。”
满厚良见她得寸进尺,沉下脸道:“你可是闹够了?左公子大人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你怎么如此不知进退。”
左-倾城劝道:“满老爷言重了,小姐不再计较,我多承情。”
满厚良叹道:“老朽实在汗颜,两位壮士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这两人立时道:“不敢。”起身退到了□□城身后。
左-倾城目光一转,落在石泓玉身上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石泓玉双眼一瞪,怪声道:“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左-倾城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忤。
满月月拉住石泓玉手臂,笑道:“你为何不告诉他?喂”她忽地恶狠狠的道:“我说给你听,他是谢敏。”
满厚良口中的茶立时便喷了出来。
左-倾城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目中露出失望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真正的谢敏。
石泓玉苦笑道:“难道他脸上刻了字吗?为何每个人都要认定他才是谢敏。”石泓玉口中的他,自然是说谢敏。
谢敏淡然而笑,绝无半分不自在,他这辈子倒有一半时日是给别人瞧的,就像是街上逗乐的猴子供旁人观赏。但这世上,还从未有人把谢敏真的当做是猴子。
左-倾城是个例外。
他似乎真把谢敏当做了一只猴子,有着玩弄于股掌的怜悯。
谢敏仍是浅笑。
无论你是嗔是怒,都不可能去改变谢敏。
因为谢敏活着虽然是为了许多人,却从来不是为别人活着的。
斗室之中,熏香袅袅。沿着墙壁,爬上悬在正中的一幅孤雁图,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戚戚跃然于纸上。香烟渺渺,顺着支起的窗格飘了出去。
窗下一火暖炉,炉上温着酒。
谢敏宽袍缓带,赤了双足,坐在炉前煮酒。
清平乐了倚在案上,将一盘笑口常开,一品烩七珍、一碟云片糕推到谢敏面前。
谢敏道声有劳。
清平乐抿唇而笑,怔怔的瞧着窗外飞雪。
雪如棉絮,抢入屋内,落在炉上,又悄然化去。
“唔,好香。”帘子打起,却是石泓玉带了一阵冷风扑进来,几步行至桌前,偎在清平乐身旁连连搓手道:“好冷。只怕是姑苏城千万年的雪都要在这几日下完了。”
清平乐拿了件大斗篷给他,欠身去关窗子。
石泓玉连忙拉住她道:“别动。”
清平乐愕然回首道:“少爷不冷么?”
石泓玉拉她坐下,笑道:“你真以为谢敏脑子冻坏了,开窗赏雪好风雅么?”
清平乐一脸茫然。
谢敏道:“若在深山谷中,围炉而坐,品茗饮酒,看雪漫漫而落,亦是妙事一桩。”
清平乐目中悠然,露出神往之色。
石泓玉嗤笑道:“我只当你煮茶有几分门道,不想酒也煮的不差。这炉梅花雪已有七分火候了。”
清平乐奇道:“什么酒?”
石泓玉道:“傻丫头,这炉酒以梅花蕊上素雪酿来,在梅树下埋上十五年,此酒取梅之冰肌雪肤,其寒彻骨,饮时须以雪水煮开,又恐去了梅之清雅,故要大雪纷飞,以寒雪入沸炉,方不失其道。”
清平乐恍然道:“原来是这般道理。”
石泓玉叹道:“十多年前,大雪盈门,谢敏曾在府中煮过一次。那时你尚未入府,却是没见过。这些年罕见如此雪景,我只当他已忘了。”
清平乐笑道:“谢少爷记住的事,从来是不会忘的。少爷,这酒滋味如何?”
石泓玉双眉上扬,长笑道:“如何?你可见过明一喝醉的模样。”
清平乐摇首道:“四姐素来不沾酒的。”
石泓玉笑意更甚,击案道:“那次她竟然醉了,胡言乱语,一派癫狂,将爹爹好吓。连骂我们放肆。你说,这酒如何?”
清平乐又惊又奇,拍掌笑道:“真有此事么?我改日定要问问四姐才是。原来她也会偷偷藏酒喝。”
石泓玉笑叱道:“难道我还来骗你不成。谢敏,你为何不言?”
谢敏手里拈着云片糕,懒洋洋的道:“我倒是真有句话问你,那瓶杜康酒,你藏到哪里去了?何时还给我。”
石泓玉脸色大变,忸怩道:“这,你怎的如此小气,□□城可是比你大方许多。”
清平乐嗤笑道:“想不到有一天少爷竟成了赌天下和千秋醉的掌柜。我见过抢人钱财的,却从未见过这般硬将银子塞给别人的。”
石泓玉苦笑道:“我实在也想不到此人比我还要败家。只是”他顿了顿,深深地看谢敏一眼,道:“这人绝不是个傻子。”
谢敏道:“不止不傻,还聪明的过分,单看他驭下的这份手段便令人敬佩。”
石泓玉冷笑道:“想不到龙潜海,雷寄泽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将他的话当做圣旨一般,如此唯唯诺诺。”
谢敏站起身来,缓步行至窗前,放下了窗子,淡淡的道:“何止是他二人,蔡浮沉、江念念,也不过是他的门下。”
石泓玉喃喃道:“□□城,真是个倾国倾城貌。”
清平乐一直盯着梅花雪,随口笑道:“他生的的确是好看。”
石泓玉喝道:“什么?难道比我还要好看吗?”
谢敏不禁失笑。
清平乐自然不理他,便去端酒。
谢敏拦在头里道:“这酒须待自凉,三煮三冷方可饮得。”
清平乐脸上一红,赧然道:“我险些坏了大事。”
谢敏温言道:“一瓶酒而已,没有什么要紧的。”
石泓玉已跃至清平乐面前,抓住他肩膀道:“到底是我好看些还是他好看。”
清平乐好气道:“我的好少爷,你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生的俊极了。可人家脾气却比你好得多了。”
石泓玉一呆。
谢敏附和道:“这倒是句实话。”
石泓玉暗自生气,恨恨的道:“□□城全是装来的,你看他面上和气,罢了。”
清平乐反问道:“那少爷为何不装上一装,面上和气几分呢?”
石泓玉怒道:“你”,抬手便要呵她痒。
清平乐忙即笑着躲开。
谢敏拦下石泓玉道:“别闹。你近来可曾听闻曾小疏的消息?”
“曾小疏?”石泓玉的脑袋简直有几分转不过来,那又是谁?
但是他很快就记起了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
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忘记曾小疏这样的美人的。
许多人即使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那种妖娆的令人不能呼吸的美丽。
“她又怎么了?”石泓玉蹙眉问道,显然有几分不耐。
谢敏不答,忽地顾左右而言他,“你可听过食色的名声吗?”
石泓玉沉吟道:“可是五台山的食色和尚?那个****的花和尚?”
谢敏颔首道:“正是他。”
石泓玉长吁了一口气,猜测道:“你是何意?难道曾小疏和他竟还有瓜葛不成?”
谢敏笑的有几分古怪,道:“或许以前是不相识的,现如今么?我听人说,曾小疏已然嫁给了食色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