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谁家红尘(1 / 1)
骤然输了一间价值连城的赌坊,还能面色自如,谈笑风生,你能说他气量狭小么?
石泓玉略有歉意,道:“实在是我短了银子使,才向蔡掌柜来借,多有得罪。”
蔡浮沉道:“石大少若是喜欢,天下银子自然都会赶着跑来的。”
石泓玉大笑道:“原来银子也会长腿的,在下今日倒是初闻。”
银子虽然未必会跑,但蔡浮沉的话却是大有道理。
石泓玉当年在京城骑马斗鹰,惹是生非,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宰相几次气厥皆是为此,但谁也不能否认,石泓玉的书画乃是京中一绝,连当时朝中书圣崔大人也赞其字清极俊极,难得她混迹于世,竟不染世俗浊气半分。可惜石大少耐心实在有限,懒得去做什么书画,京城富人们每欲一购而不得。只要石泓玉愿意,绝不会短了银两使得。
谢敏早已知晓石泓玉是绝不会妄动笔墨的,他实在是太懒了,宁原来砸桌子吵架赌博,也不愿意动一动笔。
石泓玉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在账上支了五千两银子,第一句便问“姑苏城最大的妓院在哪里?”
石泓玉这句话自然是问谢敏的,谢敏答道:“千秋醉。”
若连姑苏城中最好的妓院都不知晓,谢敏也就不是谢敏了,怎么配让别人还叫他一声采花淫贼。
即使谢敏从未来过姑苏城,他也一定知道,姑苏城中最美的女子便在千秋醉的阁楼上。
石泓玉立时就赶到了千秋醉,将银票掷在柜上叫道:“管事的呢?”
谢敏却径直上楼,石泓玉笑骂一声,拾级跟上。
石泓玉看到老鸨时,口中的七十年醉花阴立时喷了出来。
谢敏暗暗摇首,石泓玉惜酒如命,你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他也一定会尽力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喉咙的。你若要他将入口的佳酿吐出来,倒不如去拔铁公鸡的毛。
但石泓玉这口酒毕竟吐出来了,吐在一个男人衣衫之上。
千秋醉的老鸨竟然是个男子,还是个气宇轩昂、浓眉俊目的男子。
若是这老鸨是个文雅的书生戏子,弱不禁风,我见犹怜,倒可说得过去,偏偏此人身量丈高,倒更像是个保家护院的镖师。
石泓玉直笑的打跌,谢敏强抑笑颜,道:“请问兄台怎生称呼?”
这男子淡淡的道:“在下叶珲”,他对石泓玉的笑讽视而不见。
石泓玉咳嗽了好几声,仍然忍不住笑意,问道:“你是老鸨么,怎么也该穿的花花绿绿的才会像上几分,怎么生的这般魁梧,且不是吓坏了客人。”
叶珲并不生气,道:“在下不是老鸨。”
石泓玉道:“那是鬼奴?你们老板呢?”
叶珲正色道:“在下虽不是老鸨,却是此间的老板。”
石泓玉喃喃道:“古怪古怪,难道这里的客人都不觉得奇怪吗?”
叶珲忽而一笑道:“客人们只见姑娘。”
石泓玉失笑道:“那倒是不错,去叫姑娘来吧。”
叶珲向谢敏道:“公子也要叫姑娘么?”
谢敏笑道:“在下只想洗个热水澡。”
千秋醉果然是名副其实,石泓玉只瞧了一眼,便要醉了。
但见两个女子聘婷袅娜,灿若云霞,娇笑着依偎到他身旁。
石泓玉笑问:“两位小姐贵姓啊?”
这两人一着胭红衣衫,一着鹅黄薄衫,似是两朵富贵牡丹并生一处,听他问及名姓,却只微笑不语。
石泓玉道:“难道你们两个都是哑巴不成?”
黄衫女子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家唤作小阿曼,这位是沾衣姐姐。”
石泓玉忍不住赞道:“好名字,当饮三杯,来来。”
小阿曼斟满了酒,递到石泓玉手中,素手把盏,颦笑劝酒,诉不尽的旖旎情怀。
石泓玉笑道:“小阿曼,你为何要叫做小阿曼,难不成还有个大阿曼?”
小阿曼眨眼笑道:“或许是有的,不知公子可见过了?沾衣姐姐,你见过么?”
沾衣笑的腼腆,赧然道:“不曾见过。”
石泓玉果然连饮三杯,道:“你二人自进门来便笑个不停,可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小阿曼道:“公子来了岂不是天大的开心事。”
石泓玉忽而叹气道:“你若是不开心,那也不用笑的。”
小阿曼仍是笑个不住,沾衣嫣然道:“正是日子苦,才越要笑呢,难道个个非得去哭着跳河么?”
石泓玉击案道:“对极对极,当浮一大白。”
沾衣笑着斟满酒,却不给他,反是自己仰头饮了。
石泓玉一呆,随即笑道:“好酒量。”
沾衣双颊酡红,羞道:“小女子孟浪了。”
石泓玉摇首道:“无妨无妨,我只当是千秋醉的头牌必然冷若冰霜,自视甚高,不想豪爽至此,哈哈。”
小阿曼道:“心比天高的女子自然是有的,但既入红尘来卖笑,却偏要板着个脸,不过是为了魅惑些傻男人罢了。聪明的男子总该知晓,最清贵的小姐,怎么会在院子里倚栏卖笑呢。”
石泓玉赞道:“妙极,以小阿曼之言下酒,当真妙极,今晚定要不醉不休。”
小阿曼浅笑不语。
沾衣却道:“实在是不成了,请公子千万担待。”
小阿曼道:“沾衣姐姐今日已是喝多了,你若想喝,不妨等上一等。”
石泓玉见他笑的诡异,动了好奇之心,忙问道:“等谁?”
小阿曼眼珠连眨,道:“她才是咱们千秋醉的头牌姑娘,今日出门陪客去了,公子不要小瞧了她是女子,姑苏城中可实在没有人能灌醉她呢。”
石泓玉哦了一声,手中的酒杯滴溜溜的打转,他的双眉扬起,一双眼睛却比星辰还亮。
千秋醉的头牌进来的时候,石泓玉再次忍不住哇的一声叫出来。
小阿曼和沾衣吃吃的笑个不住,石泓玉一手指着门旁那人,哀声道:“你,你是谁?”
门口此人身形娇小,玉冠束发,锦衣宽袍,俨然书生打扮,但却秀眉俊目,遮掩不住的神采风流,却有几分梨园子弟模样。
石泓玉几乎要吐血,千秋醉的头牌竟然也是个男子,老天作证,他难得要认认真真逛一回窑子,为何见到的却都是些清倌。
这人迈步而入,施礼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来的迟了,请公子恕罪。”他声音倒是柔柔弱弱,如出谷黄莺,肖似女子。
石泓玉却是一眼也不想多瞧,连连摆手道:“走,走开。”
此人嫣然而笑道:“不是公子唤我来么?”这一笑当真是说不出的妩媚潇洒,妙目顾盼之间杳然生姿。
小阿曼走上前携了他手向石泓玉道:“公子,这位是李姐姐,可有几分谪仙的气势。”
“千秋醉,俏李白,风流正与谁说。”门声响动,一人轻袍缓带,推门而入,正是谢敏,他目中俱是笑意,淡然道:“怎么石大少竟连男女也分不清了么?”
石泓玉恨声道:“原来你竟没有淹死在澡盆里,实在是可惜。”
谢敏绝不会和石泓玉生气的,只是微笑,并不反驳。
石泓玉哼道:“好好女子,为何要穿成这般,瞧你模样瘦小,还想学李白千秋不醉么?”
俏李白叹道:“观公子如高山冰雪,难道也存有世俗之见吗?我从小就是如此装扮,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言罢缓步踱至桌边,执起杯盏笑道:“公子海量,此杯太小,祛大碗来。”
小阿曼道:“好啊。”亲自去了。
石泓玉见她神态,一时心中惊疑不定,目中却已亮光大盛。
惜酒懂酒善饮者,举手投足间必见不寻常处,石泓玉每日无酒不欢,最是明白不过。俏李白一动,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俏李白微瞥了眼杯中酒,目中立时荡出一股柔和的光,似乎她生来便是与酒融在一起,酒从口里入了她的心。涓涓流淌,浇筑她一颗玲珑剔透的七彩玻璃心。
酒送上来,是六十年窖藏的醉红尘,其香清洌,其色纯厚,似是一汪澄澈的琥珀。
醉红尘,这是千秋醉的招牌酒。
石泓玉和俏李白各自举碗,眼中藏满了笑意,似乎手中所捧乃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喝酒人的心思,本来就非旁人所能懂得,所以才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
酒到唇边,谢敏忽地拈住了碗沿,他轻声劝道:“你今日已喝得太多了,不能再喝。”如此温柔的话,自然是对俏李白说的。
俏李白叹道:“我这一辈子,还从未喝多过。”
石泓玉蹙眉道:“你们相识?”
俏李白柔声道:“能得识谢大哥,是我这辈子最荣耀的事情。”
石泓玉失笑道:“是我糊涂了,这世上哪有谢敏不认识的女人。”
谢敏仍旧劝她道:“姑苏城中陈斗酒嗜酒爱饮,你将他灌醉了,如何能无事。”
石泓玉苦笑连连,他早就知道谢敏绝不会老老实实洗澡的。
但俏李白却绝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她的眼神依旧清亮,只有在看向谢敏的时候,才会带了迷蒙之色。就连死人也该瞧出她对谢敏情根深种,再难自拔。
俏李白看着谢敏,似是瞧得痴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款款潇洒道:“我一生无他可取之处,惟有这杯中酒却是怎样也舍不去的。你便答应我吧。”她低低叹息,纤纤玉手覆在谢敏胸前。
谢敏神情一如月色温柔,道:“好。”
无论如何,谢敏是从不会决绝女子的。即使哪一天石泓玉戒了酒,谢敏对女子的心却是绝不会变的。
石泓玉已然有些醉了,舌头也大起来,但俏李白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似乎她喝下去的只是清水。即便是水,她也早该撑破了肚子才是。
几人或倚或坐或躺,满室酒香,美人在怀,这是何等的快意。
但石泓玉却渐渐笑不出来了,他甚至有些怕了,俏李白的肚子似乎是个没有底的枯井,永远也填不满。她的笑还是那么迷人,她的手还是那么稳,她的眼睛好似天边的启明星,亮的骇人。
忽听哗啦一声,竟是俏李白推案而起,长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稀守四方。”吟罢长袖挥舞,取过壁上长剑,竟在房中翩然起舞。
谢敏当先赞道:“好,竟是公孙大娘的剑舞。”
俏李白如白云出岫,飘逸灵动,长袖当风处逸兴遄飞,哪有女子半分柔弱之态。
石泓玉叹道:“可真是狂生李白。”
谢敏道:“李白虽称诗仙,终究曾侍天家,气量嫌小,你听她唱的竟是刘邦的大风歌。”
石泓玉白他一眼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人家小姑娘的。”
这样的问题,谢敏自然是不会答的。
但见俏李白纤腰微折,反手一剑竟刺向了谢敏。剑尖灵动,已将已被醉红尘送至谢敏唇边。
谢敏就口饮了,中指轻弹剑尖,嗡嗡声响不觉,酒杯顺势掷回桌上。
小阿曼拍手笑道:“好啊。”
谢敏长身而起,脚步轻动,已至俏李白身侧。
俏李白轻笑一声,忽觉腰间一麻,浑身酸软,已然倒在了谢敏怀中。但见谢敏似笑非笑,搂住了她细腰。
俏李白哪里经受得住,哎呀一声,早已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