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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陵越篇之十一 (完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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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守岁到了深夜,因我每日四更天便起身打坐,几乎一夜未眠。

天光刚亮,便听见院子里云溪和沁儿的笑闹。

推开门来,清晨的风里还嗅得到昨日烟花爆竹燃放过后的气息,满是喜气热闹。

陈嫂和月言准备许许多多吃食和年货,满满的堆了一桌子。

“大伯新年好。”两个孩子看见我便忙不迭的跑来,似模似样的躬身作揖,两张脸蛋笑开了花,“红包拿来。”

我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芙蕖昨夜便帮我备好的红纸包,放在面前摊开的白生生的小手上。

“谢谢大伯。”脆生生的童音整齐划一。

看着孩子们嬉笑着跑远,回头撞见她微笑的目光,我陡然有些怔忡起来,恍惚间仿佛错觉我已过去了一生,而这样的日子,还将会永远的持续下去,永不终结。

然而,刚过晌午,噬魂血煞便第二次发作了。

兰生与月言都在这几日断断续续听说了前因后果,因而并未太过惊诧。但亲眼看到她的痛苦,还是让他们耸然变色。

她仍是不许我在跟前,月言和陈嫂在屋内照顾她,兰生把两个孩子带到了前院。

我依旧在门外等待。

虽然已有第一次的经历,可再到了这一刻,仍是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此刻都毫无意义,我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我的肉身与灵魂,也与屋中人一道,被上古业火烧灼着,每一分每一寸。

待得屋内声响渐渐平息,知她应是又熬过了一次,我的双眼,终于重新看见了这片天地,我听见风声呼啸,看见落雪纷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昨夜的所有喜气洋洋,都被覆盖在这一片缟素般的色彩中,再不见丝毫痕迹。

月言在陈嫂的搀扶下走出来,满脸疲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多谢。”我也只得这一句,“让你受累了。”

“大哥说这些见外的话,”月言微微笑了笑,“进去看看她吧。”

“好,快些回去休息吧。”

“是。”月言福了一福,缓缓走开,经过我身旁时,我听见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推门而入,她果然还醒着,我知她再怎样难捱都要撑着与我说两句话,让我安心。

“师兄,我没事了。”她的声音清浅无力,显然已是倦极。

我走到她床边,无言的坐下。

“累了吧,睡吧。”

“原本还说好,今天上二师兄家去呢,”她微笑着,强打精神说些轻松的话,“可惜了那些好酒好菜。”

“无妨,待你休息够了,我再带你去,吃光他们的酒菜。”我轻声道,为她掖了掖被角。

“嗯,那说好了,我睡一会,醒了我们就去。”她听话的合上眼,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勉力撑起身子,“对了,孩子们怎么样,没有被我吓着吧。”

“放心,兰生把他们带到前院去玩了,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将她按下,看她强自睁着眼睛,还想问什么,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覆上她的双眼,“闭上眼,睡觉,什么都不用你担心。”

“嗯。”她僵了一下,顺从的躺了下去。

我感觉到手心里她的眼睫如同蝶翼,轻轻扑扇了几下便安静下来,不久,再无声息。

我将手拿起,静静的看着她惨白的脸。

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陈嫂来请我去用晚膳,我才知已是瞑色四合。

我实在毫无胃口,虽不想扫兴,仍是婉拒了陈嫂,也让她代我与兰生夫妇致歉。

陈嫂走后,我又坐了一阵,她仍没有醒。

我突然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不沉重,却缠缠绕绕纵横蜿蜒,让我每吞吐一口气,都倍感艰难。

也许是房间里火盆烧的太旺,让我觉得憋闷,我想我需要一点寒冬的冰霜来破开胸口的混沌。

握了握腰间的玉质的吊坠,推门走出。

午后下了场江南少见的大雪,覆了一地莹白,入了夜雪已停,却仍是极冷。

拂开积雪,就地坐在她门前的石阶上,被雪覆过的云石冰寒入骨,饶是我也感到寒意迫人,然而这样的冷,却令我有种熟悉的安然。

我望了望方府一进一进的重门,那依稀的,暖黄的灯火,投射在窗纱上,明灭飘忽,让我无端的觉得遥远,还有渺茫。

月色映雪,在这小小的庭院里,如积水空明。

下雪了,孩子们应是高兴的,虽在房中坐了一日,开头也总能听见他们在院子里的笑闹声,后来怕是月言细心,生怕扰了芙蕖,制止了他们嬉戏,四周围才渐渐安静了下去。

好——安静。

其实,我愿意听见孩子们的吵闹,那会让我觉得,我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一切,感觉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而这一刻,在这熟悉的,孤清寂静的雪月之夜里,我突然有了大梦初醒的惊觉。

这才是,我的人生。

陡然间,一个黑影破空而出,向我砸来,沉重而迅疾。

我本能抬手去挡,却在触及那样东西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化掌为指,在那东西上一引一拨,卸去了力道,待那东西滴溜溜转了起来,再轻轻一推一送,它便稳稳地落在我身侧的石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声拍掌零落的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寂静。

我抬眼,果然看见兰生懒洋洋的脸。

“这位大侠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会一巴掌把它拍碎淋一身酒或者干脆一把接住,没想到你就那么轻飘飘的一拍,它居然就乖乖的落下了。”有兰生在的地方,什么孤冷清静都是笑谈。

他叽里呱啦的说着,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堆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哇,居然一点没漏。”他将怀中之物往我手里一塞,自弯腰去看那个被他扔过来的东西。

那是个黝黑的大酒坛子,少说也有几十斤的重量,兰生居然就那么兜头冲我砸了过来,虽说我不可能真被伤到,但若不是及时知晓了来者何物,一掌实打实拍上去,估计真如他所说,从头到脚淋个透是免不了的。

“方少爷这又是哪一出啊。”我无奈苦笑,不知何时又得罪了他。

兰生正围着那个坛子啧啧称奇,听到我的问话,回头道:“什么哪一出啊,这是为你好,古人云穷奢极欲莫过酒池肉林,想我方家不比帝王家富贵,酒池是造不起,你又不吃肉,所以嘛,就请你冲个酒澡,不亦乐乎。”

我看他摇头晃脑振振有词,偏生满嘴歪理,不由啼笑皆非。

“这么说还是我不领情了。”

“那可不,反正你喜欢坐在风口雪地里发呆,干脆再淋点冷酒,结成冰岂不痛快。”他斜睨了我一眼。

原来如此,我领悟了他话里的意思,摇头失笑,这个兰生啊,表达关心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起开起开。”他挤过来,用手肘推我,“屁股抬起来。”

“你的措词就不能换换吗?”我顺他的意站起身子,却忍不住叹息道。

“怎么,嫌我粗俗了,没办法,谁让我是商人呢。”他一把拉走了放在我手里的东西,铺开竟是个大毛毡。

兰生一边忙忙碌碌的把它铺在台阶上,一边不忘回嘴,“你以为做生意喝喝茶,皮笑肉不笑的装装衣冠禽兽就行?这些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他铺好毛毡,细细将每个边角压好。

“好了。”他这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又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摇着,“所以,别跟商人提风雅,那是无异于件焚琴煮鹤的事。”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

“也没什么,挺有意思的其实。”兰生笑笑,无所谓的样子。

不等我再说话,他抱过酒坛,拍开泥封,递了过来,“喝一口吧,已经坐了几个时辰了,暖暖身子。”

我默然接过,半晌,低声道:“让你担心了,我不冷。”

“修仙真好啊,又不会冷又不会饿,说不吃饭就不吃饭,说在雪地里坐几个时辰就在雪地里坐几个时辰。”兰生嘟嘟囔囔的说着,又在掏着什么。

他居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暖炉,黄铜质地,镂着精细的纹路。我一眼看出,底部有个极小的机簧,一按下去,中间打开,应可弹出一个暗格,便是置放火炭的地方。

铜炉外部套了锦缎丝棉的套子,抱在怀里,既暖和,又不会烫人。

兰生忙着将暖炉燃起,“幸亏那时候没跟你上天墉城,我们肉体凡胎,遭不起这样的罪,还是挣钱花钱,及时行乐吧。”等到开始感觉到暖意,他将暖炉也塞进我手中。

“抱着。”不由得我拒绝,他强硬的说道,“我不管你修到仙人真人地仙散仙,也不管你是不是吸风饮露寒暑不侵,反正我看不过。”

手握着暖炉,感觉那温度从指尖迅速的蔓延。方才还觉得遥远而渺茫的灯火,就在陡然间满满的撞入了我的怀中。

我举起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不同除夕夜酒的温醇,这酒劲道浅白而直接,刚咽入喉中,那股子热辣便翻涌而上,仿佛吞入了一把烧红的利刃。我几乎忍不住咳呛出来。

“烧刀子。”看见我的反应,兰生似乎有些小小的得意,抿嘴笑道:“最爷们的酒,我从马房赵伯那抢来的。”

我没作声,那股酒意还在乱窜,脑中嗡嗡作响。

“哥你酒量真差。”兰生撇撇嘴,抢过酒坛,也喝了一大口。

“哥你知道吗,你这次来,终于像个人了。”半晌,他放下坛子,抹了抹嘴。

“什么话。”我闭着眼,微微皱眉道。

“真的,那几年我每年上山找你,每天你身边都围着那么多人,我远远看着你那个掌教的台子,又高又远,你就背着手站在那,我觉得想跟你说一句话都要用尽力气,才能让你听见。”兰生的话让我睁开了眼睛。

“兰生,我并不曾站在掌教的位置上与你说话。”

“我知道,你尽力在陪我,跟我待在一起,但是你的眼睛里,越来越没有情绪了。”兰生突然把头伸到我面前,盯着我,“你看,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人,坐在地上,喝了酒会脸红,眼睛也会发红。”

他默默坐了回去,“可是山上的时候,你的脸上,没有一点颜色,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波澜,起初那几年,我带着沁儿,你看到她,还有几分真心的笑意,后来——”

“你来了,我是真的高兴。”

“是,可是你的高兴和不高兴都变的好遥远,像天边飘着,抓不住摸不着。最近那几年,你的神色几乎变的和你的师尊一摸一样,一样淡薄,一样寂灭。”兰生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天边的月亮,幽幽说道。

“寂灭?”我喃喃重复了这个词。

“嗯,无悲无喜,无爱无怨,无嗔,无情——”他呵了一口气,“我跟自己说,这就是神仙的样子罢,你越接近,说明你离得道不远了,我应该为你高兴,但我不喜欢,我很心慌,我觉得你,已经丢了,像小时候一样,一转眼,就没了——”

他又喝了一口,“我知道你那样是对的,但我——”

我突然抢过他怀中的酒,灌了一口,“我不修仙了。”

再一口咽下,发现这种味道,适应了之后,其实更为痛快淋漓。

“你说——”兰生疑惑的蹙眉。

“我不修仙了。”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了出来,“心魔未消,执念未凉,羁绊——”我看看兰生,又微微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扇门,轻轻笑了笑,“羁绊更未了——注定是这红尘中人,又谈何修仙。”

兰生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方又轻轻开口道:“这样,也好,我以前虽闹着修仙,可静下来一想,若真的成了神仙,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一个人活着,活那么久,一定,是很寂寞很寂寞的事情吧。”

“是啊,一个人活,活的太久了,是很寂寞的事。”我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觉得很多事情,在酒意浸染饿愈发模糊的世界里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这样也好,”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欢快起来,“说好了下辈子一起做阿翔的,如果只有我有下辈子,那多没劲。”

他举起拳头,“说好了,下辈子。”

我笑了笑,轻轻对了上去,“说好了。”

恍惚间,眼前仿佛看到一个红衣少年,身负一把烈火形状的宝剑,也笑着举起了手,眉间,朱砂似血。

“哥,我总觉得屠苏一定还在这个世上的某处,只是暂时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兰生又先我一步,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是,所以晴雪踏遍千山万水,去带他回家。”我想起了那个少女,一袭蓝衫,彩蝶翻飞,笑声清脆如铃,目光灵动如水。

“晴雪啊,真的是——”兰生笑着,摇了摇头,眼圈却有些发红,“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居然把轮回都舍了,就那么孤身一人,走上那么长的路。”他转头看着我,“咱们方才还说,成了仙,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那她呢,她一个人,要活多久,走多远,等到咱们都死了,这个故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记得她在找谁,在等谁,那时候,她该有多寂寞——”兰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会的,”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晴雪,是很勇敢的女孩子,比我们都勇敢,她的心中有信念,那个信念,会让她强大,我们要相信她。”

“嗯,相信她。”兰生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对了,几个月前她还给我来信了呢,我本来想告诉你,可是那阵子不知道怎么了,你教我的传讯法术像是失灵了,怎么也传不上天墉城。”

几个月前,那该是那个魔物在天墉城设下结界,阻断术法传讯的时候,想起她遭遇的一切,我仍觉得难以面对,更不欲多说,因只问道:“晴雪信里说什么了?”

“她说——”兰生罕见的欲言又止,“她说她去到海外寻求仙方,却不想误打误撞跑到了青丘之国,遇见了——”

“襄铃?”我了然的接道。

兰生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你们,联系过吗?”犹豫再三,我仍是问了这一句。

“只有一次,沁儿出生那天,她托人送来了这个——”兰生从怀里,轻轻的拿出了一样物事。

是个纯金的小铃铛,精致小巧,在素白雪色映衬下分外好看。

我一眼认出,这是襄铃当年系在身上,从未离身的护身法宝。

“她信中说,这是他们青丘之国给女孩儿的护身符,上面有法力加持,可趋吉避凶,镇定安神。”兰生小心的擎起小小的铃铛,一阵风过,洒落一串清音。

仿佛,那一年,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变成了明眸善睐的黄衣少女,阳光下微微一笑,金铃轻响,灿若云霞。

“你怎么——”没给沁儿。

我咽下了剩下的话。

“我想留下这件东西,就当我自私吧,”兰生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回头笑了笑,“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一切给沁儿,包括我的生命,但是,唯独这个,我想留下。”

“可是月言——”夫妻关系,何等亲密,兰生贴身收着这个,怎能瞒的过枕边之人。

我不擅长进行这样的对话,因此只说了半句。

“她没问过,但我想,她是知道的,可是一个字都没问过。”兰生用目光摩挲着金铃,半晌,重新收回怀中,珍而重之。

“这是,很珍贵的回忆,”兰生抬头看见我的目光,仍是笑笑,似乎在解释,“月言,是身边最重要的人,会跟我过一辈子,相伴到白头的人。不一样的。”

我点点头,我明白兰生的意思,那一段岁月,不应该也不可能被遗忘,而留下这点纪念,无非是小心轻放一段,再不可重来的好时光。

好时光兴许前方还会有,然而所有经过的,都不可复制。

“哥,你说的对,她们,都比我们勇敢,你说我们哥俩,何德何能。”兰生把手重重搭上我的肩膀,“所以你放心,她一定能挺住。”

我静静看着那扇门,兰生说的,是屋里的人。

“那天她来找我,把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诉我了,让我不要误会,你从来不是无情,只是逼迫自己把情埋起来,越埋越深,连自己也几乎找不回来。”兰生也转过来,一起看着那扇门,“她也是个大傻子,和晴雪不相伯仲。她对你的了解,比我所能想像的还要深的多,她为你想的,为你做的,比我们所能想象的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我知道,所以你说的对,我——何德何能。”我低低的说道。

兰生沉吟良久,终于笑了,“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又搭上了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过去,“你,我,还有屠苏,我们都遇到了世界上最傻,最好,最勇敢的女人,不管哪种方式,我们都拥有了最好的她们。如果我们不好好珍惜,还一个劲儿的纠结,什么何德何能,什么值不值得,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嘛。”

他用手背拍拍我的胸口,“所以,就让她们的苦心不要白费,我会好好过我的日子,你就别跟自己较劲,让自己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屠苏呢,快点找到回家的路,赶紧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她们要的,说到底就这么简单,只是你们这些天墉城的人,一个两个都跟木头似的。一点不懂女人,所以才给搞得那么复杂。”

看他摇头嫌弃的脸,我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好,听你的。”

我也学着他用手背拍了拍他胸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一夜,我生平仅此一回的,醉倒了,最后的记忆,是摇摇晃晃的将兰生扶回房中。再睁开眼时,便看见明晃晃的日光,在床前铺了一地,透亮的光直直刺入眼底,让我禁不住用手遮了眼,缓了好一会才敢再睁开。

思绪渐渐回笼,这才发现呼吸困难,侧头看去,兰生躺在我旁边,睡的四仰八叉,胳臂和腿都毫不客气的压在我身上。我费了些力气将他移开,他翻了个身,毫无醒转的迹象。

我站起身子,方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这想必,就是所谓宿醉的滋味了。

用力按住眉心,静待这一阵晕眩过去,却禁不住想笑,这次下山,当真是五味陈杂,全部尝了一遍,不过数月的时间,再回想昆仑山终年积雪的山巅,天墉城寂静无声的岁月,竟遥远的像前尘旧梦。

虽然,心中明了,此间才是梦,终究,不得久。

推门看见日头已过中天,不禁暗暗摇头,实在,是太过放纵了。

午后的方府安宁而静默,一路走去,偶有家人脚步轻悄的走来,见我躬身行礼,接着擦肩而过。

走到正院,方看见芙蕖和月言,两人坐在不知何时搬到院中的锦塌上,头碰着头,拿着几幅绣样比对着,软语呢喃,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院子里薄薄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阳光在她们在她们的身上流淌而过,镀了一层通透的金光。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芙蕖猛地抬起头,“师兄,你起来了。”她休息了一夜,此刻脸上带笑,眼神清亮,像是全然恢复了精神。

“兰生还没醒吧,”月言掩口笑道,“那么一大坛酒,你们竟是喝了个干净,早上府里丫头去打扫的时候,看见空酒坛可被唬的不清。”

“抱歉,是陵越失态。”我努力想记起昨晚有没有讲芙蕖门前那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但无奈多年修为终是不敌烈酒的威力,脑中一片混沌。

“兄弟相见,又是过年,喝点酒有何不可,醉一场又有何妨。”月言起身斟了一杯茶,递到我面前,“大哥你不必总是那般严谨,这样挺好的。”

“这是醒酒汤,月言一早就吩咐厨房备下的,一直给你们温着。”芙蕖放下手中的活,也走了过来,“两个孩子被陈嫂带着去串门拜年讨红包,所以今日府里才这么安静。”她想起什么,笑了出来,“不过师兄,你的酒量倒是不差,喝了那么多,竟然未时刚过就醒了,我们还道你们俩会一觉睡到明天呢。”

我饮了醒酒汤,果然清明许多,再看见芙蕖站在阳光中笑意盈盈的脸,听着她略带俏皮,略带调笑的话,不知为何,只觉得无比温暖而熨贴。

想起兰生昨晚的话,她们要的,从来都是那么简单。

我笑着摇了摇头,迎向她们疑惑的目光,“兰生怕是真要睡到明天了,也好,这次他该知道谁是大哥了。”

对于我罕见的玩笑,二人都微愣了一下,芙蕖率先反应过来,轻笑了起来。

月言稍一细想,也忍俊不禁,掩口而笑。

冬日午后,阳光疏朗,我们三人相视而笑,时光若是就此定格,即便明知大梦易醒,永夜难消,却也不枉,一路跋涉,前行至今。

兰生果然醉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又嘟囔了许久,硬要拉着我再喝一场。用他的话说,是无法相信生意场上千杯不醉的成功商人竟然输给了一个从来滴酒不沾的方外之人,若不雪耻,无颜面对琴川的父老乡亲。

我自是不会再上他当,任由他念叨了数日,打定主意,酒是不再沾唇了。

琴川的年当真热闹,初三以后 ,各家商户之间开始走访拜年,每日都有客人登门,络绎不绝,兰生忙于应酬招待,便也无暇再折腾我。

我与芙蕖得空去了一趟陵端家里,见他娇妻稚子,和乐融融,便也放下心来。

到了正月十五,兰生终于得了闲,一早便张罗着要带我们去看灯会。上元是民间的大节日,琴川富庶,灯会更是远近驰名,一连三日,盛大无比。

天色将暗,整条街道上便亮起了大大小小的花灯,照的整个琴川城亮如白昼。

沁儿和云溪早就等不及,早早吃了饭,拉着大人上了街。

除了灯饰,街道两侧摆起了大大小小的地摊,字画首饰,胭脂水粉,还有糖葫芦,面人,杂耍,惹得孩子们尖叫连连,热闹非凡。

兰生将云溪抗在肩头,月言与陈嫂牵着沁儿,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在前方走着。

我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思绪却有些游离,我并不习惯这样的热闹,置身其中更是让我不知所措。

正在出神,突然肩上被谁拍了一下,我一惊回头,面前猛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即便是我,也被唬了一跳,几乎要本能的施展身形退开,却在下一刻,看见“怪兽”笑的东倒西歪的将头上的面具摘下,赫然是芙蕖笑不可抑的脸。

我松了口气,有些无奈,但见她如此乐不可支,也只得摇头道,“开心了?”

我却不知吓到我是如此有趣的事情,竟能令她笑的直不起身子,我暗叹了口气,上前轻拍她的背,助她顺一口气。

“行了,小心喝了风。”

“师兄你方才的表情——”芙蕖直起身子,拭了拭笑出来的眼泪,“就是遇到真的妖物恐怕你也不会这么紧张吧。”

我苦笑摇头。

芙蕖止住了笑,上前拉住我的衣袖,“走吧。”

“怎么?”我有些不解的看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仰头看我,眼中是另一种了然的笑意,温和而澄澈,“师兄自幼修行,本就不习惯身处人群,何况练功之人的本能,陌生人太过接近会让你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才那般不自在。”

我微微愣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轻咳了一下,有些掩饰的偏过头,“你又知道了。”

“我早看出来了,”她学着我歪了歪头,“你不必勉强自己陪我们的。”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彻云天,万道银光冲天而起,破开了漆黑的夜空。

“放烟花了——”人们捂住耳朵,却笑着闹着,四处奔跑。

我与她瞬间被人群冲散。

不过是一时之间,我再看不到她,

“芙蕖——”我出声唤道,声音却淹没在人群嬉笑声中,听不到任何应答。

“芙蕖——”我逆着人流奋力前行,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强烈的不安涌上,瞬间席卷了我。

我猛地站住了脚步,茫然四顾,触目所及,皆是灯火辉煌,人潮汹涌,男女老幼,都笑容满面,手中提着花灯来来去去,像是一道流动的灯河,让人目眩。

周遭来来去去,人头攒动,不时有人撞过我身侧,我呆立原地,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飘得很远。

在人群与灯火交织而成的河流中,我仿佛迷失了方向,无所归依。“师兄。”熟悉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恍如错觉。

“师兄。”我突然有了真实感,蓦然回头,火树银花,人潮灯火,如走马灯流转不息,然而繁华的尽头,那个身影,静静伫立。

我忽然忘记了身在何地,又是一声巨响,光芒闪现,一朵烟花冲天而起,正正绽放在她的上空,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无比清晰。

她唤了我两声,见我毫无回应,皱了皱眉,向我疾步走来。

我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的失常,终于向她的方向迈动了步子。

“师兄,你怎么了?”我们的距离并不远,片刻间她已到面前,蹙眉看着我。

我压抑着自己的喘息 ,一时没有开口。

“你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都变了?”她看着我的脸,有些惊慌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怎的都出汗了?”她拿出绢帕,轻拭我额头。

我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令她皱了眉头,却未出一声。

“你刚去哪了?”我的声音低哑的自己都觉陌生。

“我?刚才人群一冲,你就不见了,倒是撞见兰生他们,他们要带孩子去看杂耍,我想你不喜欢热闹,就与他们交代一声,我们先行离开了。”她像是知晓了什么,有些惶急的解释道:“对不起师兄,我不是刻意令你着急的,其实我没走远,一跟他们说完,我立刻回来找你了。”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臂,几乎错觉下一刻我会克制不住的将她拉入怀中。

然而,终究我只是闭了闭眼,缓缓的松开了她。

“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向背离繁华的方向走去,她亦安静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渡头。

比起城中的热闹,这里安静许多,江水流淌,江风呼啸,催着流光渐行渐远。

从这里望去,城中的灯光绵延成海,仿佛一直铺陈到天边尽头,融在无边的夜色里。

远远的画舫上搭起了戏台,正演出着热热闹闹的凡尘俗世,悲欢离合,咿咿呀呀的唱腔夹杂着欢呼叫好声,隔着流水传来,恍如隔世。

我们安静的站着,许久没有人开口。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嬉笑,却是三五个孩子,在放孔明灯。

只见他们拿着笔,似模似样的在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歪歪扭扭的笔迹衬着他们专注而虔诚的神情,不知为何,我突然相信,此时此刻,许下的愿心,必能被九天之上,那些尊贵而无情的神明看见,必定,能够实现。

“师兄,你还记得吗,六岁那年,你带我去天墉城后山放孔明灯。”芙蕖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侧头微笑了起来。

“记得。”那年也是上元,后山有弟子放孔明灯,飞到了前山,小小的芙蕖看见了,也闹着要去,却被掌教训斥了一通,跑来找我,我看着眼前鼻头通红泫然欲泣的小人儿,终是无法狠下心肠,拉着她的手,偷偷带她去了后山。回来后,被掌教真人责罚,抄写了一百遍道德经,可看见她晶亮的眼神,无法生出丝毫哪怕类似于后悔的情绪。

“你那时候还不会写字,又不肯把你的愿望告诉我,自己对着灯念了半天,然后放了。”我眼前仿佛看见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娃,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咕哝着,最后,小心翼翼的松开手,那盏我自制的简陋的灯就那样,摇摇晃晃的飘上了天。

“就不告诉你,”芙蕖板起脸,咬了咬唇,终是轻笑了出来,“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看着那些孩子们,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

我看着她,心中突然一动,“我们再放一次如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我已走向那几个孩子。

用给沁儿和云溪买的糖果点心与他们交换了两盏灯,回头笑着看向芙蕖。

惊喜的笑意点亮了她的眼,她还是如当年的小女娃一般,快乐的如此简单。

她接过灯,拿着笔凝神细想。

而就在方才,我已知道,我的愿望,该写什么。提起笔,微微停顿,终是一笔一划,缓缓写下。

“芙蕖。”她还在思索,被我一唤,抬起头来。

“陵越这一生,注定作为天墉城掌教活着。”我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师兄——”

“你听我说完,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我拉过她的手,将那盏灯缓缓放入她手中,“我欠了你这一生,但只会是这一生。”

她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脸色微变,“师兄,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阻止了她的话,执着她的手,走到江边,回过身看着她眼睛,“我已决定不再修仙,我会作为天墉城掌教,过完这一生,只是这一生。”

我拉着她轻轻松开手指,灯火微黄,悠悠飘远,却依稀还能够看见,上面简单的四个字。

若有来生。

这是我的愿望,是我,亲手交在她手中的,承诺。

此生背负太多沉重,注定无法空出怀抱拥抱你。

但,若有来生。

能不能,请你,等我。

“好。”她眼中有泪,却终是微笑,“但你没有欠我一生,如果一定要说,你只欠我一样东西。”

“什么?”我有些疑惑,看向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终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那时候,你再还给我。”她眯起眼睛,像天边的月牙,清辉满溢。

终有,一天么,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灯,却还是不肯给我看,将我赶得远远的,背过身子,写下了几行小字,然后松开手,看着那盏灯,轻轻的,飘上了天。

她站在江边,背对着我,许久之后,回过身,对我微笑。

“师兄,我们回家吧。”

“回家?”

“嗯,回家,我们该回家了。”

她站在江边,对我微笑,江水奔流,日夜不休。

那堪别离久,不使长相忆。

她不知道,其实,我还是看见了灯上的字。

不使,长相忆。

是的,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回家吧。

陵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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