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 27 历隐中站—历隐西站（其一）（1 / 1）
剧痛让于鲤清醒过来。
手好痛，两只拇指像被什么看不到的猛兽嘶咬着。
里昂，你怎么下得去口，将自己的拇指连根咬断？明明小时候给你剪个指甲，都疼得要挠我的。
“你们两个躲好了！” 门外传来嘉澍的声音。渺渺把疼得神志不清得于鲤拖起来，两人抱头躲在角落里。
子弹撞击金属声震耳欲聋，然后嘉澍拉开洗手间门。于鲤拧着眉头集中精力，试图再次让里昂受伤的双手好起来。他们什么时候沦落到自残以求生了？真是可悲。
于鲤看着窗外，才发现列车已经停下，月台上拉了一圈警戒线，因为没拿到行李而愤怒的人们在湿漉漉的月台上叉着腰，大声抱怨着。
“你们赶紧下车，躲在人群里，然后伺机去西站找吉光。” 嘉澍神色极度紧张，声音压得很低，鬼鬼祟祟的样子似在忌惮什么。
“如果有白发红眼的人攻击你们，千万别想着反击，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嘉澍嘱咐两人。
“喻泰来拿走了《白玉星经》。” 渺渺抽抽嗒嗒地说。
“别管《白玉星经》了，保命要紧！” 嘉澍紧咬牙关，从大腿上抠出一块弹片，然后包扎起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当下只能先藏身人群之中，伺机定位到里昂的位置，再招呼他一起走。于鲤和渺渺两边搀着嘉澍，企图从10车与11车连接部的车门离开。
还未走出车厢，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整个车厢——不，整列火车，甚至是整个月台，全部笼罩在黑暗的雨幕之中。
然后于鲤听到车轮在铁轨上滑行的声音。
嘉澍吞了口唾沫：“……快跑，那家伙来了，趁车还没开起来，快跳车！”
但是车门被什么卡住了。打不开。
“你们两个藏到车厢里！” 嘉澍厉声命令两人。
然后掏出枪，瞄准车窗玻璃，开枪。
子弹嵌进防弹玻璃中。嘉澍再次扣动扳机。
这次弹匣却空了。
三人回转穿过10车，只发现另一个从外部封锁的车门。
列车如黑暗中的幽灵，继续在雨幕中穿行。这次的终点是什么？历隐西站？抑或是地狱？
“那家伙要瓮中捉鳖。” 嘉澍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提醒另外两人对方的意图。
然后嘉澍轻轻拉开10车乘务室的门，将两人推进去。两个瘦小的姑娘缩在墙角，嘉澍脱下外套，将两人盖住。
嘉澍带上无线电对讲机，对方的无线电屏蔽设备大概串接了照明用电，断电后已经失灵，他们再度得以通过无线电联系。“里昂，蜘蛛是从哪个门上车的？” 嘉澍问。
“大概在7车到9车之间的某个门。我刚从3车取回家伙，现在找你们汇合。” 里昂的声音传过来。
他们可以考虑从蜘蛛进来的那个门下车，但问题是，要怎么从蜘蛛眼皮底下溜过去。
“我先去确认下出口，里昂，你去控制室，等我找到确认好出口后，你把灯打开，于鲤和渺渺再过来。” 嘉澍起身离开。
“阿鲤，我不爱你了。” 伴随着关门声，她听到嘉澍说。于鲤把这理解成一句告别的话：现下的每一个离开，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是永远的告别。
“嘉澍，我大概也不爱你了。” 于鲤心想，她的双手拇指不再疼痛，想必里昂的伤已经医好。
但是嘉澍，即使我不能再爱你，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能看着你死。
有指甲在于鲤手上轻轻掐了掐，是渺渺。——对啊，渺渺才是那个最担心嘉澍的人。
如果那时候她没站出来“公平竞争”，如果她及时放手，如果她那时没把渺渺推倒在地上，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渺渺，你恨我吗？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格外慢。紧靠着止不住颤抖的渺渺，于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局面。
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在西站下车。吉光应该会在那里接应他们。
里昂曾向她提起过蓝宇辰。吉光似乎跟那家伙有血海深仇，之所以用丝弦把凌哲活切成二十三块，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诱使特办派出蓝宇辰，给他复仇的机会。
这么说，吉光应该是比蜘蛛更强大了。——即使不是，他们起码还可以指望蜘蛛忌惮密特拉而放过他们。
据说蓝宇辰的术虽强大，但他本人却受到瑕噬而严重白化，皮肤见不得光，视力也严重受损，常使用望远镜和具有感知力的“弦”来补充视觉的缺陷。
“蓝宇辰被称为百年来最伟大的弦术师，但他却成了为善因寺杀人的刽子手，近十年里狩猎了无数威胁到善因寺统治的术者。” 里昂曾告诉过她。
但蓝宇辰为什么要上车？为了追杀他们？还是仅仅要逮捕嘉澍？将她和渺渺锁在洗手间的喻泰来和盛欢现在又在哪里？他们难道不怕蜘蛛？
“7车与8车之间的门能开。” 嘉澍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打断了于鲤的思考。
“闭上眼，我要开灯了。趁现在蜘蛛在车头控制室，你们两个马上到7车去。” 再次睁开眼时，列车照明已经恢复。
于鲤和方渺渺紧抓这一线生机，尽可能压低脚步声，迅速穿过了两个车厢。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不知为何，于鲤察觉到一丝异样，是哪里不太对呢——
拉开8车门的那一刻，于鲤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列车减速了。现在的车速不会超过20km/h。
里昂的意思，大概是让三人现在跳车逃走。
但她们没有机会。
因为嘉澍此刻正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
喻泰来却挡在车门口，枪口正对两人。
这下要怎么办？
渺渺再次赶在她之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她也掏出枪，向喻泰来射击。
不行，流弹会伤到嘉澍！
子弹出膛的瞬间，于鲤的心也悬在了半空。
……然后子弹——也悬在了半空。
或者，与其说停住，不如说——
子弹解体了。
时速接近音速的子弹，在飞行中被什么东西切裂成近十多个小块，然后像粘住了似的，停留在了半空。
于鲤、渺渺，甚至是喻泰来，都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嘉澍却在此刻醒转过来，微微张开双眼；然后大概受制于带着武器的喻泰来，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这时喻泰来身后，7车车尾处门却被拉开。雪
蜘蛛幽灵般从7车向他们走来，是他操纵丝弦拉开了车厢门。
“下车！” 嘉澍突然挣扎着爬起身，企图关上车厢门，暂时阻挡雪蜘蛛的到来。
刚刚触碰到门把手，嘉澍右手的五指就像是从项链上散落下来的珠子，从关节处分离成好几段，一块块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喻泰来拉开车门的同时，于鲤也一把抓住渺渺的手跑向车门方向。
——不管怎么样，跑掉一个是一个。四人在出发之前就商定好，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可能活下去。
于鲤已经没有任何眼泪好流了。即使里昂死了，即使嘉澍也死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依然是和渺渺一起逃走，尽她们所能地活下去。
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嘉澍似乎已因为爆发的肾上腺素而失去了痛觉，将什么东西向雪蜘蛛扔过去。
雪蜘蛛展开蛛丝进行防御，这时于鲤才看清，嘉澍扔出的只是一块黑布而已，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然后嘉澍打开了灯。
紫外线灯。
看到灯光的一霎那，雪蜘蛛闭上了眼睛，并一掌拍在车厢的金属墙壁上。
黑红发亮的丝弦，瞬间密密麻麻，爬满了两车厢连接处，长达十多米的空间。
嘉澍靠着车门慢慢滑下，整张脸已被鲜血尽染。雪蜘蛛刚才的攻击齐根割断了他的鼻子。
那么好看的一只鼻子，没了。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毁了。
“渺渺，忍着别动！” 于鲤害怕渺渺看到嘉澍的惨状而失去理智跑过去，青筋暴跳地对站在自己前面的渺渺大喊。以那些丝弦的锋利程度，用血肉之躯穿过它们，结果可想而知。
但她自己也快失去理智了。双腿在颤抖着，于鲤唯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站稳，在这一刻保住自己的命。
于鲤看向雪蜘蛛。虽然嘉澍所携带的紫外灯已被他刚才的一击切成碎片，但在此之前，也给他造成了切实的伤害。如今蜘蛛双眼紧闭，两道血痕从左右双眼的眼角渗出来，沿着在苍白的皮肤往下淌。
“怪我怪我。” 目不能视的雪蜘蛛竟捂着脸笑起来，“看来还是不能小看非术者，这下交学费了。嘉澍啊，你要是老老实实干活儿，多混几年估计也能跟老柳差不多了。”
“可惜你刚杀个了督查吧？那就不可能了——跟我回镜安等候发落吧。” 蜘蛛撤掉一部分丝刀，转而使用柔软坚韧的丝弦将嘉澍五花大绑。
“你们两个是生民吧？” 蜘蛛径自对于鲤和渺渺发问。于鲤答是。
“那你们站着别动，我不杀生民的女人。动了就算是自己找死了，不赖我。” 雪蜘蛛又撤下几道多余的丝弦。在于鲤和渺渺周围，只剩下十几根弦，却将两个人的行动死死封住，使她们只要移动少许，就会立刻被丝弦大卸八块。
“是时候处理下开车的那位了。” 雪蜘蛛转身向车头走去。
但他犯了个错误——他完全、完全没有理会喻泰来。于鲤肯定，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喻泰来在那里。
因为喻泰来始终无声地站在他视野的死角，忙于使用蜘蛛丝进行防御和进攻，本来不好的视力又进一步受损的蓝宇辰，压根儿没有机会用蜘蛛丝探测到喻泰来的存在。
所以于鲤只能眼看喻泰来轻轻松松从车上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同时，喻泰来用□□对准于鲤的腿，笑着对她说：“鲤鱼妹，杀你的可不是我。” 然后扣下扳机。
于鲤只能眼睁睁看她这样做。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死去：只要被打中，她就难以保持平衡，只会倒在丝弦上；但是如果她想躲开，在她颈部排出一个三角的丝弦又会使她身首分离。
是了，杀于鲤的不是喻泰来，而是蜘蛛的丝弦。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但于鲤没有死。死者——另有其人。
一筹莫展的她从不会想到，渺渺会在那时突然穿过蜘蛛网，挡在自己和喻泰来之间。
看到子弹打偏，从椅子角弹射到车壁，并且陷在其中的那一刻，于鲤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渺渺被割断的长发飘过于鲤眼前，又被蜘蛛丝分解成更小的一段一段。
一段一段，红色的。啊啊，她染头发时并没有将内层也全部染黑呢，还是有红色的部分。渺渺这个粗心的家伙。
红色的发丝飘过于鲤眼前，迷了她的眼。
像在虚空中短暂开过的花。
身体化作四分五裂的花瓣之前，渺渺只来得及对于鲤轻轻说了一句话。
“再见，阿鲤。” 方渺渺说。
“再见，渺渺。” 于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