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5 美人英雄(1 / 1)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场英雄梦。
在那金戈铁马的梦里,他既能回狂澜于既倒,障百川而东之,也能夜雨秋风里待红袖添香,共听杨柳岸晓风残月。
世上的男子无不崇拜他。世上的女子无不仰慕他。
但他的生命却只用来成就光荣的事业,就像他把自己的心藏在一枝桃花中,只寄给那年花下羞红了脸的姑娘。
英雄,便是不凡。
但齐嘉澍却不是英雄。
如若说英雄是不凡,自己只能称得上自命不凡了。即便如同所有意气飞扬的少年,他也曾经做过那样一个英雄梦。
在梦中,他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的瘦弱男孩,也不是毁誉参半的孤傲高材生。梦中的他是化身正义的使者,黑暗世界里的光,以及平民百姓的守护者。虽不能享受鲜衣怒马的繁华,不为人知的二重身份和其所承诺的光辉未来,也足以令一颗年轻的心在锦衣夜行中躁动不止。更何况,他因此也能更好地守护自己所爱的女孩,给她富足安定的生活,终于能以自己的方式,将所有上天欠她的东西通通还给她,加倍地还给她。
然后再不让她露出孤单的眼神。
但每一场梦都会醒。
(否则你将死在梦中。)
嘉澍现在仍像在梦中,只是梦里已经没了英雄。这是一个清醒的噩梦,但他没有退路,不能大喊,不能逃,唯一的办法是醒着把它做完。即使梦中妖影重重,他也要始终圆睁双目,试图抓住妖怪的尾巴。
更何况现在于鲤已经被牵涉进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柳司也因他的失误而获罪。
从来没当过英雄的齐嘉澍,这次必须试一试。如果他不能在保释期内找回丢失的钱和重要物品,同时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还自己和上司一个清白的话,等待着他的恐怕只有炼狱里的余生了。
身为黑暗世界的新居民,如果失去了77局的强力庇护,他真就只能永远活在黑暗中了。
他会被流放到哪里?沙漠、雪原还是海岛?
不管是哪里,他都再看不到于鲤的笑,听不到和舒湖畔的蝉鸣了。
所以他一定要放手一试,并且一定要成功。
柳司走之前嘱咐过他,让他把《白玉星经》的回收放在第一位。毕竟药品是凌哲一方持有的,就算丢了上头会麻烦,负责交接的情管司却没有大责任。但《白玉星经》不一样,一次绝密任务中,价值连城的交接物竟然还没等到转手,就在自己人手中不翼而飞,齐嘉澍的罪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玉星经》现在会在哪呢?
他不放心自己带,就封在纸箱中,谎称夹着机密文件的行李,放在王靖白那里。没料到王靖白竟因为出差而东西转存到于鲤家。
为保护于鲤他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因为自己让于鲤受了一场飞来横祸。
后来,曾经负责保护他、而如今却是颇为讽刺地负责监视他的壬组副组长盛欢竟然滥用职权,赶在齐嘉澍取回《白玉经》前,擅自搜查了于鲤的住所,又从于鲤手中抢夺经书,并对她这样一个普通人下了密契。
那只是使人酷热难耐的暑之契,普通人会持续一日左右的高热,只要救治适时且得当,即使不用祓禊也不足以致命。
但在嘉澍看来,这虽然不是问题,却成了问题的导火索。
因为于鲤身边的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吧。谁知道他会找谁来给于鲤祓禊?
这些嘉澍通通不知道。他只能看到自己看到的。
事实就是,失踪十多天之久的于鲤再次出现时,马上向嘉澍透露出,她已经知道嘉澍这次来历隐的目的。
甚至还提到4月1日的杀人案。
一个外贸公司的小会计,怎么会知道77局的机密任务出了岔子,还死了人?
按照规定,这已经属于必须与盛欢共享、甚至向局里汇报的信息了。可如今的嘉澍已经不会那么天真:虽然不知道动机是什么,盛欢确实是绕过自己,直接从于鲤那里明抢了《白玉经》。
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嘉澍自己大概都不会知道抢东西的人是盛欢。
可事情诡异就诡异在,盛欢失败了。
他确实从于鲤那里拿到过《白玉经》,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一辆横冲过来的轿车撞倒。对方没要盛欢的命,明显只是冲着他刚到手的《白玉经》而来。捡起掉落的箱子就扬长而去。
故失而复得的《白玉星经》再次消失。
现在应该从哪里入手继续调查呢?
盛欢一口咬定自己没看到抢经人的车牌,但嘉澍并不相信。柳司临行前的嘱咐不可能实现,盛欢与齐嘉澍两人各怀鬼胎,绝无合作可能。
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按照柳司的说法,考虑到这次事件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幕后的大人物们甚至派出天之刃来解决。
天之刃,和天之索同为管理黑暗世界的双头恶犬。但相比前者,后者却是恶名昭彰的多。
——没有什么比一群拥有自由裁量权和处决权的超能力者更可怕。
更何况,柳司的原话是:“当心蜘蛛。”
“蜘蛛”是天之刃中一颗新星的绰号——恐怖的弦术者蓝昼星。
蜘蛛竟然也要爬回历隐了,这是种反讽般的缘分:齐嘉澍在历隐读过本科,蓝专员与这这片土地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是九年前东泉大火的幸存者。
嘉澍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突破口只有一个人:简筠被杀的现场目击证人,凌哲的机要秘书喻泰来。但喻泰来已经加入证人保护计划,恐怕现在已经在天之索的帮助下拿到了全新的身份。
但简筠却是死了。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简筠已经死了。
那么他在千夜会所看到的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是幻像还是幽灵?虽然当时没反应过来,但事情发生以后,嘉澍已不知拷问了多少遍自己的回忆,每次回忆都告诉自己,他确实看到过简筠。
所以他向柳司询问简筠被杀一事的细节。
“不是无头尸,不是无面尸,没有被易容,没有使用术的痕迹。经过DNA检验,死者就是如假包换的简筠本人。” 与天之索沟通过的柳司一句话断绝了他设想的所有可能。
如此看来,那位优雅憔悴的女性确实已经不在人世。
一条可能线索断掉,嘉澍稍稍沮丧。但在他心中更强烈的却是一种夹杂着遗憾与庆幸的复杂情感:他本觉得自己够倒霉的了,但毕竟他还活着。
那个比谁都想活下去的温柔女子,一缕香魂却已不知向何处去了。
做起这份工作以后,他很少再因为听到死讯而感到难过。遗憾之际,不禁回忆起自己与简筠的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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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第一次拜访凌哲公司那日,齐嘉澍见过的人不仅仅是夏乐之与喻泰来。二人离开后,嘉澍在一楼大厅等待肖惠山,却是久等也不见下来。
计程车停在门口,一位女性行色匆匆地下来,进了办公楼,直接跑向电梯。
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她甚至没有看到已经站立来的嘉澍。
嘉澍看着电梯数字停在五上,想起学生会长告诉他有五楼钥匙的只有凌哲、喻泰来和另一位负责打扫卫生的生活秘书。想必这位身材纤细的女性就是简筠了。
比他想象中的女仆老了点,但那侧颜流露出来的温柔气质还是很吸引人。
女仆姐姐很快又抱了个红木匣子下来,齐嘉澍走过去,微笑着对她打了个招呼:“简筠女士,你好。”
女仆姐姐楞了一下,大概是在疑惑为什么陌生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来找凌董事长,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言外之意是肖惠山和凌哲的会面什么时候能结束。
“……大概还要一会儿,您先坐吧,我去给您泡杯茶。” 看到简筠抱着看起来很重的花梨木匣子,略有吃力,嘉澍顺手接过来放在脚边。
没走出几步,简筠就歪倒在地。嘉澍赶紧扶起她。
“不好意思,您是贵客,还要您来照顾病人。” 简筠极其恭敬地道歉,客气地不向面对一位晚辈。她微微欠身,露出来的锁骨突兀地吓人。
但道歉的动作似乎引起了进一步的不适,简筠猛得咳嗽起来,一直持续的咳嗽声好像要把她纤薄如纸的身躯撕裂。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看到这种情况,嘉澍犹豫地提出建议。
最后的结果是他那天将骑士精神发挥到极致,放弃了与凌哲见面的计划,陪同简筠一起去了省立医院见她的主治医生。
坐在8楼,透过玻璃窗看向楼下,花花绿绿的小人,生老病死凑成糖果一样的颜色,更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嘉澍本想抽根烟,刚掏出烟盒来,就听到气若游丝的一声:”医院是禁烟区。“
嘉澍有点尴尬地把烟盒塞回口袋。
简筠走过来,在同一张长椅上坐下。“男人最好不要吸烟,对身边人不好。我爱人是个大烟枪,现在得肺癌,只剩半年好活的却是我。”
紧急出口标志的绿灯照着她的脸,微笑一片惨然。她看起来有40岁?45岁?总之不年轻了,女人到她这年纪必须幸福,因为不幸福只会加深岁月的痕迹。只不过那些痕迹反而让她看起来更温柔。“那你为什么还在公司工作?今天还是周末,为什么不在家陪陪家人?” 话已出口,嘉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一个绝症病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下意识抚摸着手里的木匣,花梨木光滑温润。
“说起来让你笑话,我并没有家,现在一个人。” 带着一丝忧伤,她妩媚地笑了。
“但是你的爱人……”
“分开了。” 简筠抬了抬腿,鞋跟敲击在光滑的医院地板上,发出冷清的声音。“他一直都有家室。所以我连我们的儿子都送了出去,那孩子现在该跟你差不多大了,不知道过的好不好——真想活着去看看他。”
说着这种令人肝肠寸断的话,简筠却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因为快死了,所以被吓疯了?”
嘉澍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
“那你就是个好心的孩子。对了,你会下围棋吗?”
凌哲该是个多么狂热的围棋爱好者,他的秘书快死了都惦记着问别人会不会下棋。
“略懂而已。” 他谦虚地作答。
“那你手上的东西就作为听我说话的谢礼,先放在你那吧。等我以后想要时再找你取。别弄坏了,这套棋子很贵的。” 简筠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
“真的不用。” 嘉澍看她又要摔,就扶着她的胳膊。其实他已经很久不再下棋,主要是工作了就再找不到合适的对手。
“你看我这样也拿不动。就当替我保管吧。” 被搀扶住的简筠伸了个颤巍巍的懒腰后,转头对嘉澍说,落寞的眼神映在绿灯里,平静之下竟透着几分妖冶。
那是嘉澍熟悉的眼神:害怕孤独,却又活在孤独里的女人特有的眼神。这让他想念于鲤。希望于鲤到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能拥有一双幸福平和的眼睛。
也许就是那种孤独者的气质吸引了他,他才能与简筠有一面之缘。
那副黄花梨盒子里的黑白棋子,后来果然辗转到另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手中,并且再无归还之时。
就放在她那儿吧。输给里昂的两目半,大可以在以后的日子赢回来。解开眼前这个局,就可以云开雾散,来日方长。
只是眼前这局尚蒙在重重疑云之中,也不知是死局,还是尚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