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筹钱（1 / 1）
夜深了，靳颖从医院出来走在马路上，裹紧了风衣。
一个月前，妈妈出了那场很严重的车祸，经过医生们的救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然而当妈妈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主治谭大夫眉头紧皱道：“病人的情况不乐观，一直在昏迷中，左腿胫骨大腿骨全部骨折，恢复不好的话有可能需要截肢；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插到脾脏里造成脾脏破裂，内脏有不同的程度的出血状况；病人严重脑震荡并且脑部积血，我们现在先清理了她脑部淤血；软组织损伤严重，现在要注意避免外伤感染……医院方面会尽最大努力治疗，你们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好。”
谭大夫的这几句话成了靳颖的梦魇，在医院陪护时她只敢趴在妈妈的病床旁打盹，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不已，多少次她从睡梦中惊醒习惯性的去看妈妈还在不在；轮到舅舅陪床的时候靳颖人是回家休息了，心却牵挂在病房里，看不见妈妈她睡不踏实，忧心治疗费用，虑及未来，身体极度疲累却常常睁眼到天亮。外公外婆多次探望，要求替外甥女和儿子照顾女儿，靳颖念在二老年近古稀就不答应。
陪护重伤病人的劳累可想而知，在接连几次大手术以后，靳颖不敢随意碰妈妈，生怕弄疼她；可她不敢不碰，妈妈现在昏迷，万一躺得不舒服呢，妈妈现在又说不出来，而且肢体长时间不活动不利于病体恢复。每次护士来查房，靳颖都小心仔细咨询自己该如何做。靳颖很不喜欢医院的那种氛围，整天迎来送往的是各种伤病痛，尤其是妈妈所在的重症病房，床上躺着的多是失去生命活力的人，隔三差五就有被送进太平间的，空气里浸淫着腐朽与颓废的味道，靳颖只感觉一个健康人在这种环境下也会变得不正常，她不由得感慨医务人员的心理素质强大。最近一段时间，靳颖总是处在疲乏中，眼睛永远是红的，脑子永远是昏昏沉沉的，白天工作不敢掉以轻心，晚上陪护更是加倍小心，日夜连轴转，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状态，再这么下去靳颖只怕自己真要崩溃了。不过让靳颖觉得安慰的是妈妈的情况在好转，谭大夫每每检查后对靳颖说：“你妈妈的求生欲望比较强烈，你多跟你妈妈聊聊天，对病人恢复有帮助。”靳颖跟舅舅自然是按照大夫的要求去做，舅甥俩轮流给靳文漪讲从前的趣事，而妈妈在昏迷了十几天后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是目光呆滞了一会儿后又沉沉睡去，这足以让靳颖坚持下去。
医药费又是一重难题，妈妈被买断后为省钱未再续医保社保，曾经做过的家政公司也只是中介性质，自己开小店哪有保险一说，妈妈的新工作都还未入职。靳颖把家里的箱柜翻过无数次，把能找到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老张夫妻是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靳颖去他家看过，现在的老张家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张妻哭道：“我们对不起你们，可是如果再要我们拿钱，我们一家人只有去跳河了。”说起来靳颖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老张夫妻也厚道，出不了钱就出力，常常来医院照顾妈妈，靳颖不忍心为难好人，可是就像舅舅所说，这上百万的医药费该从哪里出？老张这车是单干的，只买了强险，保险公司的赔付金额有限且赔付到位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医疗费需要垫付，更何况赔付金额跟医药费之间还是有好大缺口。
靳颖一直自诩为荆棘丛里顽强生长的杂草，她总是乐观，遇到问题比别人更坚定的去解决，她锻炼自己的独立性，认识到先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惠及他人。所以即便她出身单亲家庭，家境贫寒，爱情不顺，她从不怨天尤人而是积极向上，在她所接受的认知里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足够准备去面对生活里的种种挑战，殊不知，那只是生活在给与她怜悯，不肯为难她罢了。就比如现在，妈妈的医药费让靳颖感到上天入地无门，谭杰大夫及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同情体谅她，未停止后续的治疗用药，靳颖把自己能找的同学朋友同事都借遍了，俗话说，借钱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出自己的人缘、人品好坏。同事们熟不到可以借大额款项给她的程度，同学朋友大都是些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爱莫能助，内里只有一个名叫丛林虎的学姐给予的帮助稍多些。
丛林虎这个名字比较唬人，当靳颖还是社团小干事的时候，丛林虎已从羽毛球爱好者协会的会长兼学生会秘书升任为校学生会主席，丛林虎沉着练达，当年她先是挽救了濒临取消的羽毛球爱好者协会并用仅仅一年时间带领这个协会入选全国高校百强社团，她本人同样也是摄影爱好者协会的发起人之一；原本校学生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选女生担任主席，可是换届时校学生会曝出一则丑闻，说校学生会主席团利用社团会费大吃大喝，挥霍浪费，虽然校方出面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学生会在学生心中的威信大大降低。丛林虎临危受命，重新制定了校学生会的章程等文件，重新定义了学生会的价值与作用，举办了几次大型活动，无偿为学生争取了不少利益，这才让学生会的名誉稍稍挽回。她口才极好，无论大小活动会议，发言从来不用写稿子，不煽情不做作却总能让人听得热血沸腾。靳颖刚看到这个名字时还以为这是个男生，后来知道性别是“女”后也嗤之以鼻的认为不过是个“男人婆”。靳颖大二初，社团纳新结束，首次会员大会上请老社团人回来做嘉宾，靳颖与丛林虎有一面之缘，当看到一个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沉静优雅的美女一路微笑打着招呼进到会议室里来时，靳颖顿时明白美女并不全是花瓶，轮到丛林虎发言时，靳颖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所有演讲都是催人入睡的，在晚上的庆功宴上丛林虎酒量酒品极佳，去KTV里唱歌时又是一麦霸，据传这位学姐每次考试都拿一等奖学金……丛林虎在金融危机最严重就业形势最紧张的那一年毕业，当别人为工作发愁为出路紧张时，她轻松考上SH一家高校的法学研究生，接收到了世界五百强企业的offer，还考上了本市海关的公务员……那些年，丛林虎在学生之中活得像个传说，是靳颖心中完美女性的原形。
当靳颖按照手机里的通讯录里打过去时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她仅仅知道丛林虎后来到了那家五百强企业做医药代表，却不清楚她去了哪个城市，不确定这个校园时代的号码是否还有效。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丛林虎对自己是否还有印象，就算有，自己这样冒失的借钱会不会被当作骗子。所以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断断续续说明来意后丛林虎安慰道：“靳颖，你别着急，我现在加班，等下了班以后我就去医院看看你。”原来丛林虎还在这个城市，就这样，靳颖与自己的女神正式见面了，丛林虎对靳颖还是有些印象的，她把自己最大限度能拿出来的钱都转到了靳颖的账号里，还跟靳颖一起陪床，靳颖感激她给自己的温暖。
还有宋亚凯，靳颖同样向他求助了，在妈妈的生死面前，自己的自尊实在不值得一提，宋亚凯趁着周末还来过一趟，靳颖再见他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宋亚凯惊讶于靳颖的憔悴，起了怜悯之心，重提复合的旧话，表示愿意共度难关，靳颖虽想有人分担却拒绝了宋亚凯的好意。她了解宋亚凯，宋亚凯擅长分析问题，却不一定擅长解决问题，他对实际生活中一些事物后果的严重性估量不足，常常显得盲目自信，这不怪他，这种性格与成长环境有关，他一直生活在顺境里，何曾经受过苦难。她可以放下身段颜面去求助，却没有勇气去跟他一起面对以后，妈妈渐渐脱离生命危险，但要完全康复却遥遥无期，靳颖甚至不确定这一天是否会来到，如果有一天宋亚凯埋怨自己和妈妈毁了他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那时候的自己该如何自处？靳颖爱惜他的温润如玉，害怕这样一副担子他担不起，更害怕自己的最为珍视的那段光阴会因此蒙灰。宋亚凯回去之后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靳颖觉得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一个故人的关心又有什么意义，因此就都挂掉了。
医药费筹集的事情还在继续，外公外婆的情况靳颖是了解的；靳颖一家没什么有钱的朋友，舅舅在体制内工资不高，舅妈自己经营着商店，收入尚可，靳颖寄希望于此，舅舅自告奋勇要替靳颖从舅妈这里借一点儿，一转身却被舅妈顶回去了：“我知道外甥女遭难，咱们做亲人的是该帮一把，可是姐姐现如今的情况就是一个无底洞啊，就算是把咱们一家子人都砸碎了都填不满。再说我开这家店你以为能赚多少钱，我每天的资金流水进货都是有一定限额的，你从我这里拿钱就是把我的资金链给断了，以后我的店怎么开下去？颢颢现在上高中了，他以后要念大学要买房子，钱从哪里来？咱们家还不是指望我这个店，再者说你在单位里做事不圆滑，就连托关系帮我减点税都做不到，走路腿脚还不利索，我能指望你什么。我跟了你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多少苦，没享过福就算了现在你还要来拖累我和颢颢？”
一席话说得靳文瀚哑口无言，妻子说的是实情，她嫁给自己这些年里里外外受了不少累，他心疼妻子，可外甥女和姐姐遭难是事实，一分钱难为死英雄汉，靳文瀚此时也没招了。妻子半晌道：“我这里有五千块钱，拿去给小颖吧，就说咱们现在只能出这么多了。另外，你和小颖要上班，我要看店，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姐姐现在半昏迷不昏迷的，身边不能没有人，咱们得请个看护，以后请看护的钱由我来出。”靳文瀚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点点头答应了。
舅舅晚上来到医院替靳颖轮值，把钱交到靳颖手上，靳颖只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别无他话，舅舅苦笑道：“小颖，你别这么说，舅舅没本事帮不了你太多。”靳颖看着手里的钱，心里凉半截，可是舅舅是关心自己和妈妈的，自己怎能不知感恩，她勉强微笑道：“舅舅，你别这么说，这些天我请假不方便，多亏你帮我忙进忙出的，我很感激。”舅舅道：“一家子不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是你妈妈的医药费还差好多。”
夜深，公交车已经停了，打车太贵，靳颖慢慢走在路上，左右环顾着自己熟悉的城市，大街上很安静，搁在平常****没准会害怕有坏人出没，可现在心里被忧虑占满就没有恐惧的位置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家里，靳颖只觉得身心俱疲，借着外面的光线摸到客厅的位置靠着沙发把脸埋在膝盖里坐在地板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靳颖口渴了，打开灯去厨房倒水喝，突然一个灵感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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