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梧桐疏雨到天明(1 / 1)
“靖之领命。”萧靖之俯身叩首,拿起桌上的茶托,径自跪在门外。不时有下人从这里经过,看到跪在门口的萧靖之,都会驻足评论一番。萧靖之闭上眼,流言蜚语,他可以不在乎,但对他医术的怀疑,就是对师父的侮辱,他不能接受。哪怕大娘告到爹爹那里,爹爹要严惩自己,自己也不会改变。
开始时,萧靖之还不觉得难熬。只是手掌的烧伤处抵着冰凉的茶托有些疼痛。但随着时间推移,萧靖之跪得头晕眼花,膝盖从疼痛到麻木,没有一点知觉。胳膊一直高举着,实木茶托仿佛重若千斤。手上的伤裂开了,点点血迹顺着胳膊蜿蜒流下,在白色的衣衫上划下一道殷红。这是无止境的罚跪,他不会妥协。正胡思乱想时,房门“吱扭”一声打开,萧靖之浑浑噩噩的抬头,只见萧靖远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淡淡的一望,萧靖远回到屋内,朗声道:“别跪了,娘早就回房了,进来吧。”
萧靖之混沌的脑袋没了思考,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险些跌倒。扶着门框站稳,缓了缓气息,萧靖之才慢慢踱进去。
“靖之给……”萧靖之刚想跪下给萧靖远请安,就被萧靖远一手扶住:“我可受不起叶大夫的大礼。”
萧靖之苦笑,受不起,那便是不认我。也不知吕氏怎么跟大哥介绍自己的身份。不理会萧靖远的搀扶,萧靖之忍着腿疼执意下拜,恭顺的俯身叩首,一拜而起,声音不卑不亢:“大哥,您可能不记得靖之,因为靖之十五年前就该死去。托师父洪福,靖之得以活到今日。靖之此番回京不为名不为利,只想知道家人过得好不好。明年开春,靖之就离开京城,从此不再打扰侯爷和您的生活。”
萧靖之如此坦然,倒让萧靖远不知所措,显得有些小心眼。只好扶起萧靖之,把他安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管,但若让我发现你想对我家人不利,我绝不会放过你!”
“是,大哥,靖之明白了。”嘴角苦笑,萧靖之仍是恭敬的答道。“让靖之再给大哥看看伤吧。靖之方才多有得罪,大娘教训的对,给大哥看伤怎能草率?”
萧靖远本想推辞,可萧靖之却强硬的把他推坐到床上,小心翼翼的解开衣袍,看到下面依稀泛红的纱布,皱了皱眉。一道道解开纱布,露出了里面狰狞的刀伤。伤口不再发黑,带着发伤口长出的新肉。萧靖之指尖微动,将昨日解毒的草药剥离下来,又重新裁剪了纱布,将伤口包扎整齐。
“伤口恢复的不错,再有两日就长住了。这几日大哥切忌走动,卧床休息就好。”毒已经解了,伤势也没有大碍,萧靖之舒了口气。
“没事你就出去吧。”萧靖远口气冷冰冰的,眼神不善地看着萧靖之。
过了几天,萧靖之将安瑞接进了萧府。萧承德见到后果然很高兴,一直逗弄安瑞,直把他逗得小脸通红,躲到萧靖之身后不肯出来,才放过他。
“这小家伙可比我两个儿子好玩多了。”萧承德摸着安瑞毛茸茸的头发笑道,安瑞却一脸见鬼了的神情往萧靖之身后缩。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以欺负自己为乐的小家伙终于有人能治得了,萧靖之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来带安瑞回家是个正确的选择。
有人欢喜有人忧,萧家父子欢喜,安瑞却很忧愁。晚间,帮萧靖之接好满满一盆温水,再泡上萧靖之自己配的药材和花瓣,安瑞用小手划着水,试了试水温,对萧靖之道:“公子,水温刚好,快来泡澡吧。”
“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萧靖之走进来,在安瑞小鼻头上划了一道。
“啊?我还要出去啊?公子,不要这么绝情吧?不跟我泡鸳鸯浴,好歹让我一睹芳容啊。”安瑞还想撒娇,看到萧靖之红着脸生气的模样,只好先退出去。“待会要擦背记得叫我哦!”安瑞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吃豆腐的机会。
无奈的摇摇头,萧靖之缓缓脱了衣衫,泡进安瑞精心准备的浴盆中。
且说安瑞,要指望他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外面不偷看,萧靖之也是想多了。安瑞出来后,绕了个圈,跑到房间西侧。房间窗户虽然紧闭着,安瑞却不在意,用手指捅了个小小的洞,就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萧靖之正惬意的躺在水中,不时用手拨弄着盆中的花瓣和药材。药浴也是一种养生和治病的方式,景川虽然治好了萧靖之的先天隐疾,但他虚弱的体质却没有改善。这药浴还是景川在世时教给他的。
安瑞正偷看得起劲时,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他吓得大叫一声,颤巍巍回头,只见萧承德一脸坏笑的站在他身后。“看什么呢?给我也看看。”
“没……没什么啊,我在观星赏月,怪老头你也要一起来么?”怪老头,就是安瑞给萧承德新取的名字。不过,配合他逗弄安瑞时那猥琐的样子,还真像个调戏小正太的怪蜀黍。
“什么星什么月啊?让我瞧瞧。”萧承德好奇心被调动起来,趴到窗户上定睛往里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天这么凉,您二位在外面赏风弄月好雅兴。”淡淡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二人回头,只见萧靖之披着一件狐裘大氅,赤着脚跑出来,头发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迹。
“哦,原来小瑞瑞在偷窥靖之这道风景啊。”萧承德不怀好意的看着安瑞,等着看萧靖之教训安瑞。
“小瑞,非礼勿视,非礼无闻,你居然敢在窗外偷看!”萧靖之柳叶眉倒竖,璨若星辰的眸子直盯着安瑞,看得他心里发慌。安瑞低着头,对着手指,小声解释:“公子,小瑞只是想在外面候着,并没有偷看。”
“哟哟,那这个洞是老鼠打的咯!”萧承德指着窗户上破了的一个小洞。萧靖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屋内的场景一览无余,感情自己刚才沐浴都被这两人看见了。
“怪老头,你才是老鼠!”安瑞气急,作势欲打,手到空中却被萧靖之抓住。安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自己居然对公子的父亲动手。
萧靖之瞪了他一眼,眸子里三分愠怒,七分担忧。“去,门口跪着去。”
“是,公子。”安瑞不情不愿的离开,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还要公子给他收拾残局。还是乖乖的好。
“爹爹息怒,是靖之管教不严。”屈膝跪下,萧靖之诚惶诚恐地看着萧承德,生怕他怪罪安瑞。“小瑞父母双亡,把我当做哥哥,爹爹若要追究,靖之一力承担。”
“起来吧。”萧承德扶起萧靖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把自己收拾干净,到我房间来。”
“……是,爹爹。”萧靖之愣了两秒才答话。萧承德这话让人浮想联翩,要不是深知他是自己亲生父亲,萧靖之都要误以为……
萧承德也回过味来,尴尬的咳嗽一声,转身离开了。
萧靖之回到房间,擦干水迹,换上干净衣服,正欲出门,才想起门口还跪着一个。
推开门,只见安瑞低着小脑袋,委委屈屈的跪着,姿势不说多标准,但能看出他很努力,萧靖之气也消了大半。“小瑞,他毕竟是我亲生父亲,你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你尊重他。”
“是,公子,小瑞知错。”安瑞规规矩矩的低头认错。萧靖之不忍再罚他,将他扶了起来。“爹爹叫我过去一趟,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公子,小心!”虽说是在自己家,但人小鬼大的安瑞总觉得萧府的人对公子都不是很好,阳奉阴违,皮里阳秋,尤其是那个怪老头,更不是什么好人!
“没关系,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不会把我怎么样。”萧靖之说话时,带有几分幸福,几分无奈,安瑞看在眼里。
萧承德的房间离萧靖之住得不远,屋内还亮着灯,萧靖之走近,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影风站在他面前。看清是萧靖之,影风点了点头,然后又一闪身,融入夜色中。
“爹爹,靖之可以进来么?”萧靖之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两下门以示尊重。
“进。”听到萧承德一声进之后,萧靖之才敢进门。萧承德的卧房挺大,但东西很少,就显得简洁空旷,让人很舒服。萧承德正坐在床上,用热水泡着脚,萧靖之见了,毫不犹豫的跪下身,轻挽起袖子,用手给父亲洗脚。
“靖之!”萧承德有些惊讶,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服侍过自己,哪怕是靖远,也从未给自己洗过脚。而这个才认回来没两天的小儿子,竟然没有犹豫的跪下给自己洗脚,说不感动是假的。
“爹爹,水有点凉了,让靖之给您换了。”萧靖之起身想去换热水,却被萧承德拦下了。
“不用,我洗好了。”说着萧承德拿起擦脚布擦着水渍,萧靖之很自然的接过,给萧承德擦干净脚,扶他躺好在床上。
“爹爹如果没事,让靖之给您推拿一下全身经络。您累了一天,应该放松放松。”见萧承德点头,萧靖之会心一笑,就着跪地的姿势,小心翼翼的为萧承德推拿全身。萧承德早年征战沙场,戎马倥偬,挥霍青春的本钱,身体拉下病根。萧靖之上次发现他经常揉太阳穴,而且容易疲累,应该是多年前留下的隐疾。
萧靖之一双小手十分有灵性,力道拿捏得当,时轻时重,在推拿要穴时,会异常小心,所过之处,真的疲劳都消失殆尽,暖暖的十分舒服。萧承德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努力保持神智的清醒,眯着眼睛道:“爹叫你来,主要有两件事情。第一关于你的学业,第二关于你大娘。”
“爹爹请说。”萧靖之手上动作未停顿,眼睛却看着萧承德,恭敬地说。
“你在景川先生那里,可曾读过书么?”
“三岁起师父就教靖之识字,五岁读论语,七岁学内经,十岁读史记。师父说医者慧也,必是极聪明的人,才能成为当世名医。”想起师父曾经的谆谆教诲,萧靖之由衷的感激,想念之情油然而生。父亲于他有生育之恩,而景川于他却有教养之情。二者在他心中都有极重要的位置。
“哦?这么说我的小靖之还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才子。”萧承德笑道,看着萧靖之的目光带着几分满意和自豪。
“爹爹谬赞,靖之白读了几年书,其实腹中空空。”萧靖之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读书不为功名利禄,只是方便阅读中药古籍。
“你不用谦虚,等你大哥身体康复了,你跟他好好探讨。”萧承德坐了起来,示意萧靖之不必再按摩了。萧靖之点头称是:“等大哥身体好了,靖之定当登门请教。”
“我萧家儿郎向来文武双全,既然‘文’不用担心,那‘武’就由影风统领代爹教导你,明天起你就参与到影卫晨训。”
“是,爹爹。”虽然对影风当日所作所为看不过眼,萧靖之还是一口答应下来。父命子从,他不想让爹爹失望。
“还有一件事……”萧承德看着萧靖之,有些犹豫,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你大娘她有了身孕,这几日你去给她看看,开些宁神安胎的方子。”
大娘有了身孕?萧靖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急忙俯身:“靖之该死,不知道大娘有身孕,还屡屡气她。请爹爹责罚!”
“起来吧,别一直跪着,对膝盖不好。”萧承德一把捞起萧靖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不知者不罪,况且,你大娘就是这脾气,有了身孕更是这样,不怪你。但你凡事能顺着她就顺着她,不能顺着就躲着。别让她动了胎气。”
萧靖之点头,在心里默默想着安胎的药方。
“好了,就这两样事情,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跟影卫去训练。”见萧承德下了“逐客令”,萧靖之也不再耽搁,给萧承德盖好被子,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