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雪上空留马行处(1 / 1)
雪庐大门敞开,萧靖之走进去,看到有几个病人坐在椅子上,或痛苦或焦急地等着,而他的小药童则安安稳稳地坐在药柜前,打着瞌睡。看着安瑞那天真无邪的脸庞,萧靖之连气都生不起来。
“掌柜的!醒醒!”萧靖之敲了敲桌子,安瑞应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清是萧靖之后,高兴地拉着他的手:“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早上雪庐都被人包围了,几十个病人等着你看病。我说你不在他们也不肯走,这不还有几个在这坐着?”
“那你还在这里睡觉!”萧靖之敲了敲他的脑袋,安瑞调皮的吐舌道,“我可不是公子,能隔空探脉,望闻开药。我只会抓药,又不能帮他们。”
“你啊,平时多花点功夫,观察我行医号脉,早就出师了!就知道偷懒。”萧靖之手指点了点安瑞洁白无瑕的额头,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不忍数落他,径自坐到问诊桌前。早有眼尖的人看到他,急急忙赶过来坐下。
看病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刚伸出手,萧靖之就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感染风寒,外加劳累过度。”他只看了一眼男子,便提笔写下一张方子,“按照这个配比,煎服两日,好好休息,自能痊愈。”
男子目瞪口呆的拿着药方,萧靖之就挥手示意他起来:“下一位!”男子无奈,只好起身让座,到安瑞那里拿药。
“小先生,那位大夫看病都不需要切脉吗?”男子将药方递给安瑞抓药,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唔……一般是不需要的。公子医术很高的,小病只看看就知道了。”安瑞想了想,记得萧靖之唯一一次以手探脉,是看一个感染瘟疫的孕妇。为了保险起见,萧靖之才为她切脉诊断。男子一脸难以置信,拿了药走出门。安瑞笑了笑,这就觉得神奇了?公子的医术仁医在世时都叹为观止,对他的医感夸赞有加。
很快就将病人们都看完了,萧靖之坐在椅子上,虚弱的闭着眼睛,额上直冒冷汗。安瑞看了看觉得不对劲,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之法以望为首。望而知之者,望见其五色,以知其病。萧靖之脸色苍白如纸,哪怕不精通医道,也能看出问题。安瑞急忙走过去,给萧靖之倒了杯温水。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安瑞心疼的望着萧靖之,早上萧靖之说出去买药材,这一去却傍晚才回来。现在脸色又这么苍白,只怕身上有伤。
萧靖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坐在椅子上都浑身酸痛,只得无奈道:“安瑞,关了雪庐,扶我去后堂休息。”
扶萧靖之到房间,安瑞关好门,却见萧靖之懒懒地趴在床上,一望之下,才发现他背上渗出淡淡的红色,在雪白的衣衫上格外醒目。“公子,您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闻言,萧靖之犹豫了一下,但想安瑞好歹算半个大夫,给他看伤也没什么丢人的,就乖乖让他折腾去。
“嘶……”脱衣服也是一种折磨,衣服的布料已经跟血汗黏在一起,安瑞不得不放轻手劲一点一点的撕下来,但这对萧靖之来说无疑是另一场酷刑。好不容易将上衣脱下,萧靖之浑身无力的趴在床上,一根指头都不想动。背上伤口纵横交错,泛着暗红,狰狞可怖。安瑞只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棍伤,急忙拿了药膏涂抹,心里有些疑惑,问道:“公子,这是谁打的?我找他算账去!”
萧靖之情绪有些低落,无奈一笑,“今天出门前没看运势,莫名其妙认了爹,还被打了一顿。”
“认爹?公子这么快就找到亲人了!”安瑞由衷的替萧靖之高兴,但转念一想,公子身上的伤不正是所谓的“亲人”打的吗?又不禁担忧起来。
萧靖之看着安瑞一变再变的脸色,觉得十分可爱,伸手在他小鼻头上刮了一下:“小瑞瑞,别想这么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问心无愧就好。”安瑞是几年前,在栖霞山附近一个村子里“捡”回来的。父母都得了瘟疫死了,萧靖之赶到时,只救了年纪尚小的安瑞,得师父许可,带回栖霞山养大。二人相差不到两岁,但萧靖之看安瑞,总觉得是个孩子,不自觉想要逗弄他,宠爱他。
“公子都能想通,我有什么想不通?反正挨打的人又不是我。”安瑞吐了吐舌头,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着。
萧靖之被他天真的神情逗乐了,觉得背后的伤也不那么疼了。“等我养好了伤,就把小瑞瑞也接到府里去。”爹爹肯定会喜欢这小家伙,到时候就只顾着逗他玩,就没工夫折腾自己。萧靖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我才不要去。”安瑞嘟着嘴,“去陪你挨打还是去给你上药啊?我可不是你的小跟班。”
“是是是,小瑞不是跟班,是我的好弟弟。”萧靖之宠溺地摸着安瑞柔顺的头发。背后的伤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很快,萧靖之就沉沉的睡过去。安瑞坐在他身边,不时用湿毛巾擦拭萧靖之的额头,生怕他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这一夜,萧靖之睡得很安稳,梦里有一双大手,张开怀抱拥着自己。很温暖,很安全……
且说萧府,萧承德本想去看看萧靖之伤势如何,却被突然到访的三王爷缠上,难以脱身。好不容易忙完,去萧靖之房中一看,哪还有人?墙角丢着满是血迹的衣衫,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萧承德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崽子,老子不就是打了你一顿么?屁股还没坐热,就敢给我离家出走了!”
福伯进门就看到萧老爷子自个生着闷气,而本该卧床养病的小少爷却不知所踪,急忙劝道:“老爷您消消气,小少爷伤得很重,突然离开肯定有急事。您先等等,我这就让影风去打探消息。”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到处乱跑,小少爷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亏他还是大夫。
影风是萧府侍卫统领,影卫之主,神通广大,身手过人,没多会就打听回来了。“福伯,我打听清楚了,原来小少爷就是最近声名鹊起,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小神医,雪庐之主。小少爷傍晚时分回去,给病人问诊之后,就关医馆休息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福伯是萧府的老管家,是老爷最信任的人。即使是心高气傲的影风,对福伯也是十分恭敬。福伯没有回萧靖之房间,而是去了书房。老爷子每次心情不好时,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吟诗作画,一关一整天。
“老爷,是我。”福伯敲了敲门,听到萧承德的一声“进”时,才推门进去。果不其然,萧承德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不知写着什么。
“老爷,影风打听到小少爷的消息了。少爷今天是回雪庐问诊去了。”
“雪庐?”萧承德微微抬头,雪庐似乎有些耳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雪庐是小少爷开的医馆,您之所以觉得耳熟,是因为最近京城中口耳相传的一个传闻。相传雪庐之主医术通天,救活了太医都宣告死亡的四王爷之子。”
萧承德恍然大悟,的确,最近朝野中也在传这件事。被救活的可是四王爷的爱子啊。太医院的张太医当时都束手无策,让四王爷节哀顺变。没想到被自家小子给救活了!萧承德不由得感到骄傲。
福伯看萧承德不再生气,小声劝道,“小少爷今天给人看病时,强忍着伤势,脸色十分苍白。没看几个病人就关门歇息了。他不是有意离家出走,他是……”
“行了,我知道了。”萧承德挥挥手,叫福伯退下。哼,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只是……这小子胆子不小啊,打完不来谢罚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夜不归宿?真是应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呜呜呜……”床上的小人儿□□一声,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慵懒的睁开眼。咦,我怎么睡在床上?公子呢?安瑞急忙起身,发现自己是合衣睡在床上,回想起昨晚自己一直侍奉公子左右,怕他身体不适发烧。是了,应该是自己不小心睡着,被公子抱到床上。
担心公子伤势严重还操劳,安瑞急忙起身,收拾好自己,往前厅赶去。果不其然,公子正整理着药柜,不时拿笔记着什么。
“公子早啊。”安瑞跑过去,好奇的看着萧靖之,不知他在忙什么。
“早,小瑞。昨晚辛苦你了,我睡得很好。”萧靖之冲安瑞温和的笑笑,睁大眼睛,想敛去眼中的疲惫。昨晚子夜萧靖之被痛醒,睁眼一看,安瑞正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小爪子压到背部的伤口。看到小家伙为了照顾自己睡着了,萧靖之欣慰地笑了笑,把安瑞抱上床,放在自己旁边。害怕他着凉,大半个被子都盖在他身上,而自己一半身子露在外面。睡得迷迷糊糊,今天索性早起。
“公子在做什么啊?这么认真!”安瑞极少看到萧靖之对一件事情这么上心,尤其是在医道上,萧靖之天生医感,望闻而知病,悬丝而切脉,诊断病情从不出错。现在居然在研究药方?
“爹爹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有顽疾,我在给他配药。”萧靖之说话时,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安瑞突然觉得,认了亲的公子大不一样了,变得更像“人”了。从前的公子仿若谪仙,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现在安瑞从萧靖之眼中看到了对亲情的渴望。有了欲望,才是完整的“人”。
“你爹爹他一定是个好父亲,一定很爱你。”安瑞不由得回想起以前的三口之家,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只是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想着想着,眼眶不禁湿润了。
“小瑞,今天我就带你回家,爹爹一定会喜欢你的。”萧靖之看出安瑞的伤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安瑞看起来天真烂漫,懵懂无知,但萧靖之知道,他只是习惯将伤感埋藏在心里,将快乐写在脸上。只是,这样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