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1 / 1)
正发呆时,忽闻得人堆中响起一阵嘈杂。
乐殊抬头去望,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墙柱边的某个地方,然后他从细琐的议论声里听见杨智的喊声。
“阿姨,是我让刘竟来的!您别打他了!”
乐殊倏然起身,快速地整理完作业塞进书包抱着跑过去。
他拨开肉墙挤进现场,那大概是刘竟的妈妈,他心想。
女人状若癫狂,她顺手抄起一把塑料制的扫帚照着刘竟劈头盖脸一顿打,扎在脑后的头发也全散了。
她的头发染过,但染剂一定很劣质。黑发长出来,黄黑分明,中间一道分界线恰好横亘在脖子那儿。
她边打边骂,也不在意让周围无事的观众看去笑话。
嘴里振振有词:“老娘在厂里辛辛苦苦地做工,就是为了付你的学费!你咋就这么畜生呢?刘竟,你爸没出息,你也没出息是吗?”
“你看看你妈这双手!你看看啊!”她丢下扫帚,将双手支到刘竟面前。
少年只是尴尬地立在人群中央,低着脑袋任由打骂,默不作声。
乐殊无法形容那双手,上面布满老茧,手背粗糙起皱,道道伤疤便如沟壑般纵横,艰辛密布。
女人又捡起扫把,换了另一头,硬棍子抽上儿子的脊背,发出几声闷响。
她边打边骂,骂着骂着眼泪也一并掉下来,好像受尽了极大的委屈,但挨打的明明是他儿子。
“要不是你们老师打电话问我你身体怎样,我还不知道,你个畜生!你连你们老师也敢骗了!你简直不是人!”
“我吴芳丽怎么就生了你这种孩子!”
刘竟自始至终低垂着头,乐殊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张了张嘴,嗓子确实哑的,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杨智拉住他,摇了摇头。
周围有几个人看不下去,便上来劝:“大姐,孩子就带回家教训吧,您在这儿,多不给孩子留面子。”
女人啐一口:“老娘教训儿子还要你来管?”
她不依不饶,眼角的皱纹和泛黄的皮肤因愤怒而痉挛扭曲,她红着一双眼,泪也不擦,任由它们挂在眼眶上。
那人叹口气,退回人群中。
“跪下!”吴芳丽大吼一声,大概是极度愤怒的缘故,音调骤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刘竟还是低着脑袋,拳头握紧了,脊背挺得直直的,站成了一块石头,岿然不动。
乐殊抱着书包冲到刘竟面前,急切地说:“他作业都做完了才来玩的!您可以检查!”
吴芳丽看他一眼,怒气未消,那一眼把乐殊吓得后退一步。偏偏想到身后还站着刘竟,他咬紧牙关颤巍巍地站着。
女人夺过书包,深仇大恨似的撕拉开拉链,乐殊趁机拿走她手里的扫帚,悄然递给杨智。
杨智朝他做了个你真多事的表情。
吴芳丽翻出一大叠作业,随意翻了两翻,面色稍虞:“这么快就写完了?”
乐殊点点头,怯声道:“他做得很快。”
女人轻哼一声,将白底黑字一股脑儿塞进书包中,伸手一拽刘竟的手腕。男生被迫趔趄了了两步。
“今儿花了多少钱?”吴芳丽冷冷地扫过杨智,杨智忍不住一个哆嗦,赶忙道:“我请客,不花钱。”
吴芳丽点头,随即拉着刘竟大踏步地头也不回离开了。
人群的纷纷议论声也跟着作鸟兽散,杨智擦掉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母老虎啊,刘竟真可怜。”
这么一搅合,两人也没什么玩的兴致了。
杨智便自作主张送乐殊回杏仁街,他边走边找话说:“他妈脾气太爆了,你不知道,我以前亲眼看见她打刘竟。”
“背上抽出好几条口子呢!”
乐殊扭头斜觑他一眼,神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杨智被他这一眼抽走了搭讪的兴致,也不再多说,闭了嘴,两人一路沉默上了公交车,又一路沉默回到杏仁街。
那个寒假他们和刘竟再也没联系过。
这一次陈凡又是在除夕当天回来的。
他回来那会儿乐殊正坐在餐桌前翻阅菜谱,陈凡蹑手蹑脚凑上前,从背后抱住乐殊,在他耳朵边吹气:“反省好了没?知错了?想我了?”
乐殊正专心致志研究菜谱,尽职尽责地朝良家妇女的方向奋斗,猝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他悚然一惊,回头时正对上陈凡一张轮廓越长越开、越开越俊朗的笑脸。
于是乐殊的视线只是淡淡地扫过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抱起花花绿绿的菜谱继续研究。
陈凡不爽了,他临走前又被他哥好好调戏了一番。
陈凡端着骨瓷杯,咖啡豆磨出来的热腾腾的咖啡正冒着白雾,他勾起唇角打量陈凡,倏尔嘿嘿一笑:“这么小就有妻管严的潜质,亲爱的弟弟,你未来堪忧啊。”
陈凡:“......”
陈家二少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摔门而去。
结果他忍不住思念的煎熬,屁颠屁颠没骨气地回来了,正考虑乐殊说想他就大发慈悲原谅他。
然后热脸啪叽贴上了冷屁股。
陈少爷很不开心,他揪着乐殊的袖子,佯装发怒道:“喂,你怎么了?”
乐殊又可有可无地瞄他一眼,面色寡淡地扭开去。陈凡干脆整个身子压在乐殊身上,逗弄他:“是不是发现自我走后生无可恋。”
“独守空闺各种空虚寂寞冷,需要我安慰你啊?”
乐殊:“......”
“不,你想多了。”乐殊翻了个白眼,陈凡嘿嘿笑,揉捏他的耳廓,直觉倒是挺敏锐的:“出什么事了吗?”
“......”乐殊拍拍陈凡的脑袋,一人承担两人的重量,倒也不显得吃力,陈凡心道看来他身体底子硬朗多了。
“今天过年。”乐殊张了张嘴。
陈凡点头:“去年过得太糟糕了,今年得好好过,下午周叔把我买的烟花什么的抱过来,郊区燃放烟花爆竹城管也管不着。”
“我是想问问刘竟家的事。”乐殊又说,陈凡怔忪,片刻挠了挠后脑勺,离开乐殊坐到他身边:“我也不太清楚。”
“我见过他妈几次,每次的眼神都特别......凶。等等,你又摊上什么麻烦事了?”陈凡上下逡巡他一番,摊开手:“说中了,每次我不在你都要倒霉。”
乐殊:“......”
乐殊扶额,咬了咬下唇,最终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陈凡抱熊似的大喇喇地将他搂住,蹭蹭乐殊的脖子,嗓音压得低低的:“你......不想我吗?”
乐殊放下食谱,看了眼仰头眼巴巴望着他的陈少爷,心里一软,暖流阵阵,他笑起来:“想啊,我想你。”
陈凡也跟着他笑了。
下午周叔找的人把各式烟花爆竹堆了一地,就在自家后院里,陈凡揽着乐殊欣赏冬日里的湖泊。
晚上乐殊做了满汉全席,陈凡食指大动,窗外火树银花满城喧嚣。
乐殊正将汤端上桌时门铃响了。
陈凡不爽道:“谁啊?”
乐殊笑了笑,走到门口,刘竟站在门外,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眼眶通红,泪渍未干。
乐殊忙将他迎进室内,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陈凡本想发火唠叨两句,一看是刘竟,便将已经到嗓子眼里的抱怨悉数吞进肚子里。他拿勺舀了口汤。
刘竟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
陈凡想想作为一家之主,还是要有所表示。
于是他晃悠着走过去,在刘竟身边坐下,侧头看着他将脑袋几乎埋进肚皮中。
“怎么了,兄弟?”陈凡低低地问,刘竟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鼻音:“没事,让我躲一阵,过几天就走。”
陈凡不好多问,他和乐殊对视一眼,最后陈凡义气道:“没事,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晚上陈凡和乐殊睡一起,将另一间卧室留给刘竟。尽管那间房的床也一直是个摆设。
年三十要守夜,刘竟早早上了楼,陈凡和乐殊坐在一起看无聊的春晚。
乐殊将鲜榨橙汁递给陈凡:“加热了,我去给刘竟送一杯。”
陈凡点头,乐殊笑了笑,两人皆从彼此眼里看出担忧。
“没事的,放心吧。”陈凡不得不给乐殊喂一颗定心丸,乐殊总是爱多想,有时候陈凡就觉得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乐殊捧着热乎乎的果汁上楼,伸手欲敲门,恰好烟花散了,露出片刻的寂静。
乐殊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恸哭声,刘竟大概是借着喧嚣发泄,当热闹停了,哭声却没那么容易止住。
少年干脆嚎啕大哭。
乐殊站在门外,久久地站立着,直到烟花再次响起,掩盖了少年人的委屈和压抑。
陈凡一抬头发现乐殊还傻傻地伫立着,他喊他一声:“乐殊!”
细如蚊蚋的低泣便彻底停了。
最终乐殊手里的果汁也没送出去,他怎么端着它上去,就怎么端着它下来。
陈凡疑惑地看他,乐殊摇摇头,神色黯淡,两人靠得紧紧的坐着。
漫长的冬夜后,便是万物复苏的新春。
刘竟约莫住了三四天后就离开了,他妈跑到杏仁街来站在门外叫骂。
刘竟当时坐在那儿发呆,乐殊和陈凡都没理睬外面的妇人,直到邻居忍无可忍来敲他们家门:“大过年的,还消不消停了!”
乐殊走出去,邻居摇头叹气:“赶紧把她打发走吧,吵人得慌。”
一再得到乐殊真诚的道歉,邻居也不好意思了,唠叨几句又剜吴芳丽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家,关门时刻意放大那响动。
啪地一声,震得吴芳丽愣了几秒。
乐殊也打算关门,吴芳丽就冲上来,一使劲儿将他推到一边。
就跟个讨债的一般,气势汹汹推开客厅的门,紧接着一声虎吼:“杂种!”
陈凡拦在刘竟面前,神色冷冽:“阿姨,你冷静点。”
“你算哪根葱?有钱就了不起了?败家子!我看刘竟就是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还有那个杨智,”她指着陈凡的鼻子呸一声,“就是你们把我儿子带坏了!”
陈凡:“......”我正要调解家庭矛盾就兜头挨顿骂我容易么我?
乐殊走进来,先前跌得有些狠,一时不慎扭了脚,他只好一瘸一拐进来,疼痛的缘故,嘴唇些微泛白。
“阿姨,陈凡他不坏。”乐殊辩解,陈凡看他走路不顺畅慌忙过去:“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