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抓狂(1 / 1)
奉章宫有两大殿,一为凝辉殿,是朝会及处理政务之处,寡人便是在这一座恢弘大气的殿堂中登基为帝的;还有一个便是霁室殿,是皇帝歇息用膳,抑或取乐之处。
两殿虽在一宫之中,却隔得甚远。
离开凝辉殿,当御辇停在霁室殿前时,寡人已经小小睡了一觉。拿衣袖胡乱擦抹了下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才慢慢悠悠下了御辇。
近来嗜睡,难免的。
奉章宫从前是父皇的地界儿,不论他有多宠寡人,许寡人把后宫闹得翻天覆地、鸡飞狗跳,也不许寡人到这里来瞎转悠。
父皇他也是担心让前朝大臣见到自己的女儿把“没有教养”四个字诠释成了四个斗大的字,面子上也挂不住。
可如今,它是寡人的了,叫人怎能不叹一句物是人非。
住进来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把凝辉殿中放的那颗随珠,这个寡人从小盯在眼里,势要搞到手的漂亮珠子弄进霁室殿里放着欣赏。
寡人总算是了了从小一个心愿。
昏头昏脑的,寡人进了霁室殿小憩。
殿中的陈设摆件一应按照寡人的意思布置,包括这颗随珠,一定要摆在寡人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是的,寡人怕黑。
嗯,不错。除了案头堆积的卷轴。
“这是何物?”寡人一挑眉,嘴角的笑凝固了。
逐云许是被寡人突然冷下来的声音吓到,战战兢兢的:“是、是丞相及太尉差人送来的画像。说是陛下不爱往凝辉殿走,所以送到霁室殿来了。”
卖什么关子,寡人适才不就在凝辉殿?!纵然送到霁室殿来不妥当,但逐云一个宫女也不敢拦替权臣办事的不是。
逐云这丫头,跟寡人混了七八载,寡人的顽劣她是一点没有学到。这般品性,着实称得上出淤泥而不染。
一时睡意全无。
打开卷轴,一看……男子画像……男子画像……还是男子画像……共六卷。送来这里,难道三公想要寡人抱着男子画像就寝不成。
寡人出离愤怒,险些撕了它们。
凭什么!
自古以来甄选妃嫔,少说也有百人的阵仗。凭什么到了寡人这里就只有六个!丞相也真实诚,虽说寡人不想选,也不至于这般寒碜。
速度倒是快,成果寡人不满意。
“你出去,把苏姑娘叫来。”
逐云胆小却听话,忙不迭出去传话了,然而苏谷雨跟往常一样没有立时出现。寡人松开拳头,在案旁跪坐下,平复下心情又看了看送来的男子画像。
六个人,不是丞相吴氏子弟,就是太尉魏氏子弟,倒没有李家的男子。寡人又确认了一遍,嗯,没有李疏的儿子李淦。
寡人以二十岁高龄选夫婿,也难为他们东拼西凑找了这几个世家子弟出来。古往今来,弱冠后尚未娶妻的高门子弟,少之又少。
不知这几个皆已廿五上下,为何至今未娶。难不成有何隐疾,抑或有何陋习?
“欺人太甚!气死寡人也!”凭什么别的皇帝选妃都选年轻漂亮的,寡人就得在这六个老腊肉里面选!
却在寡人暴躁时分,苏谷雨拎着食盒优哉游哉进来了。
“哟,在气什么?”
“寡人……”瞅见食盒,不由顿了顿。
“寡人?你要剐谁?”
“寡、寡人……要剐了那帮老家伙!”
苏谷雨无视了寡人的愤怒,把食盒往案上一扔,美眉一挑,啧啧两声:“不就是选夫么,放心,我都替你看过了——你瞅瞅,丞相这个叫吴瑨的侄孙还不错,年纪轻轻任太学博士,这模样俊得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
“还有太尉这个侄子,魏长松,高大威武,阳刚俊美,现任骑郎将。你不是喜欢阳刚的男子么,配你岂不正好。”
“酥酥……”
“嗯?”谷雨抬头,一对水汪汪的大眼无辜地看着寡人,端的是秋水横波,妙曼多姿。
每逢她这样看寡人的时候,寡人总是狠不下心再与她争执什么,虽然寡人知道,她的楚楚可人不过是迷惑人的伎俩。
苏家女子从不自怜,生来便带着铁骨傲气。苏谷雨,长在宫中,非皇女非妃嫔,乃是已故大将军苏渊的妹妹。
苏家将门世家,满门忠烈。苏渊十五岁起领兵在外,彼时苏谷雨才八岁。苏家孤女独守在偌大苏府,看着委实可怜,父皇便做主将她接进宫中,和寡人养在一处。
如今一十二年过去,寡人与她也算是不分彼此的好姐妹。一起闯过祸,一起撒过谎,还一起踢过太妃魏氏的屁股。
论说起来,寡人与谷雨这把年纪,本该已做了姑嫂才是。那威武不屈、战神虎威的苏将军,与寡人虽未见过几面,却是自小订了姻亲的。
可惜,四年前苏将军与皇兄都在三王之乱中不幸战死。寡人成了未亡人,谷雨则成了真的苏家孤女。
皇兄去的时候,寡人两度哭晕,谷雨却咬咬牙,一滴眼泪也未流。所以,即便她水汪汪的桃花眼真的汪出水来,寡人也不会信她半分纯真。
她就是嫌寡人还不够堵心!
“你给自家嫂子选男人,就不怕寒了你兄长的心么。”
她却不吃寡人这套煽情的,笑笑,伸出纤纤玉手捏住寡人的脸,捏面团似地扯,一字一顿:“替你偷汉子都不在话下,就算是给你选出个三宫六院的,也不是难事。”
“疼……”寡人咧着嘴,故作可怜。
谷雨失笑,手上的劲儿轻了些:“豆豆,你说你都二十岁高龄了,还长一张天真无邪的小娃娃脸。也难怪几个老东西真当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啧啧,好一招扮猪吃虎——既然爱吃,来吃吧。”
她说罢,极其麻利地打开了食盒。那一瞬间,食盒中闪烁着的浅绿色光芒,瞬时照亮了寡人的天下。
绿豆酥,寡人最爱的!
这么多年了,寡人能够忍受苏谷雨心灵上的摧残,也就为的这口——她做的绿豆酥委实好吃到能让寡人梦啖三百块!
当然,她除了人长得漂亮,看着能下饭,以及绿豆酥做得好吃外,还有一大优点——实在太懂寡人。
如她所说,寡人就是爱吃,虎肉难得,寡人亦想尝尝。
三公猛如虎,兽夹子却不好使……寡人坚持在成陵守灵三个月,遇事颇多,岂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三公皆以政务繁忙不能亲临为由,竟大过年的遣了自家子弟来陪寡人守灵。这固然是好事,可却没有几人是当真来守灵的。
隐约记得,除了吴瑨这个圣贤在心的,其余几位都是在竭尽全力同寡人套近乎。寡人疲于应对之下,不禁要感叹,利欲熏心的吴姓世家能熏出吴瑨这样一个人材,委实难得。
寡人大过年的在守灵,竟还不得安宁,日子过得真是苦啊……
说来也惭愧,寡人自小是个静不下心的,也抵挡不住俊美男子的诱惑。御史大夫李疏的儿子李淦,长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寡人追崇美,不管是物件还是人,便一时没忍住同他走得近了些。
这不,送来的画像里面正好就没有李淦的。
这事儿,堪堪在寡人的预料之中。丞相多疑,即便是自己的小跟班李疏的儿子,他也不允许有机会竞争皇夫。
皇夫是谁?是寡人儿女的父亲,未来大邺王朝皇帝的父亲。有了这层关系,谁家都盯着寡人的肚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寡人生下谁家孩儿,大邺便是谁家天下,否则三公何故操心起寡人的亲事比自家还要热心。
这些蝇营狗苟,追本逐利寡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寡人伤了心,感觉自己也就剩生孩子这点价值了。
可寡人再不济也不想做头母猪,故而除了吃吃绿豆酥、睡睡觉,便只好动动生锈的脑子,想想如何制衡三公了。
……绿豆酥真好吃,这么多年都吃不腻。
正当寡人感叹,冷不丁的一道绿影从眼前闪过,寡人尚来不及躲闪,手中的半块绿豆酥便没了!
“绿绿!”
案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歪着脖子就那么把寡人的绿豆酥全吞进了肚子,罢了又扑腾起翅膀,鸟嘴里叨叨着:“好吃,好吃。酥酥漂亮,豆豆是猪!”
被一只鹦鹉骂了,寡人懵了。皇帝嘴里夺食,还辱骂皇帝!这是要造反不成!宫正女官呢,把它给寡人抓起来,拔毛!
“哟呵——”正当寡人捋起袖子,准备与它大战三百回合之际,一直在戳灯芯玩儿的谷雨开了腔。
她才不会管寡人痛失半块绿豆酥是多么崩溃,一脸是笑,把“没心没肺”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谷雨玉手一伸,让绿绿站在她的手上,又是一挑眉:“早上教了它两句,没想到就学会了。怎么样,我们绿绿聪明吧。”
她挑眉的小表情很美,可寡人气不打一处来。
“聪明聪明!”绿绿鬼机灵,知道她在夸自己,高兴地晃动着脖子,不知死活地再一次挑衅起寡人的暴脾气来。
行,聪明!看在你一只愣头鸟活不了几年的份儿上,寡人权当行善,忍了这口气。
寡人乳名豆豆,有个闺中密友酥酥,养了一只绿毛虎皮鹦鹉叫绿绿,两人一鸟时常聚在一起吃绿豆酥。
这状况,并非是寡人故意为之,实在是巧合。可宫里头的人乐子稀少,才不管巧合与否,硬是私下里把我们叫“绿豆酥”。
比如……
宫女甲:“这两日怎不见‘绿豆酥’闹腾?”
宫女乙:“前两日魏夫人不是穿了一件和先皇后相仿的襦裙么,‘绿豆酥’看人不顺眼,把人屁股给揣了。陛下责令‘绿豆酥’闭门思过一个月呢。”
宫女甲:“那鹦鹉也关了?”
宫女乙:“在魏夫人头上拉屎,当然也关了金丝笼子。”
以上是寡人偷跑出去时听到的。
这是段往事了,不过既然说到太妃魏氏,就不得不提她被尊太后一事。
寡人答应得爽快,却也是不想的,毕竟这些年从未给过彼此好脸色。可叹她族兄魏珉弱了一头,被吴幽和李疏压得快厥过去,寡人只得提携提携。
制衡——这是父皇临终再三叮嘱的。若不能遏制权臣结党谋权,便利用党争,绝不容一家独大。
所谓后宫有人好办事,寡人尊了魏氏为太后,总比直接扶持魏珉好太多。这招隔山打牛,围魏救赵……总之不知什么招,寡人用得很是顺手。
当然,寡人有的不只是父皇教的应对之法。三公固然咄咄逼人,但军权、正统、及泰半忠臣,寡人还牢牢握在手里,轻易不容人夺走。
只是,寡人身为女子,而天下男子为尊,寡人脚下这条路必定会有太多泥潭。孩子寡人固然要生,但萧氏江山绝不能断在寡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