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报仇之夜(1 / 1)
夜色阑珊之际,正是蜂巢的生意开始火爆之时,白天里那些伪装成正经店铺的娼馆此时开始了他们真正的营生。低垂的纱帘后隐隐传出淫口靡之声,没有结果的男口男欢口爱映衬出这浮世的虚妄。
在蜂巢被细纱灯笼染红的街道上候耀疆摇摇晃晃的走着,他在心中细细回味着刚才在他身口下呻口吟扭动的男口娼的妙处。刚结束一场欢口爱再加上喝了点酒,此时他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不过他可不能留在这儿过夜,明天一早他还得进宫面圣,要是被发现他今晚睡在这儿,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候耀疆是凭荫补做的官,当年他叔父在朝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候耀疆的父母拼命巴结自己这位兄弟,叔父这才把自己的侄儿推荐给了朝廷。可惜候耀疆大字不识几个,文官是做不成了,只能做做不受待见的武将。最开始凭着叔父的关系他还能待在商丘这样靠近京城的富庶之地,可是没多久叔父就失势了,候耀疆这样既没能力又没功名的混日子之徒就被一迁再迁,一直迁到了大西北那鸟不拉屎的辽宋边境上。
澶渊之盟签订后,辽宋边境基本相安无事,候耀疆虽落得清闲,但终究难忍边境的寂寞,一想到当年的同僚如今都在中原的富庶之地吃香的喝辣的,整天喝着东南风加西北风的候耀疆简直郁闷的要死。百无聊赖之下候耀疆好上了男口色。边境上难民很多,候耀疆经常从少年难民里挑几个姿色尚可的供自己玩乐。边境天高皇帝远,那些被欺侮的难民都敢怒不敢言,候耀疆就以此为乐。不过边境上那些瘦骨嶙峋的难民哪比得上汴梁蜂巢的清秀佳人,此次他得到机会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里好好潇洒一番。
候耀疆这番能进京,还都托了辽国皇帝的福。辽圣宗有一封致宋仁宗的紧急书信,走普通邮驿怕赶不及,特别托付候耀疆这位边关守将将书信面呈仁宗。早就在边境呆不住的候耀疆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汴梁,此刻他在心中不断盘算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等见过了皇上,他就夜夜到蜂巢来,每天换一个男口娼好好品味一番,在汴梁赖个十天半个月再走。不过蜂巢的男娼虽然姿色颇佳,却都比不上好几年前他在边境上玩过的一个书生。那个书生傻乎乎的跑到边境要报效国家,正好就落入了他的手中,那书生的身子妙不可言,候耀疆直到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才放过他,之后他还大方的把他赏给了自己的部下。即便现在想起他候耀疆都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番,这世上竟有那般俊美的男子,他叫什么来着?候耀疆努力回忆着那书生的名字,似乎是姓花。。。。。。
候耀疆还在神游着,一条绳索突然勒紧了他的脖子。候耀疆连哼都没哼出来,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候耀疆纵是个草包此时也拼尽全力对抗那根欲取他性命的绳索,抓住绳索的双手像疯了一样一定要置候耀疆于死地,瘦骨嶙峋的双手青筋暴起,骨节泛白,手心已渗出了鲜血,但那双瘦弱的手仍死死勒住绳索不肯放松。候耀疆拼尽全力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要取他的性命。印入他眼帘的是花想容那张狰狞的脸,他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因为激动变得血一样红,配上那只没了眼球的空洞眼窝,他看上去就像厉鬼一样可怖。花想容将脸贴近候耀疆狰狞的笑着:“候大人,你还记得当年的花拙斋吗?”
候耀疆霎时像见了鬼一样失魂落魄,就在他失神的一刹那,花想容奋力收紧了手中的绳子,候耀疆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原来是大小便失禁了,他嘴里流出一大股黑血倒在地上断了气。
花想容看着地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肉体,像条脱水的鱼一样不断喘着粗气,汗水把他的后背都浸湿了,可他眼里疯狂的火焰却丝毫没有熄灭。他一边尖叫一边发疯般踹着那团死肉,如此发泄了半天,他似乎仍不过瘾。花想容拿出别在腰间的烟杆狠狠□□了候耀疆的右眼,眼球被挤烂后发出了一声暧昧的“叽咕”声,他疯狂的搅动着烟杆,直到那只眼睛变成了一坨烂泥。
他慢慢站起来,用颤抖的手点燃了烟杆里的罂粟,他直接将还粘着血肉的烟杆塞进了嘴里,腐肉的味道混合罂粟的魔力令他产生了仿佛坠入万花筒般的幻觉,他难以自制的放声大笑起来,周围的一切开始飞速旋转,他如坠入漩涡一般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过了一会儿花想容才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漆黑的街道上,候耀疆的尸体还躺在一旁。杀人产生的兴奋感和罂粟造成的幻觉已经退去,身上的衣服冷冰冰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冷风吹过,他抖得就像筛糠一样,这时他才开始感到害怕,担心刚才有人看见自己。花想容惊恐的四处看着,黑暗中寂静无声,但他却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随便插到候耀疆的尸体上,从现场落荒而逃。
候耀疆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漆黑的街面上,花想容离开一阵后,一个巨大的影子如一只食腐的鹰一样落在候耀疆的尸体旁。天上红莲刚才一直躲在黑暗中无声的注视着这场杀戮,直到现在才现身。他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候耀疆的尸体,那柄插在胸口的匕首柄上镶金,天上红莲认出这是契丹南院武将才配持有的刀具,在宋境应该是绝不会出现的。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候耀疆的尸体,在他的衣襟里发现了一份书信,打开一看里面共有两封,一封以契丹文写成,一封以汉文写成,两封书信都盖着契丹皇室的纹章,天上红莲两种文字都认的不多,没看懂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他把书信收进怀里,又仔细看了看现场,花想容沾着眼球浆液的烟杆还被扔在地上,天上红莲把烟杆收起来,如一只夜行的猛兽一样隐入了黑暗中。
天蒙蒙亮的时候,候耀疆的尸体被蜂巢清晨离开的恩客发现,官府立刻封锁了这条街道,蜂巢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一团乱。守边大将在京城中死于契丹人的匕首,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早朝以前事情就传进了刘娥的耳朵里,但她硬是压下此事在早朝上只字未提,直到早朝后才在自己宫内秘密召见了第一时间调查此事的大臣范仲淹。
向来果断的刘娥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忧虑神色,她这一辈子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唯有这一次她觉得怕了。虽然整个朝廷都被她玩转于股掌间,可是刘娥毕竟不是萧燕燕,她没有经历过战争,她这么多年的统治都是建立在澶渊之盟不会被破坏这个前提之下的。然而候耀疆的死隐隐散发出战争的凄惨味道,这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范爱卿,”刘娥问道,“你确定候耀疆身上插得那柄匕首乃契丹南院武将专属之物?”
一早去勘察过现场的范仲淹回道:“回禀太后,臣仔细核对过,纹章、制式分毫不差,不可能是伪造之物。”
“但你认为这柄匕首是他死以后才插到尸体上的?”
“不错,”范仲淹答道,“匕首虽插入心脏,但却没有鲜血喷出的迹象,所以臣以为匕首应当是死后才插入的,死者应该是被勒毙的。”
“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这一点还需详加调查,臣不敢妄下结论。”
“他此次进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臣去查了他的文牒,上面写明是来送加急信件的。”
“那信呢?”刘娥追问道。
范仲淹摇了摇头:“没有还找到。据他同来的亲卫说,那封信十分重要,他一直贴身携带,但是臣在他的尸体上并没有发现。”
“难道凶手的目标就是那封信?”
“这一点臣不敢下定论,不过臣查到此人昨晚在蜂巢的男口娼处住了半宿,还喝了酒,他自己弄丢了那封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大宋怎么养出这样的废物!”刘娥咬着牙气愤的说道,“这种人怎么当上的边关守将,真是家门不幸!”
“太后,”范仲淹问道,“臣有一事想问,此事事关重大,到底何时禀报官家?”
刘娥冷冷的说道:“官家尚年轻,若有好事之徒煽动则易冲动,这事先不急着告诉他。”
“那太后打算何时告诉官家?”范仲淹逼问道,“正因此事事关重大,国家大事岂有一国之君不知晓的道理?”
刘娥打量着范仲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范仲淹,我清早明明告诉过你此事不得泄露风声,难道你向官家通风报信了?”
“臣不以为官家也在保密范围之内,”范仲淹直视着刘娥的眼睛,“就算是二圣当政,官家终是一国之君。”
“范仲淹!”刘娥愤怒的拍案而起,“我看你刚正不阿一心报效朝廷才忍你至今,但你不识好歹屡次违逆我,看来刑部的大牢你是没蹲够啊!”
“皇上是一国之君,若忠于皇上便是违逆太后,那臣万死不辞!”
“你!。。。。。。”刘娥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赵祯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了,他一脸的愠色,看来脾气不小。
范仲淹向赵祯行礼:“臣范仲淹拜见皇上。”
刘娥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说道:“官家来的这么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母后,”赵祯强压怒火说道,“昨晚西北守将候耀疆死于汴梁,果有此事?”
“是范仲淹告诉你的?”刘娥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正在为这事批评范大人呢,又不是多大的事,不过一个凭荫补做官的蠢材死了,何必惊动皇上。”
“戍边大将死于契丹人刀下,母后觉得这是小事吗?!”赵祯提高了嗓门,“朕身为一国之君竟毫不知情,难道要等到契丹人打到汴梁,朕好当个亡国皇帝吗!”
“官家!”刘娥也提高了嗓门,“我就是怕你年轻气盛惹出麻烦,这才一时瞒着你。自高口祖皇帝建国以来,宋辽两国一直战乱不断,直到先帝订下澶渊之盟,辽宋两国总算迎来和平。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可挑起与辽人的争端。此次候耀疆被杀一事若是在朝中大肆宣扬,只怕会有好战之辈煽风点火,若真是战火重燃,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先帝!况且这次的事疑点颇多,不能单凭一柄匕首就确定是契丹人所为。”
赵祯冷笑了一声说道:“疑点颇多?难道比八皇叔死的时候疑点还多吗?”
“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刘娥的声音明显有了怒意。
“朕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赵祯针锋相对道,“一个皇室宗亲,一个守边大将,全都离奇死亡,现场的证据都明确的指向某个嫌疑人,可是却都被定为疑点颇多、难以查证的案件,难道母后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官家还是怀疑八千岁的死跟我有关!?”刘娥勃然大怒。
“不是怀疑,朕只是想知道真相。”赵祯看着刘娥的眼睛说道。
“八千岁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刘娥大声喝道。
“那这回的事呢?”赵祯一字一顿的说道,“还有狸猫换太子的事呢?都跟母后没有关系吗?”
刘娥的脸色骤然变了:“官家到底想说什么?”
“朕说过了,朕只是想知道真相,朕被蒙骗的太久了!”
刘娥和赵祯瞪视着彼此相互僵持着,刘娥瞥了眼范仲淹说道:“范仲淹,你给我退下。”
“臣告退。”范仲淹退了出去。
刘娥转向赵祯说道:“官家,维持朝廷稳定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你现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么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呢?连朝廷里那些不合理的事情一起维持这个朝廷就稳定了吗?”
“官家觉得朝廷现在哪里不合理?”
“那母后又觉得这朝廷哪里合理呢?一个皇帝说了都不算的朝廷是一个正常的朝廷吗!”
刘娥提高嗓门说道:“官家,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是皇帝,你也仅仅是皇帝,你还真以为这天下你都能说了算吗!世事纷乱,命不由人,就算你是天子,终归也是个普通人而已,你要做的是一个平衡者,这天下才能安定,如果你一意孤行,这天下势必会出乱子!”
“可是你也只是太后而已,这朝廷现在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你让朕做个无为而治的懦弱皇帝,自己却当个一手遮天的□□者!”
“我一手遮天!”刘娥愤怒的吼道,“不这样我能在朝廷里生存下去吗!如果我当年生存不下去的话,你还能生存的下去吗!”
“但朕现在还需要你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放手!”
“官家你是在指责我贪恋权力吗!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你啊!“
“朕不是你亲生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句话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赵祯的表情一瞬间也有些错愕,似乎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更令他错愕的是刘娥的表情,她的表情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他没有说错。两个人沉默的僵持着,时间和空间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此时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那个口子吸进一个无底深渊里。
刘娥竭力以镇定的语调说道:“那么候耀疆此事,官家到底打算怎么办?”
赵祯昂起头来说道:“朕会亲自调查此事,若查不出真相,朕会亲自去函向辽圣宗询问,如果他不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朕就斩了耶律奇珍祭我守边大将!”
“官家,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刘娥厉声说道,“为了一个蠢材砍了辽国皇帝的亲弟弟,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
“朕是皇帝,有什么好怕的。”
赵祯不再理睬刘娥,直接拂袖而去。刘娥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上,他明白赵祯已经完全失控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这世上有比天下失控还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她当儿子一手养大的皇帝失控了。刘娥心里既害怕又愤怒,她为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她不能忍受因为赵祯长大了她所做的一切就都被抹杀,这天下、这朝廷都欠她一个郑重其事的承认。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现在她必须用尽一切办法控制住赵祯。在她心里的那个窟窿被填补上之前,她绝不对朝廷放手。
“周书恩,”刘娥急急的叫着身边的太监,“快,宣刘美将军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