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谋杀(1 / 1)
传说宋□□赵匡胤的老娘死之前曾留下遗言,后周的天下之所以能归了他们赵家,都是因为周世宗柴荣死的早,只留下孤儿寡母才被赵匡胤占了便宜,所以以后赵匡胤要让自己的兄弟继承大统,这样才能避免后周的悲剧。赵匡胤驾崩后,他的弟弟赵光义即位,尽管对于此事坊间颇多传说,但这给北宋留下了皇位兄终弟及的传统。所以相比历朝历代,皇帝一死,北宋的各个亲王是最兴奋的,因为头奖很有可能会砸到自己头上。赵祯没出生之前,下一任皇帝这份头奖的内定人选本是真宗皇帝赵恒的幼弟赵元俨。
赵元俨人称“八千岁”,是太宗皇帝老来得子得来的儿子,他从小长得俊秀可人,而且长于诗文,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颇有风度,宫里人人都私下评论这孩子将来可堪大统,太宗皇帝也十分喜爱他。总之,他的优秀程度和受欢迎程度绝不是他那喜欢和银匠妻子鬼混的三哥能比的。然而,赵元俨占尽天时地利,却最终输了运气,太宗皇帝死的太早了,那时赵元俨还是个幼童,不可能继承皇位,太宗皇帝无奈之下做出了那个让自己死不瞑目的决定——立赵恒为皇帝,一无是处的赵恒凭借自己的运气最终成了人生赢家。
虽然本届皇帝的人选最终尘埃落定,但是下届皇帝的人选仍然是热门话题,赵恒一直膝下无子,所以赵元俨依旧是热门候选人,朝中上上下下对他的讨好俨然他已是内定的下届皇帝。赵恒未当皇帝,刘娥在王府时就认识赵元俨,那时刘娥对赵元俨青眼有加,赵元俨对这位皇嫂也是颇有好感。可是在赵恒当上皇帝后,刘娥对赵元俨的态度就渐渐疏远了,而在赵祯出世后,赵元俨的末日就彻底来临了。
刘娥为了让赵祯当上皇帝,开始不遗余力的扫除一切障碍,首先朝中一些支持赵元俨的大臣不是贬谪就是流放,之后她变本加厉到谁敢跟赵元俨说话就整治谁,本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八千岁一下子成了狗不理,人人见他都要绕道走。赵元俨本不是多么醉心于皇权的人,凭着先帝的宠爱,在赵氏宗族中除了皇上他是最有钱的人,即便不当皇帝他照样能活的自在,可是刘娥偏偏就是见不得他好。先是借辽宋开战支援国难为名削减他的年俸,之后又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限制赵元俨出行,而且隔三差五就派人去慰问他,实则是去寻找赵元俨谋反的各种蛛丝马迹。他写首诗,刘娥说他在暗讽朝政;他弹弹琴,刘娥说他曲中有反意;他想出门,刘娥说他是去联系同党;他在家躺着不起,刘娥也要说他是在发泄对朝廷的不满。即便他坐着发会儿呆,刘娥的人都会冷不丁从他背后窜出来说一句:“八千岁,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着谋反呢?”
赵元俨每天活在刘娥看不见的折磨里,他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长期对抗对抗刘娥的变态折磨,风流倜傥的八千岁生生被刘娥摧残成了重度抑郁症患者。饶是如此,刘娥依旧不放过他,每天以探望他为借口加重他的病情。十年前赵元俨终于扛不住彻底垮了,他以身体有恙为名不再见任何人,从此十年不曾踏出家门。刘娥一手把赵元俨从先帝最宠爱的八千岁变成了门都不敢出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最希望刘娥去死的话,那这个人非赵元俨莫属。
赵祯打量着眼前这位十年不见的皇叔,他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却已是形销骨立满面皱纹,两鬓的头发也已斑白,看上去起码有五十岁,和赵祯印象中风流倜傥的皇叔简直判若两人。
“官家!我可算见到你了!”赵元俨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皇叔快快请起。”
赵祯赶紧上前扶起赵元俨,他扶着赵元俨在床边挨着自己坐下,王继全出去给他们把风。十年没出过门的赵元俨情绪非常激动,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
“官家,惭愧啊,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因为当年那事。。。。。。”赵元俨说着又要哭起来。
“好了好了,”赵祯赶紧安抚他道,“皇叔莫要伤心,今天朕叫你来,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情。”
“官家尽管问,只要是臣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叔当年可是住在宫中?”
“先帝眷顾我,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直到你五岁的时候才搬出宫去。”
“那当年我出生时的事。。。。。。”赵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乾元节上演的那出戏可是真的?”
“真的!”赵元俨斩钉截铁的说道,“句句属实,千真万确!”
赵元俨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赵祯霎时愣住了。
赵元俨滑到地上再一次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官家,实不相瞒,乾元节那件事就是我做的!”
“怎么是你!”赵祯惊讶的简直说不出话来,“你为何要。。。。。。”
“官家息怒,臣既承认此事,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官家且听听臣的理由,之后要杀要剐随官家!”
赵祯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赵元俨一直趴着不起来。过了一会儿赵祯才缓缓的说道:“好,你说。”
“谢官家!”赵元俨抬起头来说道,“官家,你的亲生母亲是深受先帝宠爱的李宸妃,她贤淑善良,先帝一直有意将她立为皇后。当年太后和李宸妃同时怀上龙子,同时诞下皇儿,但太后诞下的却是个死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就想出了狸猫换太子这个奸计!之后李宸妃被打入冷宫,可怜官家您还懵懂无知就被从自己亲生母亲身边抱走了!李宸妃被打入冷宫后,太后怕事情败露,将当年与此事有关的太医、宫人全部斩杀,偏巧李宸妃的一个宫女曾服侍过我,听说她犯下杀头大罪,我便去牢里看她,当时她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临死前她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当时适逢辽宋即将开战,先帝心系国事根本无暇后宫,况且我也只有十几岁,迫于太后的淫威,只能忍气吞声。但太后终究还是怀疑到了我,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看看这几年她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这些年来我几次想一死了之,但一想到官家还被蒙在鼓里,李宸妃的冤情还未昭雪,太后还把持着朝政,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活下去!我要是死了,就更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官家生母的冤魂几时才能安息!十年来我一直闭门不出,为的就是打消太后对我的疑虑。近年来太后已不再注意我,可是我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我一旦死了,周围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能将当年的冤情昭雪天下,所以我决定在天下人面前说出事情的真相!让天下人来评判太后的所作所为!乾元节的那些伶人,其实全是我府上侍奉我多年的下人。我知道此举让官家受惊了,也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但除此之外我实在别无他法!我无法进宫面见皇上,也无法给皇上写折子陈明当年往事,这几年太后把持朝政,骄横跋扈,我生怕有一天她会学那武曌窃夺赵家天下!思来想去,万不得已臣出此下策,但日月可鉴,臣绝无半点私心,实在是为了昭雪冤情,江山社稷,请官家明察!”
赵元俨用力把额头撞到地上,赵祯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上前把赵元俨扶了起来:“皇叔的一片苦心朕都明白,快起来吧。”
“官家懂我啊!我。。。。。。”赵元俨紧紧握住赵祯的双手又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赵祯扶他坐下后说道:“皇叔,能不能把当年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再给朕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讲一遍。”
“是,官家!”
赵元俨把那天戏台上发生的事,再加上这些天来民间艺人的各种演绎,添油加醋声情并茂的讲了一遍,讲到动情处,几次哽咽不能语。赵祯微微皱眉没有说话,但他的心中某个部分已经彻底的与刘娥决裂了。
赵元俨的故事讲的差不多时,王继全进来催促道:“官家,天就要亮了,八千岁再不动身怕是就不好走了。”
赵祯这才醒悟两人已聊了一夜,他对赵元俨说:“皇叔,只怕要请你赶紧回去了,今夜相见之事,还请皇叔一定保密,之后的事朕自有定夺。”
“我都明白!今夜恐怕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到官家,官家一定要记住我所说的话,为你的亲生母亲昭雪报仇啊!”
王继全生拉硬拽才把赵元俨送走,赵祯独坐寝宫面对着逐渐发白的天色,尽管一夜未睡脸色苍白,但仇恨却让他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打扮成太监的赵元俨被王继全从皇宫的偏门秘密送了出去,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在等着送他回府,赵元俨上车后,马车的车轮辚辚转了起来。
赵元俨有神经衰弱,经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天天色擦亮的时候正是他最痛苦的时候,然而今天他却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脸颊就像肺痨病患者一样泛起不健康的潮红,这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兴奋畅快——他终于有机会报复刘娥了!
乾元节的事当然跟赵元俨没有关系,整日里被精神衰弱折磨的他也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策划这么大的事件。赵元俨听说乾元节发生的事时无比兴奋,这件事是谁做的并不重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元俨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机会。这十年来他每天都在幻想各种各样报复刘娥的手段,但终归也没想出狸猫换太子这么好的故事来,可是有人想出来了,而且用那么天才的方式在全天下人面前讲了出来。
赵元俨当然知道什么狸猫换太子完全是在胡扯八道,可是胡扯八道有什么关系,陷害人靠的不就是胡扯八道,刘娥把他整到这个田地不就是凭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事情!赵元俨明白此事对当今皇上的冲击,而皇上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求证此事的人就是他这个皇叔。从乾元节那天起赵元俨就在等着皇上的召见,果然王继全私下送来了皇上的口信。赵元俨早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让皇上相信此事,他这辈子拿刘娥是没办法了,但当今皇上会代替他去报复刘娥,真相从来都不重要,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目的,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这世上的游戏规则本就是胜者为王,正义和廉耻又值几个钱?
大多数人还都在睡梦中的时候,赵元俨就回到了府上,他心情愉悦的走进卧室,一想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赵元俨的脸上止不住浮现出笑容,他乐悠悠的推上了卧室门,十多年的怨气似乎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就在他还沉浸在快乐中时,一把快刀悄无声息的割开了他的脖子,赵元俨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伤口像小喷泉一样嗤嗤喷着血,淋到他还挂着傻笑的脸上。
那把割开赵元俨喉管的快刀此时正握在汴梁黑老大白虎的手里,淋漓的鲜血顺着寒光闪闪的刀锋滴下来,鲜血汇成涓涓细流在地板上蜿蜒着。床上坐着个人手中握着根细细的烟杆吞云吐雾,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杀戮,他浸在苍白的晨光里的脸孔如死人一样面无血色,清秀的脸庞上一只空洞洞的眼窝显得骇人狰狞,他就是蜂巢的头牌男娼花想容。
花想容吐出嘴里的袅袅烟雾慢悠悠的说道:“好个蠢货,居然自己主动出去搅局,倒省得我们想办法圆场了。”
白虎在床幔上把刀上的鲜血擦干净:“我们本来就想嫁祸到这人身上,只是苦于他闭门不出根本没有认识他的门路,现在倒好,什么都解决了。”
花想容得意洋洋的说道:“他这一死,皇上和太后那边可就更热闹了。”
“不错,乾元节已经过去了三日,宫里居然还没有任何动静,那些狗东西果然是沉得住气,不过现在这个蠢货一死,事情的进展想必就迅速多了。”
花想容走到赵元俨的尸体边蹲下,他拿起赵元俨沾满鲜血的手在地板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用他的手掌遮盖住。他得意的说道:“八千岁被杀绝不是小事,开封府府尹必定会亲临现场,开封府府尹范仲淹是出了名的直率耿直,他一定会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直言上报。这只是我们送给朝廷的第二个礼物而已,接下来他们还会收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白虎问道:“这事何时捅给朝廷最好?”
“当然是越快越好,而且越戏剧化越好,最好在今天早朝的时候,朝廷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件事。”
白虎看了看天色:“如果尸体现在被发现,估计还赶得及早朝。”
花想容站起来拿起一个花瓶狠狠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仆人的骚动声,看来他们马上就要发现尸体了。花想容和白虎相视一笑,他们从窗口逃了出去,隐没在了熹微的晨光中。
今天是乾元节后第一次早朝,文武百官肃然排列,赵祯和刘娥按他们惯常的位置高高在上,一切似乎和原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被打破了,而新的秩序却还不知在何处。
赵祯高声说道:“诸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台谏院那几个火药桶也没说话,所有人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吕夷简站了出来:“启奏太后、皇上,今日开封府府尹范仲淹未来早朝,也未提前说明缘由。”
“有这事?”赵祯微微皱起眉头,他环视了一圈朝堂,果然范仲淹不在,这确实有些奇怪。“有没人知道范大人去了哪里?”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
这时百官队伍的尾部起了些小小的骚动,这骚动慢慢向前面蔓延,原来是范仲淹进来了,他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径直走到最前面跪了下来:“臣范仲淹早朝迟到,请皇上、太后恕罪,只是汴梁城中今早突然发生了重大事件,臣不得不亲临事件现场,并赶紧回来向皇上、太后禀报。”
“到底出了什么事?”赵祯问道。
“八千岁今早被人杀害。”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赵祯站了起来又跌坐回了龙椅上,他脸色苍白,眼中神色复杂,珠帘后的刘娥也大惊失色,此事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问道:“那现在可查出什么了?”
“八千岁遇害是今早他府中下人报的官,据他们说今早听到八千岁房中有异响,破门而入后八千岁已经被杀,当时并未发现可疑人等。臣抵达现场后,房内鲜血尚未凝固,推测遇害时间当是仆人听到异响前不久,除一个破碎的花瓶外,房内陈设整齐,当时怕是一刀毙命。。。。。。”
“到底查出什么嫌疑人没有?”赵祯焦急的追问道。
范仲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虽然尚未发现可疑人士,但现场确实发现了一处线索。在八千岁手掌下,地板上写了四个血字:太后杀我。”
“岂有此理!”
范仲淹话音未落,一声咆哮突然响彻了整个朝堂,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刘娥如一只发怒的母狮从珠帘后冲了出来,珠帘被她一把扯断了好几根,水晶珠叮叮当当的散落了一地。
“来人啊!”刘娥大声喝道,“给我把范仲淹拿下!”
几个宫廷侍卫立刻冲进来反剪住了范仲淹的双臂,范仲淹挣扎着不解的问道:“太后,臣所犯何罪?为何要将臣拿下?”
刘娥扫视着朝堂冷冷的说道:“自乾元节起就怪事不断,这背后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断不能容忍这种有损朝廷威严的事情再度发生,从今天起,我要彻彻底底的查办此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逃不掉干系!”
冰冷的朝堂上回荡着刘娥冷酷的声音,所有朝臣的脸色都变得煞白,他们并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大清洗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