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秘密败露(1 / 1)
日头越来越高了,今年开春以来汴梁滴雨未降,气温本就高于往年,虽然还未到中午,外面已经热得待不住人了。法华寺里的超度法会仍在继续,空地上毫无遮挡,所有人都暴露在毒辣的日头下,燃烧的香烟和火盆把空气烤的更加灼热,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丁谓虽坐的端端正正,身子却止不住一阵阵的打晃,豆大的汗珠不停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从昨晚到现在丁谓一直没有休息,现在他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丁谓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让他差点吐出来,但空空的胃里什么也倒不出来,他用力咳嗽了两下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青峰大师察觉到他的异样便压低声音关切的问道:“丁大人,您没事吧?”
丁谓揩了揩额上的冷汗说道:“经文念一念就行了,赶紧把人烧了吧。”
“可是若不念完经文,只怕死者无法顺利登上西方乐土。。。”
“这些就不必计较了,”丁谓有些粗鲁的打断了她,“赶紧烧吧。”
青峰大师无奈只得遵从丁谓的意愿,她拿起一面锣用力敲了一下,嗡嗡的诵经声停了下来,四下里只能听到火盆燃烧发出的毕拨声。青峰大师对火盆旁一个尼姑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个尼姑从火盆里拾起了一支火把,她举起火把高声念道:“度尽众生,功德无量,当下解脱,圆成佛道。”
众尼姑紧接着念起“南无地藏王菩萨”,在嗡嗡的念诵声中稻草被点燃了,火苗腾的蔓延开来,一点点舔舐着白云大师瘦小的身体。
“不能烧!不能烧!快停下来!”
寺内突然响起一声高喊,尼姑诧异的停下了诵经声,所有人都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出处。只听见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箭凌空射来直飞向手持火把的尼姑,箭尾擦过尼姑的肩膀深深的插入了摆佛像的案几中。受了惊吓的尼姑尖叫一声把手里的火把扔了出去,燃烧的火把飞向附近的尼姑,众尼姑慌张的躲避着,挤在人群中的如意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上,她眼睁睁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迎面飞来。
“当心啊!”
如意耳边响起一声呼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压在了身下,火把落在了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依旧在燃烧着。如意定睛一看护着她的人原来是上官子兰,他的手被烧伤了一片,疼的他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他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埋怨道:“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
“我。。。”
如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才那远远的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来人共有十数个,全都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银甲肩披斗篷,一看就是官府中人。丁谓看清楚这群人以后不由大吃一惊:来的竟是宫中的禁军!
这些禁军不理会现场惊慌失措的尼姑,翻身下马径直扑向越烧越旺的干草堆,他们不顾呛人的烟雾,解下身上的斗篷用力扑打着火苗,其他人挤在周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举动。不一会儿火就被扑灭了,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急忙挤过去查看情况,只见白云大师的尸体被熏的黑乎乎的,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不过皮肉并没有被烧到。统领松了一口气下令道:“给我把人拉走!”
几个五大三粗的禁军用力把僵硬的尸体拉了起来,周围人只听见清楚的“喀拉”一声,一条胳膊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手臂一样垂了下来,那条被拽断的胳膊配上熏得黑乎乎的尸体,不知为何让人看着总觉得有些滑稽。几个禁军被吓了一跳,他们看向统领迟疑的说道:“将军,这。。。”
禁军统领不耐烦的说道:“不管那么多了,先带回去再说。”
“是!”
几个禁军七手八脚的把白云大师的尸体扛到马背上用绳子绑紧,被捆在马鞍上的硬邦邦的白云大师看上去就像一根火腿。统领翻身上马后四处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尼姑立马吓得纷纷低下头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青峰大师身上,他策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青峰大师施一礼答道:“贫尼青峰,是本寺的住持。”
禁军统领拿马鞭指着她威胁道:“老尼姑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识相,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不然的话休怪我踏平这法华寺!”
周围没一个敢出声的,远处的如意见他对青峰大师这般不敬,气的差点就要冲出人群,上官子兰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死死拖在原地,如意瞪着那禁军统领气的不住跺脚。
青峰大师微微低下头回道:“是,大人。”
禁军统领哼了一声一挥手喝道:“我们走!”
“萧统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人群中挤出个人拦在马前,禁军统领一看原来是丁谓,便对他抱了抱拳道:“原来是丁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奉太后之命在此办事的,敢问萧统领为何要带走那人?”
“卑职也是奉太后之命,丁大人应该明白太后的命令最好不要多问,只要照做便是了,卑职现在要回宫复命去了,丁大人,告辞了。驾!”
一伙人带着白云大师的尸体绝尘而去,他们的离去就像他们的出现一样迅速,只留下了乱七八糟的现场和一群惊慌失措的尼姑。
丁谓站在远地没有动,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慢慢爬了上来,从昨晚到现在他脑海里那些混乱的记忆开始联系起来,他回忆起他刚进宫做官还在追随寇准时的一件事,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可是从昨晚起却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记得有一回寇准喝多了,开始抨击起当时还是皇后的刘娥,他说了很多,其中有一句是“皇后毕竟膝下无子,在宫中的地位必定不能长久”,可那时赵祯都已经八岁了,丁谓只当他喝多了也没有在意。这句话现在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突然意识到寇准说的并不是醉话,太后真的没有孩子,而刚才那个女人其实就是。。。
丁谓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他意识到自己撞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这秘密本不是他该知道的,在这宫里一个人要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他的日子也就不长了。各种各样可能的结果从丁谓的眼前闪过,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他必须在太后动手之前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尼姑们从刚才的惊吓中慢慢回过神来,开始小声议论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意奋力甩开上官子兰的手怒叱道:“你拦着我干嘛!”
上官子兰的手刚才本就烧伤了,被如意这么一甩疼的他直倒抽冷气,他生气的说道:“刚才来的可是宫里的禁军,我不拦着你难道让你去送死吗!”
“禁军又怎么样!他们怎么敢在佛门净地撒野,还对大德尼那么不敬!”
上官子兰板起脸说道:“这位仙姑,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虽说你那颗脑袋不值钱了,但你还是朝廷的逃犯,若是被刚才那伙禁军发现了,不光你要脑袋搬家,整个法华寺都要跟着遭殃,拜托你做事先过过脑子行不行!”
上官子兰的话如意无法反驳,她别过头去不说话,上官子兰恨恨的说道:“早知道刚才就让你被烧死算了!”
“上官子兰!”
突然上官子兰听到丁谓在喊他,他抬眼一看丁谓已到了近前。
“大人有何吩咐?”上官子兰赶紧拱手问道。
丁谓急匆匆的说道:“把这个地方所有做法会的东西全都处理掉,不要留一点痕迹,另外多给那
个老尼姑些钱,一定警告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现在要赶紧回宫。。。”
丁谓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如意身上,两个人结结实实的对视了一眼,他眯起眼睛探究的盯着如意,如意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赶紧低下头去。
“丁大人,您怎么了?”上官子兰在一旁轻声问道。
丁谓将目光从如意身上挪开说道:“没什么,我先走了,你处理你的事情吧。”
待到丁谓走远后,如意望着丁谓远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那个人,我见过。”
“什么?!”上官子兰不由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意回忆道:“不过都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跟我爹去拜见当时的三司使,当时那个人也在,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是个无名小卒,候在一旁连话都没说一句,不过我记得他脖子上的瘤子,没错,他应该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个人。”
上官子兰一拍掌道:“这下可糟了!那个人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刚才别是认出你了吧。”
如意惊慌的说道:“不可能吧,我们不过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我现在变化这么大,就是我爹还活着都不一定能认出我来,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再说就算他认出我来又怎么样,我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他堂堂朝廷命官跟我过不去有什么意思。”
“但愿如此吧。”上官子兰叹了口气,双眉紧紧的锁了起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整个法华寺乱成了一团,有个人却悠闲自在的很,天上红莲舒舒服服的躺在一棵大树繁茂的树枝间,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用手拨开枝叶观察着下面发生的事情,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一丝狡黠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晌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皇宫的御花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四下里只有知了的聒噪,浓浓的树荫洒在空荡荡的回廊上,耶律奇珍站在回廊的树荫里悠然自得的看着一侧的碧潭,配着御花园如画的风景,他就仿佛画上的人一样俊美又优雅。红色的游鱼在碧绿的水藻中穿梭,那景象就像绣在缎子上的一样好看,耶律奇珍欣赏着潭水由衷的叹道:“要说起这摆弄玩物的功夫,不得不说还是你们汉人厉害,丁大人。”
丁谓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地方找到他,他可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到底能信你几分?”
耶律奇珍微微笑了下说道:“我们草原民族从不骗人,一切只看丁大人愿意信我几分。”
丁谓的手不停的捏起来又放松,他的掌心里全都是汗,虽说这些年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但他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状元郎出身,无论他做出什么都不可能去卖国求荣,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该相信耶律奇珍,这件事事关重大,更不该告诉他,但问题是如今他命悬一线,只怕明天刘娥就会动手收拾他,而且耶律奇珍向他保证只是想帮赵祯夺回权力,他这样做应该不算卖国,不仅不是卖国,甚至可以说是忠君的体现。。。。。。
耶律奇珍伸了个懒腰说道:“丁大人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若是没事我可先走了。”
“我知道了太后和皇上之间的一件天大的秘密。”丁谓突然脱口而出。
“哦?”耶律奇珍漫不经心的应道,“那丁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是无意中得知,你必须向我保证只借此事推翻太后,绝不会做危害我大宋江山社稷的事,不然我绝不会告诉你。”
耶律奇珍微微眯起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了一层阴影。“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丁大人尽可放心。”
“还要助我得到宰相之位。”丁谓盯着他的眼睛补充道。
耶律奇珍微微一笑道:“没问题,凭丁大人的才智,大宋宰相之位本就非你莫属。”
听了耶律奇珍的恭维,丁谓的内心沸腾起来,他下定决心将一切和盘托出:“其实太后根本不是。。。”
“有人来了。”耶律奇珍突然小声提醒道,丁谓回头一看远处果然有几个太监向这边走来,耶律奇珍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丁大人只需将要告诉我的事情写下来,放在三司使的窗台上,我自然就能知道,我有什么事情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告诉丁大人。”
丁谓有些焦急的小声说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必须尽快推翻刘娥,如今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只怕她会先下手解决我。”
“丁大人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心中就有了计划,在汴梁城里也做了安排,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丁大人只要按我的指示去做就可以,而且你可以放心,事成之后我也不会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耶律奇珍转过头对他露出迷人的笑容,“丁大人,宰相之位不久就是你的了。”
那几个太监眼看就要过来,耶律奇珍对丁谓微微欠身后便离开了,丁谓站在原地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的发干,他莫名的觉得那个耶律奇珍可以相信,他这一把赌对了。
丁谓回到三司使后,立马屏退左右在自己的桌案前写下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心情激动,但写下的蝇头小楷依旧工整娟秀,实在是一笔好字。全部写完后,丁谓将笔置于砚台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左右小心观察一番确定没有人后,便把那页纸放在了窗台上。
三司使里静悄悄的,下午的风掀动着那薄薄的一张纸,丁谓怔怔的看着不断抖动的纸,心中又开始觉得不确定起来。也许皇上本就知道刘娥不是自己的生母,也许刘娥根本没想要他的命,也许那个耶律奇珍根本就不可信。。。
他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一阵风呼的卷起了那张纸,丁谓赶紧扑到窗台前想把纸抓回来,但那张纸却不见了影子。他正在慌张间,忽然看到地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鹰从他的头顶掠过,鹰爪间似乎隐约抓着一张纸。丁谓目送那只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夜再次降临在皇陵中,张绮罗依旧没有入睡,不过今夜不是睡不着,而是不能睡。空荡荡的灵堂里,张绮罗伴着一盏孤灯跪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今晚轮到她为皇上守陵,她得在这个冷冰冰阴森森的地方跪整整一夜。现在夜才刚刚过半,她已经跪的浑身酸痛了。张绮罗在心中暗骂:这些个皇帝真是烦人,活着的时候就要那么多人伺候,等到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与这里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先帝的墓室,今天白天张绮罗看到一伙人鬼鬼祟祟的抬了什么东西进去半天才出来,先帝的墓室是任何人都不许进去的,她有些纳闷他们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不过那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看上去倒是有些像个人。。。。。。
张绮罗被自己的想法瘆的浑身一个激灵,她赶紧用力摇摇头驱散自己头脑中的想法,但她越努力不去想,那个想法就越发的挥之不去。突然她感到一股阴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眼前那盏油灯的火苗开始颤抖起来,张绮罗吓得头发根子都炸了起来:她明明记得门是被关的严严实实的。火苗抖得越来越厉害,门真的一点点的自己开了,一只穿着白靴的腿悄无声息的探了进来。
“鬼啊!!!!!!”
张绮罗抱住自己的脑袋尖叫起来,她缩成一团整个人抖个不停。但却没有发生她想象中的厉鬼索命,灵堂里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笑声:“你怕什么,我可不是鬼。”
张绮罗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在她面前单膝蹲下笑眯眯的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见长得这么俊的男人,她的脸颊开始悄悄发烫。年轻人温和的说道:“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儿?”
张绮罗讷讷的答道:“我。。。我叫绮罗,是这里守陵的道姑。”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绮罗,真是个好名字。”
整个世界好像都要陷进他的微笑里去,张绮罗的脸红的更厉害了。年轻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来到了一扇关的紧紧的大门前,那后面就是先帝的墓室了。张绮罗看到那年轻人开始尝试推开那扇门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而那个年轻人根本来路不明。她慌忙制止他道:“唉,你干什么,那里面是先帝安息的地方,任何人不得进入,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人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我是鬼么?”
他这么一笑张绮罗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清楚了,年轻人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人送了什么东西进来?”
张绮罗老实答道:“是有人带了什么东西进去很久。”
年轻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果然,看来我非得进去一探究竟了。”但是门却怎么都推不动,“锁上了?”
张绮罗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说:“你不要白费功夫了,这门的钥匙只有看守陵园的太监有,别人都进不去的。”
“原来如此,看来我得先想办法搞到钥匙,”年轻人问张绮罗道,“你说的那个太监在什么地方?”
张绮罗一听吓得连连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还真想进去不成?你最好赶紧走,要不然我可要喊人了。”年轻人侧耳听了下动静后微微一笑道:“不必了,人已经被你喊来了。”
张绮罗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她惊慌失措的说道:“坏了,一定是守陵的侍卫听见刚才我的叫声了!”
“真是太不凑巧了,看来我得先走了,下次我再来可不要再叫了哦。”年轻人对张绮罗眨了下眼睛纵身跃上了房梁。
这时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几个守陵的侍卫闯进来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巡夜的的太监说听到你尖叫。”
张绮罗摇了摇头说:“没、没什么,我被一只老鼠吓了一跳。”
守陵的侍卫生气的说道:“不过一只老鼠大惊小怪什么,这里可是先帝安息之处,怎容你如此大呼小叫!”
张绮罗低下头去道:“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几个侍卫骂骂咧咧的走了,张绮罗待他们走远后立马在房梁上搜寻起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但房梁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她望着黑乎乎的房梁在心中暗想:他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