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超度法会(1 / 1)
“这件事还望青峰大师务必应承下来,这些钱是本官捐给寺里的香火钱,还望青峰大师笑纳。”
法华寺简朴的禅房里青峰大师和丁谓相对而坐,上官子兰垂手立在丁谓旁边,丁谓向上官子兰点了下头,上官子兰打开了旁边一个大木箱,里面竟然装满了多的让人心惊肉跳的金子,黄灿灿的金子与朴素的禅房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青峰大师看了一眼那箱金子后淡淡一笑道:“丁大人,法华寺不过一个小庙,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香火钱,这份重礼贫尼实在是不敢收。”
“庙虽小供的却是真神,法华寺建于五代时期,是汴梁最古老的寺院之一,青峰大师在佛法上的造诣更是远近闻名,就算单凭青峰大师的名望,法华寺在汴梁也绝对称得上是名寺,只可惜如今法华寺年久失修,本官着实不忍看佛祖待在这一片残檐断瓦下,这些钱大师就拿去好好修缮修缮寺院,也算是为本官积些功德。”
青峰大师推辞道:“只是修缮寺院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多出来的,”丁谓打断她道,“是本官为这次法会犒劳众比丘尼的。”
青峰大师一边找托词一边缓缓说道:“丁大人,本寺从未做过超度法会,贫尼修为也不深,只怕难送死者往生极乐,汴梁十方禅林,丁大人不如另择他处,以保死者顺利超度。。。”
“青峰大师,”丁谓语气生硬的打断了她,“本官既然选定法华寺做这次超度法会,必然是有本官的理由的,青峰大师不必多问,照做便是,这件事乃宫中权贵所托,若是耽误了只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青峰大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的目光在丁谓和那箱金子间游移不定,丁谓的表情生硬冷酷,没有一丝的笑意。最终青峰大师垂下目光低声说道:“贫尼这就去安排超度法会的事情。”
丁谓冷冰冰的说道:“那就有劳青峰大师了,还请青峰大师做事利索些,速速办好法会,死者往生极乐可是耽搁不得的。”
“是,丁大人。”青峰大师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对丁谓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丁谓见她出去后,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他压低声音不屑的说道:“不识抬举的老尼姑。”他转而问一旁的上官子兰道:“法会所需的东西你都采买好了?”
上官子兰回道:“已经采买好了,只等摆放妥当便能举行法会。”
“油和稻草也备齐了?”
“是,都备齐了。”
丁谓皱起眉头道:“一会儿你在一旁一定要仔细些,务必确保那个死人化成灰,好了,去做你的事吧,你去看着点那些尼姑,莫让那些蠢笨的尼姑误了事,。”
“是,大人。”
上官子兰退出去后,丁谓疲倦的合上了眼睛。昨晚他一夜未睡,今天一下朝他便赶着出宫来处理昨晚刘娥交待的事,现在他真的是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他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右眼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他不断安慰自己只是没睡好而已,但心中大难临头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丁谓慌得坐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像只困兽一样在禅房里踱来踱去,他脑中一会儿浮现出昨晚和刘娥的对话,一会儿浮现出一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一切似乎隐隐指向了什么,可他一直没休息的大脑却无法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最后他筋疲力尽的跪倒在一尊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丁谓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乞求的望着低垂眼眸的观音,但观音慈悲的面孔却并不能让他获得多少平静,他双手合十胡乱祷告着:“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平安度过,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大殿前的四方形空地上众尼姑忙忙碌碌了好一阵,法会终于要布置完成了。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不过倒也布置的像模像样。主位上放有案台,上边摆放了佛像、鲜花、贡品以及种种法器,案台前摆放了两个蒲团作为青峰大师和丁谓的座位,另三边整整齐齐摆放了许多蒲团作为其他尼姑的座位。空地中央白云大师的尸体躺在厚厚的干草上,尸体放了一夜现在已经硬的像木头了,许多莲花灯及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围绕着她,一旁一个火盆熊熊燃烧着,一会儿她就会被这盆火焚成灰烬。香炉里飘出的青烟在空气中缭绕着,法华寺清冽干净的空气头一次被搅得这么浑浊。
等众尼姑穿戴整齐法会就正式开始了,如意在房间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一旁的师姐道:“师姐,寺里不是从来不做超度法会的么,那个死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非要放在我们寺里烧?”
师姐说道:“大德尼不是叮嘱过这件事既不要多问也不可对外乱说吗,我只听说好像是某位大人今天一早来拜托大德尼的,我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是了,毕竟超度死者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如意,我已经换好衣服,先过去了,法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快过来,不要耽误了。”
“哦。”如意一边随口应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把袈裟披到身上,她心想大德尼从来都不接什么超度法会,这次肯定是受了那个什么大人的胁迫。她在心里恨恨的哼了一声,抓过僧帽扣在头上向会场走去。
如意出门没走两步,一棵大树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把她拽到了树后面,如意惊得要叫出声来,一只温暖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叫,是我。”
如意定睛一看,原来是上官子兰,他一只手撑在她的脸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如意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避开他的眼神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早就过来了,”上官子兰说道,“今天这场法会是丁谓要求办的,我是他的买办,天不亮就被他叫来采买东西准备法会了,刚才你跟那么多人在一起,我不好跟你打招呼,所以专门在这儿等你。”
“哦,”如意点了点头道,“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死了?”
“丁谓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你最好也不要打听,那些老爷们的事情复杂的很,知道的越少越好。”
“好。”如意讷讷的应道,上官子兰站的离她太近了,她被他身上的热度烘的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她把脸扭到一边去说道:“你能不能站远一点,让别人看到怎么办。”
上官子兰笑了下说:“我站远点才会被人看到,你放心,我们在这儿谁都看不到。”他站的更近一些低声说道:“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如意有些怯怯的抬起头看向他,他站的太近了,她都能感受到他鼻息的热度,她在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些灼热的东西,就像烧红的炭,没有火焰却足以烫伤人。
大树背后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如意回过了神来,她略微挣扎了下小声说道:“我得赶紧走了,法会要开始了。”
“嗯,去吧。”上官子兰边说边帮她整了整僧帽,他的手拿下来的时候很自然的摸过她□□的脖子,如意觉得这应该是有些过了,但她却不觉得讨厌,她推开上官子兰匆匆跑了。
超度法会正式开始了,所有尼姑坐定,青峰大师与丁谓跪坐在案台旁的蒲团上。青峰大师手持摇铃轻轻一晃,一声清脆的铃声宣布法会正式开始,青峰大师微垂双目高声念诵到:“离苦得乐,了脱生死,即生成佛。已故。。。”
念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丁谓皱起眉头低声问道:“怎么不继续?”
“贫尼还不知道死者的姓名。”
丁谓也不晓得死者究竟叫什么名字,他有些烦躁的低声说道:“不称死者姓名也可行超度之礼,你继续吧,不要耽误时间!”
青峰大师默默叹了口气,晃了下手中的摇铃唱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众尼姑随之迎合,嗡嗡的唱诵声笼罩了整个会场。
如意心不在焉的一边跟着唱诵一边抬起头看向坐在案台旁的丁谓,她面前燃烧的火盆把空气扭成了一团,她看不清丁谓的脸,可她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丁谓这个名字。她暗想,原来上官子兰就是跟着他在发财,不过那家伙现在到哪儿去了?
如意偷偷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上官子兰,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他低垂双目安安静静的跪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她发现只要不挂着那可恶的笑,上官子兰其实长得挺俊的,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儒雅又温和,跟平时那个混账样子一点都不像。这时上官子兰突然向如意这边看过来,如意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上官子兰远远的冲她笑了下,如意的脸上不由的也浮起了笑容,她转过头来装模作样的接着念经,可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经文上了。
吕夷简这么多年经营的自我形象一直是眼睛半睁不睁,嘴角似笑非笑,讲话慢慢悠悠,走路闲庭信步,总之活脱脱一副老狐狸成精的样子。可是今天一下朝吕夷简就避开众人行色匆匆往太后宫中而去,他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峻,熟悉吕相公的人一看他这副样子立刻就会明白,这绝对是出大事了。
刘娥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吕夷简来了赶紧跪下去拜道:“奴才给吕相公请安,不知吕相公所为何事前来?”
“我要见太后。”吕夷简匆匆说道。
“那奴才这就进去通报。。。哎,吕相公您别自己往里闯啊!吕相公!吕相公!”
吕夷简根本不理急的哇哇直叫的小太监,径直进到了宫内。刘娥正坐在一张案几前看折子,吕夷简收住脚步躬身拜道:“臣吕夷简参见太后。”
刘娥抬起眼皮慢悠悠的说道:“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擅闯宫禁,我大宋的宰相几时变得这么有失体统。”
吕夷简道:“臣自知所为有失妥当,只是臣实乃有要事相报,这才擅自闯入,还请太后娘娘赎罪,臣乞太后娘娘能即刻屏退左右,容臣慢慢禀报。”
刘娥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毛,她挥了下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旁的太监宫女鱼贯退出,等只剩下刘娥和吕夷简后,吕夷简开门见山的问道:“臣闻昨夜白云观白云大师羽化登仙,敢问太后娘娘,白云大师的死因是什么?”
刘娥的脸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她看上去满不在乎的冷笑了一声说道:“堂堂宰执大臣不去关心黎民苍生,怎么倒关心起一个死了的道姑来。”
吕夷简逼问道:“还请太后娘娘回答臣,白云大师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娥的脸上腾的一下染上了愤怒的红晕,她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质问起我来!”
吕夷简直视着刘娥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必须问清楚,请太后娘娘告诉臣,白云大师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刘娥眼看就要发作,但吕夷简毫不退缩的逼视着她,刘娥没有办法,只得强按下怒火没好气的说道:“她几年前腹中便生了个瘤子,最近突然恶化便病死了,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害死她的?我若是真想要她的命,何必把她好吃好喝的养到现在!”
吕夷简听了她的话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如此最好,敢问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理她的后事?”
刘娥气鼓鼓的说道:“区区一个道姑,还谈什么后事。”
吕夷简正色道:“关于此事,臣有一言要进,还请太后娘娘容臣道来。”
刘娥冷哼了一声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臣以为白云大师的后事切不可草率为之,应准备上好棺椁,其中注入水银,随葬物品一律按太后标准准备。。。”
“够了!”一直强压怒火的刘娥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吕夷简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还要为白云大师着太后礼服,棺椁要停放入先帝陵中。”
“绝不可能!”刘娥怒吼着豁的一下站了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女奴而已,这些年吃的喝的上我从没亏待过她,我还赐给她那要饭的弟弟良田广厦,让她们一家人衣食无忧,要不是我,她们一家人现在还在要饭!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这么多年我不欠她的,现在她死了,我们就两清了,她休想再得到什么!”
吕夷简正色道:“太后,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皇上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生母是谁。。。”
“吕夷简你放肆!”刘娥抄起案几上一只茶碗朝吕夷简狠狠丢了过去,茶碗擦着吕夷简的肩膀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还温热着的茶水洒了吕夷简一身,但他却站在原地毫不避让。
刘娥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听好了,皇上的生母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当今的太后!”
吕夷简冷冰冰的说道:“太后面对老臣还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刘娥突然神经质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吕夷简,你不要以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这个老狐狸有多少花花肠子,别忘了,当初给我出主意把那女人弄去白云观的人就是你,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她才刚咽气就迫不及待的想拥她为太后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大宋的太后就只有我一人!若有一天真相大白,就算我要堕入地狱,也是你吕夷简先去给我开路!”
吕夷简不卑不亢的说道:“臣自数年前与太后共谋此事,就从未想过个人进退,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此心日月可鉴。我大宋北有契丹,西有党项,都是些好战的虎狼之辈,一旦宫中生乱,那些蛮人必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只怕祖宗基业顷刻间便毁于一旦,所以宫中绝不能乱!当年先帝驾崩以后宫中形势危急,臣迫于局势才斗胆建议太后将白云大师送出宫去以免生乱,这些年太后与皇上一心,共保天下太平,实乃大宋之福。但是太后娘娘,白云大师究竟是谁你我二人心中都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早晚会知道真相,万一此事被奸人利用,只怕到时候皇上与太后会手足相残血染宫墙,所以臣恳请太后娘娘以太后之礼厚葬白云大师!”
刘娥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她冷冰冰的说道:“若是你说的事情真的发生,那该来的就让他来吧,我当年能立他现在就能废了他,想坐龙椅的人多得是,再说他本来就不是我亲生的!”
“太后三思啊。。。”
“不要再说了!”刘娥暴喝道,“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太后,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朝中有不少老臣知道白云大师才是皇上的生母,只不过惧怕太后的威严无人敢声张而已,等太后百年以后,皇上势必会知道真相,那时必定会有小人诬陷说白云大师是太后你害死的,若是不妥善处理白云大师的尸身作为凭据,皇上一定会听信小人谗言,太后你一定要落得个被开棺曝尸,刘氏一族被赶尽杀绝的下场吗!”吕夷简厉声说道。
刘娥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那就是无论内心多么的不冷静,她都能很快认清现实,绝不任由自己意气用事,这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吕夷简这番话像一盆冷水一样哗的一下泼在了刘娥沸腾滚烫的心上,她突然觉得后脊背上一股凉意窜了上来。刘娥身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刚才还愤怒咆哮的她慢慢坐下来叹道:“吕相公所言甚是,幸亏吕相公提点,我差点要铸成大错啊。”
吕夷简见她终于回过劲儿来总算松了口气,他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后说道:“老臣就知道太后必能深明大义,敢问白云大师如今停尸何处?还望太后将此事交给老臣去处理,老臣以身家性命保证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刘娥一拍掌说道:“坏了!我昨晚将丁谓召进宫中让他去处理此事,那丁谓聪明过人心思缜密,我昨晚言辞上又多有失态,只怕他已猜出一二了。”
吕夷简焦急的说道:“那个丁谓以后再处理也不迟,关键是尸首现在在哪里?”
刘娥缓缓说道:“我让丁谓拿去烧了。”
吕夷简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后问道:“太后到底是怎么吩咐他的?”
刘娥沉吟着说道:“我昨晚召丁谓进宫,让他不要声张,找一个寺庙好好做一场法事后烧了那尸首,他离开时天已近破晓,不过今早我还见他来上朝,想来他应该是散朝以后才去处理此事的。”
吕夷简皱着眉头说道:“既然太后娘娘吩咐他好好做一场法事,那丁谓必然不敢怠慢,但他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这样的事他一定不敢声张,所以必然会找个离先帝陵最近的地方偷偷办妥此事,离陵园最近的寺庙是。。。”吕夷简略一思忖,眼前一亮。“法华寺!那里离陵园最近,周围又没有住家,将尸首运至法华寺不会引人注目,那里的青峰大师被称为大德尼,在佛法上颇有修为,多年来又深居简出,不必担心她会将此事四处宣扬,现在丁谓一定在法华寺!”吕夷简抬头看了眼日头道,“若是现在就赶去法华寺,说不定还来得及。”
刘娥一听不敢怠慢,立刻高声宣道:“来人啊!宣禁军速速赶往法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