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战之困(1 / 1)
北宋的国土不大,武功也不强,再加上后来的靖康之耻,后世谈起北宋不免要摇头叹气,但历史上却向来有“盛唐隆宋”的说法,北宋的兴隆指的就是其经济的兴隆。杏花如绣宝马如龙的汴梁盛景,《清明上河图》梦幻般的十里繁华,皆是北宋繁荣经济的产物,那个时候即便是一般百姓也都门挂珠帘头顶簪花,但就是在这样出了名阔气的朝代,朝廷最大的烦恼却是——没有钱。
今天的早朝气氛有些沉闷,平时坐在珠帘后面静观群臣掐架的刘娥今天也坐不住了,她站在赵祯的皇位前把手里一本册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怒叱道:“怎么国库里就剩这么点银子了!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下面的群臣每一个敢吭气的,片刻后三司使丁谓站出来道:“禀太后娘娘,去年黄河发水,北方农田尽毁,非但一分钱没收上来,还耗去大半国库治水,今年又逢南方大旱,年后滴水未降,而且现在旱情还有向黄河一带扩散之势,南方的春粮收不上来,这上半年的税赋自然也收不上来,对此臣等确实无能为力,实乃。。。天也。”
“照你这么说都是老天爷的错了!”刘娥怒吼道,“要你们这些大臣是干什么用的!”
丁谓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他腹诽道:老天爷就是要玩死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其他大臣也都不敢再站出来找骂了,这时一个年轻人走出群臣的队伍站了出来,他三十岁上下,看上去颇老成稳重,他就是今年新晋开封府府尹范仲淹。范仲淹举起手中笏板说道:“禀太后娘娘,这两年我大宋连遭水旱,使得民不聊生百姓困苦,自古便有天人感应之说,因此当政者应当反省是否有背天理逆人伦之举,才使得上天连降天谴。”
范仲淹此话一出,其他大臣不由暗自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听明白范仲淹这是在指责太后把持朝政混乱纲常,大家暗想这新上任的开封府府尹胆子可真大,除了鲁宗道那个死心眼,大宋第二号不要命的人物终于出现了。
刘娥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她当然知道范仲淹想说什么,她瞟了一眼赵祯暗自猜测是不是赵祯指使的他,但赵祯一如往日安静的坐在那里,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刘娥故意问道:“范爱卿,你的意思是皇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
范仲淹不卑不亢的大声答道:“圣上贵为天子自该反省,太后娘娘为天子生母也应自我反省。自古以来便没有二圣当政的道理,皇上早已成年,臣望太后娘娘能深明大义识得大体,早日撤帘还政于皇上!”
朝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为范仲淹捏一把汗,刘娥暗自攥紧了双拳死死盯着范仲淹,范仲淹却站的笔直毫不畏惧。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后,刘娥松开双拳浑身松弛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没有当堂治范仲淹的罪,只是淡淡的说道:“此事以后再议,先说说眼前的事怎么办吧。”
范仲淹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中书省的晏殊晏大人赶紧站出来接茬道:“禀太后娘娘,年初以来南方大旱,如今大旱蔓延到北方,汴梁也已一月有余滴水未降,南方如今饥民遍野,臣以为应早早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如此方显皇恩浩荡。”晏殊的心里咚咚直打鼓,刚才范仲淹出来冲撞太后可把他吓坏了,范仲淹是经他举荐才当上开封府府尹的,若是太后降罪于他,自己这个举荐人只怕也难逃其咎,现在太后不追究此事,他便赶紧顺水推舟岔开话题。
丁谓一听这话心里却咯噔一声,这几年朝廷官员借职权倒卖赈灾粮早已成常事,赈灾粮仓几乎是十仓九空,不说远的,他自己就刚借上官子兰的手从南方运来一批粮食,现在开仓哪有粮食可放,他在朝中树敌颇多,若自己的好事败露,朝中一定群起而攻之,到那时他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丁谓慌忙站出来说道:“禀太后娘娘,臣以为放粮之事万不可草率,首先粮仓里的存粮乃我大宋朝廷的根本,是否有必要放、怎么放、放多少,必须经过仔细调查论证后方可执行,不然若一次把粮食都放出去,真的来了大灾大难,可就没有救命的粮食了,而且届时万一有居心叵测之辈借放粮收买人心,岂不是要动摇朝廷的根基?而且臣以为比起直接开仓放粮有一种方法更能体现赈灾粮的价值,如今朝廷接连两年税收不足,但缴纳给辽国、西夏等的岁贡却一分都少不得,不如由朝廷把赈灾粮有偿贷给百姓,这样既能让百姓得到粮食,又可保岁贡无忧。”
范仲淹一听这话愤然道:“丁大人,南方都快人吃人了,灾情千真万确,何须再去调查?设立赈灾粮仓本就是为了灾年赈济百姓,为何反要百姓出钱贷粮,况且百姓哪儿来的钱再去贷粮食!对我大宋百姓敲骨吸髓却是要去喂饱那些蛮人,这种事情丁大人你怎能想的出来!人人皆知现在有些官员利用职权倒卖赈灾粮中饱私囊,丁大人你千方百计阻止放粮,难道是在隐藏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丁谓不慌不忙的答道:“范大人刚才所说人人皆知的事情我却从未听说,但对范大人以为对周围国家缴纳岁贡便是在对百姓敲骨吸髓一事,我却不以为然,范大人可知若是和周边国家开战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和战争的费用相比,现在的岁贡不过九牛一毛,既然岁贡就能满足周遭那些虎狼之国,又何必狼烟四起涂炭生灵,况且我大宋以仁治天下,以德服四方,应以自身气度感化周遭那些蛮荒之国,岂能轻言用武?”
范仲淹被丁谓驳斥的哑口无言,丁谓冷笑了一声说道:“范大人毕竟年轻,虽有一颗忧天下的心却不知晓忧天下的道。”
范仲淹被丁谓这样的小人摆了一道,心里自是极其羞愤,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驳斥对方,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寇准走出来说道:“丁大人所言确实不假,战争花费巨大,比起开战缴纳岁贡表面上看来划算不少,可诸位有没有想过,岁贡换来的不过是一时的和平,不可能换来永远的和平,如今辽国的耶律一族愿与我朝修好,但谁能保耶律一族在辽国永远不倒?他的接任者若不承认澶渊之盟,到时我们可如何是好?再者就算我朝能与辽国和平相处,别的地方还会崛起新的国家,我朝久未征战,军备松弛将无良才,试问那时我们如何自保?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祖宗打下的天下葬于异族铁蹄之下!这世上没有能用钱买来的和平,真金白银只会更加刺激对方的野心,长此以往我大宋必将死于安乐!”
寇准的话字字铿锵有力,仿佛末日的警钟一样回荡在朝堂上,所有的大臣都觉得不寒而栗,他们的见识自然超于常人,寇准说的不战之困他们又何尝不明白,但人的本性就是好安逸的,即便他们这些国家栋梁也不例外,既然现在还有好日子可过,谁还愿意折腾,后来的事自有后来人去面对。
吕夷简这时站出来风轻云淡的说道:“寇相公真是危言耸听,盛世之中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
“是不是危言耸听吕相公心中自然明白。”寇准冷冷的说道。
“好了,都别吵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娥这时打断了朝臣们的争执,“澶渊之盟乃先帝所定,任何人不得更改,以后在朝上不许再议开战之事,散朝吧。” 她说罢转身离去,朝臣们拜送她和赵祯后也纷纷散去了。
寇准刚步下大殿的台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寇大人请留步!”他回头一看,只见是范仲淹追了上来。
范仲淹跑到寇准面前喘匀了气,恭恭敬敬的说道:“学生范仲淹久仰寇相公盛名,如今同朝为官不胜荣幸,只是学生人微言轻不敢贸然登门叨扰大人,今天大人在朝堂上出言相帮,学生实在是万分感激。”
寇准赞许的说道:“先帝去世后,朝中大臣害怕太后淫威无人敢提还政之事,今天你仗义执言颇显男儿血性,老夫心中对你也是有几分敬佩啊。”
“学生不敢当,”范仲淹赶紧说道,“大人今天在朝堂上那一番话着实令人振聋发聩,当年辽人大举南下,虽然和他们签订了澶渊之盟换来了一时的和平,却也埋下了日后的危机。”
寇准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老夫被贬到西北五年,亲眼所见西北军备松弛,将士散漫,虽然辽人似乎无心再来犯我,但周边一旦再崛起更强大的势力,辽宋两国都将面临灭顶之灾,一份澶渊之盟其实是把辽宋两国全都圈养了起来,变成了温顺的绵羊,日后只怕都要葬于狼口。”
“可如今太后把持朝政,大臣懦弱,贪恋现在的荣华富贵不敢忤逆太后,太后爪牙遍布朝野,如今朝中又是吕夷简一人独大,他表面上不依附太后,暗地里却对太后惟命是从,我几次上书谈及还政之事,折子却统统被吕夷简扣下了,根本到不了皇上手里,我担心这样下去,太后迟早要效仿武曌撺掇社稷!太后今天在朝上明说会死守澶渊之盟,绝不开战,皇上手中又并无实权,我等抱负实难实现,太后必须早日还政皇上!”
寇准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五年前老夫便竭力反对太后垂帘听政,但毕竟当时皇上年幼,再加上奸人走漏消息,计划最终失败。先帝在世时御赐老夫黄金腰带,并嘱咐老夫一定要辅佐皇子,永保江山社稷,老夫断不会辜负先帝厚望,让江山社稷落入他人之手,此次老夫回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要让太后还政!”
寇准的眼睛里燃烧着炭火般的光芒,范仲淹心中的热血也被他点燃了,他用力一抱拳坚定的说道:“学生愿为大人马前卒,共保江山社稷,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