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水晶狐狸（1 / 1）
在法华寺的后院有一株参天古树，这棵树终年常绿，即便在白雪皑皑的冬天苍翠的华盖依旧不会凋零。青峰大师告诉如意，这是一株寻根树，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把它从主杆上折下来带到了这里，它就在汴梁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它的主杆应该就是一颗四季常绿的树，所以它虽然远离故乡，却一直记着主干的习性，到了冬天也不会掉叶子，这就好像一个人，即便远离家乡在别处定居下来，家乡烙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也永远都不会改变。如意不知道青峰大师说的是真是假，她只知道自己讨厌死这棵树了，这棵树虽然四季常青，但一年到头都在不停的掉叶子，树下那一片怎么扫也扫不干净。如意经常扶着扫帚仰望着高大的古树心想，它就这么掉叶子怎么也掉不秃呢。
早上还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傍晚时分又掉了一地手掌般宽大的叶子，如意挥着扫帚发狠的扫着地面，力气大的就想要把青石板也扫起来一样，她心里愤愤的念叨着：我让你掉，我让你掉。
突然一个巨大的东西哗啦一声从树上垂了下来，如意被冷不丁吓了一跳连手里的扫帚都扔了出去，她定了定神仔细一瞧，原来垂下来的既不是大鸟也不是蝙蝠，而是天上红莲。
如意生气的吼道：“你这家伙白天来捣乱就算了，怎么晚上也不走，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报官！我可没有大德尼那么好的脾气，赶紧给我滚！”
天上红莲从树上跳下来，靠着树干习地坐下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心情不好。”
如意一瞧他果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在他跟前蹲下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呀？”
天上红莲闷声说道：“我被一个女人伤了心。”
如意一听这话立马乐了，她乐不可支的说道：“那你能不能告诉那位姑娘的芳名，我明天好给人家送块匾额，上面就写‘巾帼英雄，为民除害’。”
天上红莲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很严肃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拒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你难受关我屁事，我现在都巴不得你去死，”如意毫不客气的说道，“那天你居然敢那么羞辱我，我长这么大可从没人敢那么对我，虽然我现在落魄了，但我也绝不能容忍你这么做，天上红莲我告诉你，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清楚，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撵出大宋，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天上红莲却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她说我不懂爱情，可是原来我结识的女人都说我是世上最好的情郎，她为什么要说我不懂爱情？”
如意才没兴趣听他讲自己的情殇，她站起来用脚尖踢了踢他说：“你给我上别处顾影自怜去，我们这可是佛门净地，不适合谈情说爱。”
“她还说她心里有别的男人了，即便那个男人不爱她，她还是爱他，我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天上红莲像生了根一样坐在那里大发牢骚，根本就不接如意的茬。
如意用力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大声说道：“我让你滚，听到没有？”
天上红莲的身子被她踹的晃了晃，却依旧端坐在那儿不动，他抬起头来很认真的问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意头痛的想跟这家伙真是没法沟通，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席地盘腿坐下问道：“你到底对人家干什么了？”
“我送她首饰和丝绸，还为她大声唱歌卖力跳舞。”
如意哭笑不得的说：“你怎么又用上你在西域那些个追女人的手段，告诉你吧，我们这里不是那么谈情说爱的，你那么干人家没揍你就不错了。”
天上红莲叹了口气说：“她确实打我了。”
如意幸灾乐祸的说道：“打得好。”
天上红莲把双手抱在脑后转过头来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们汉人是怎么谈情说爱的？我可以换个方式。”
“这不是方式的问题，就像那姑娘说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呀，就是个野人。”
“怎么你也这么说，”天上红莲皱起眉头说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叫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这个嘛。。。”如意想了想说，“就是说你喜欢一个人，不管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管你们以后会经历什么，你都愿意永远跟他在一起，直到死亡。”
“可是人生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些口口声声说至死不渝的人到最后真的都至死不渝了吗？”
如意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大多数最后都没有，就算你不变对方也会变，即便你们都不变，世道却无常，手里的钱有一天都会背叛你，别说感情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那你们干嘛还把它挂在嘴上？”天上红莲问道。
如意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摆手烦躁的说道：“我怎么知道！戏文里就是这么唱的，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这种跟马差不多的野人是不会懂的。”
天上红莲耸耸肩说：“你们汉人可真奇怪，自己都说不清楚，非要说我不懂爱情。”
“可是爱情本来就说不清楚啊，”如意拾起地上的落叶随意摆弄着说道，“一个人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会么喜欢他，有时候只一眼就认定是一辈子了，有的时候是相处的久了就渐渐离不开了，也有的时候是在某一时刻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其实对他。。。”说到这里如意突然顿住了，她没来由的想到了那天在船上无意间碰触到上官子兰的手，过了这么多天她却依旧记得当时的触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又爬上了她的心头。她的脸微微的发热，她赶紧用力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中上官子兰的样子，她恼火的想，她是不是太久没接触过男人了，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
天上红莲却并未发现她的窘态，他自顾自的说道：“虽然她拒绝了我，但我却觉得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她了，我见她第一面的感觉确实有些难以形容，她的脸让我觉得。。。”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如意顾着想自己的心事也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后如意突然想起一件正经事来，她问道：“你这家伙这次到大宋来到底想干嘛？为什么老是在我们寺里赖着不走？”
天上红莲勾起嘴角笑了下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在天山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就是来解开这个秘密的，可能会顺便搞点破坏，你知道我最喜欢这个，我本想叫上你一起，但没想到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窝囊废，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如意厉声说道：“我跟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可不一样，即便赛家没遭横祸，我也不会跟着你胡闹的，这跟窝囊不窝囊没关系，而且我是戴罪之身，一旦身份暴露会连累法华寺的。”
“既然你不参与，那就不要问我想干什么。”天上红莲对他露齿一笑，暮色中能看到他的牙齿像狼一样白森森的。
如意冷哼了一声说道：“朝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抄了我的家，杀了我的未婚夫，在我眼里朝廷就是强盗，所以你就算搅得天下大乱跟我也没有关系，这是赵家的天下，又不是我的天下，但是青峰大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已跟着她修行五年，我警告你，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
“我只是要拿到我想要的，至于别人会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天上红莲漫不经心的的说道，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如同荒原野兽一般的光芒。
如意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天上红莲，我知道你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但我的底线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越界的话，五年前我怎么把你从边境上撵走，我这次就怎么把你从大宋撵走，而且我保证你再也不能踏上大宋的土地。”
天上红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如意，嘴唇上挂着狡黠的微笑说道：“我喜欢跟我对着干的人，赛金枝，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再一次把我撵走。”
“我现在不是赛金枝了，以后你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会给我惹上麻烦的。”
“真是胆小鬼，”天上红莲笑了下说，“对了，你现在叫什么？”
“如意，我叫如意。”如意一字一顿的说道。
天上红莲吹了声口哨说：“真难听。”
如意气愤的吼道：“总比你的名字好听吧，你那根本就不是人的名字！”
天上红莲放声大笑起来，他突然一下子跳回了树枝上，他从茂密的枝叶间探出脑袋对如意说道：“你给我听着，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拦，如果解开那个秘密一定要伤害到那个老尼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如意咬着牙说道：“你要是敢伤害大德尼，我绝饶不了你！”
“无所谓，”天上红莲笑了下说，“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来收拾我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用赛金枝这个身份。”
树上哗啦一声响动，天上红莲立刻消失不见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如意光秃秃的脑袋上，她捂着脑袋惨叫一声坐在了地上。这一下砸的可着实不轻，如意揉着脑袋在地上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她恼火的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砸了自己，却在脚边看到一个鲜红的大石榴，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这么昂贵的水果了。如意捡起石榴用力一掰，熟透的石榴立刻裂成了两半，晶莹剔透的石榴籽露了出来，她抠下一粒放进嘴里，脸上不由绽开了笑容：真甜啊。
夜风裹挟着落叶和尘土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卷过，天上红莲策马向城外奔驰而去，白虎在老地方等着他谈生意，这时有个小东西突然蹿到了路中央，天上红莲眼尖发现了它，赶紧勒住奔马，骏马扬蹄一声嘶鸣，在原地腾跃了两下停了下来，天上红莲翻身下马，只见马蹄间缩着一只巴掌大的棕色小兔子，它几乎被吓傻了，缩成一团抖个不停，天上红莲把它捧起来用自己粗糙的大拇指抚摸着它的耳朵，嘴里用西域的语言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掌心里的小兔子竟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渐渐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兔子惊着你的马了。”这时旁边传来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天上红莲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的老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看上去既像个老头又像个老太太，看人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有眼疾，天上红莲一眼认出来这是个阉人。老人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起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天上红莲清楚的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狐狸，那块水晶一看就价值不菲，雕工更是巧夺天工，他心里不由奇怪一个看上去这么穷的老阉人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老人跑到天上红莲面前站定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的兔子，我刚才正要收摊，一不小心让它从篮子里跑了出来。”天上红莲往他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挤了好几只小兔子，天上红莲说道：“这么小的兔子可是卖不出价钱的。”
“本来想留着下半年长大了再拿出去换粮食的，但是今年太旱了，我自己种的菜只怕都活不了了，所以只能把这几只兔子卖了先换点钱花了。”
天上红莲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进老人的篮子里道：“这只兔子我买了。”
老人赶紧把银子拿出来说道：“要不了这么多的，你只要给我。。。”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天上红莲已经把小兔子揣进怀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了。
“等等啊，你等等啊。”老人在他身后着急的喊着，但飞驰的大马一眨眼功夫就没了踪影，老人捏着银子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那个人的口音。。。是从故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