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相见时难别亦难(1 / 1)
自从天策府一别,淼已经快有三个月没见过莫雨了。
直至扬州城中远远一瞥,她见莫雨脸色如常当是无甚大碍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了心,但接下来的日轮山城一行却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淼本来的打算是,在去秦陵之前,为防不测,哪怕无法解除莫雨身上的毒咒,也要找到当年对他下咒之人。
只有确定施术者再无法对莫雨构成威胁后,她才能放心的去秦陵,这样哪怕她真的有什么不测,也不用担心莫雨会再被人下咒暗害。
她自己心里清楚,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能帮到莫雨的地方其实很少,反倒是莫雨一直在照顾她,所以在临行前,她想尽量多的为他做些什么。
可她没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计,从八重妙法村正那里得知莫家灭门的真相后,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担心将来的某一天莫雨想起了此事,会在疯狂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可偏偏她又不能跑去跟莫雨说出真相,因为她现在连安慰他都做不到。
——莫雨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当淼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不由得一阵心塞。
可心塞之下,她反而很快就有了决定——她得去找莫雨,无论对方是不认识她也好,还是不接受她也罢,她至少得跟他见一次面。
至少……得把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些事情说清楚。
可相聚不如偶遇,计划赶不上变化。
淼曾试想过无数种她跟莫雨见面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等着真的见面了,情况却跟她预想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而最让她心塞的是,在乍然之下与莫雨相见后,她该说的话不仅一句都没说,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很没出息的逃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淼回到中原以后,从冯夷的部下那里听说了安禄山已经找到秦陵的事,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长安,想要提前探查一二。
正好冯夷对此甚是感兴趣,两人便挑了一个月黑风高夜,趁着长安守卫不注意时潜入了地宫之中,却没想到在秦陵入口处碰上了守卫在此的狼牙大将呼延啸云。
呼延啸云本是安禄山亲卫中的一员猛将,此前奉了安禄山的命令驻守在秦陵入口处,以防在秦陵开启之前,有人故意捣乱大燕皇帝的正事。
所以在察觉到有人潜入后,呼延啸云当即就命令周围的狼牙兵动手捉拿,自己也下场与两个贼人斗在了一起。
——淼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莫雨。
那时狼牙军人多势众,冯夷牵制着呼延啸云,淼则是一边解决周遭的狼牙兵,一边慢慢往秦陵的石门方向靠近。
正是在这混战之际,秦陵入口旁的石像一个翻转,莫雨的身影便很突兀的出现在了秦陵的石门前,正好与已经靠近石门的淼迎面撞上。
淼已经记不清她当时的表情了,只记得那时眼前一花,身边突然就出现了莫雨的身影。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莫雨陌生中略带着审视的目光便泼了她一盆冷水,让她头脑一瞬间恢复清醒之余还有点微微的混乱,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开不了口。
所以,她就跑了。
还是在一掌拍翻人高马大的呼延啸云后,在莫雨面前头也不回的跑了……
淼觉得在那一刻她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不然为何之前明明一直盼着与对方重逢,可等着真的见面了,她却反而心生胆怯不敢面对。
而且见了她这般做派,也不知莫雨心里会怎么想……
*
长安街市上,冯夷摇着扇子走在前面,不时地朝右后方扫一眼。
半晌过后,他合上扇子叹息道:“阿淼,这一路上你已经叹气十多次了,若真的想见莫雨,我派人去寻他的下落便是,总归他此刻人在长安,寻起来也不难,你不要一直愁眉苦脸的,对……身体不好。”
因心中的猜测,冯夷本想跟淼说清楚此事,也省的她无意识之下会酿成苦果,但见她一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模样,又不忍心提起这事让她难堪。
虽然一直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她毕竟还是未嫁之身,在这种情况下发生这种事,对她一个姑娘家来说终究不好听……所以为了她的声誉着想,这事还得从莫雨身上下手,冯夷心里暗道。
“我没事……”淼的声音闷闷的,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他既出现在了地宫,那一定是有事在身,这种时候先不要去打扰他。”
她虽然头脑发热之下夺路而逃,可几乎是刚跑出地宫,她就后悔了,但折回去一看,秦陵入口处只余一地狼牙兵的尸首,却哪里还有莫雨的影子,心中失望之余,她只得暂且回来长安再作打算。
见淼兴趣缺缺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冯夷也不勉强,只信步前行,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商贩和行人,待注意到街边几个仗势欺人的狼牙兵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街边的狼牙兵动静闹得颇大,不光冯夷注意到了,就连满怀心事不想理会其他的淼,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待看清了狼牙兵们正在对一个老人和孩子拳打脚踢之时,淼的眉头便狠狠皱了起来,手腕一翻就要动手,却被一旁的冯夷伸手拦住。
看着淼不解的眼神,冯夷解释道:“长安城此刻已被叛军占领,这种仗势欺人的狼牙兵在城内多得很,你是教训不完的,贸然出手只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且长安百姓此前在天子脚下,早已养成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们有时并不见得需要旁人的帮助。”
仿佛是为了印证冯夷的话一般,那边被狼牙兵折磨的老人已经被家人扶了起来,孩子也被一个妇人抱起搂在了怀中,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正在低声跟狼牙兵赔礼道歉,还往这些凶徒手中塞了什么,几个狼牙兵这才满意的离开。
见状,淼不由得沉默下来,片刻才道:“长安乃是皇都,曾是大唐最为规矩严整之处,却没想到一朝落入贼手,百姓的生活也变得水深火热。”
“呵,纵是太平盛世,当权者又何曾把百姓放在过眼里。”
冯夷略带讽刺的笑道:“长安属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牛毛,李唐皇室又多有动荡,有些时候长安百姓反比别处的百姓活的更苦。”
淼奇道:“你似乎对皇室颇有微词?”
冯夷道:“李隆基晚年昏聩,宠信佞臣贼子,让中原大地陷入战火,搞得百姓流离失所,有识之士对此皆义愤填膺,我对李家人有所不满,这有什么问题?”
淼摇头道:“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此前我在恶人谷中,天高皇帝远,谷内的人大多不受拘束,对天子尚且还有一丝忌惮,可你分明与建宁王有所交集,言语中却又十分瞧不起皇室中人……”
冯夷一愣,神色变得有些阴沉,但见淼确实毫不知情的模样,也只得叹气道:“你有所不知,李家的人,与我有灭族之仇,只是这番恩怨,却是武则天时期结下的,时至今日,则天皇帝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我虽始终不能放下仇怨,却也不知该向谁去讨。”
淼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冯夷没忍住,笑了:“我的作风……你我相处才不过几天,你就了解我的作风如何了?那你说说看,按照你理解的,我会如何做?”
淼道:“近其身,绝其嗣。”
冯夷的脸僵了一下,侧头见淼一脸认真的模样,突然觉得胃有点疼。而这边淼见冯夷沉默着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不由得问道:“我说的可是不对?”
冯夷叹息一声,摇头道:“你说的不错,若是以往,我确实会这样做,毕竟是李家人自己内斗不断,那就不要怪别人趁虚而入……可是,虽然当初我很想这么做,却不得不因顾忌一个人而放弃。”
淼道:“是因为建宁王?”
冯夷淡淡道:“不,是我的叔父,他叫冯元一,后来入了大明宫做了宦官,改名为高力士。”
淼蹙眉道:“高力士?”
冯夷道:“怎么,阿淼没听过这个名字?”
淼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没听过,诚实的样子引来冯夷一声轻笑,“你还真是如传闻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天下事一点都不关心。”
淼道:“这有什么问题……”她对一些与己无关的事确实不怎么关心,况且莫雨没事也不会跟她说这些,加之她自己也没什么兴趣,更不会主动问起。
冯夷一哂道:“尘世多繁杂,知道的多了反而是拖累,你这样就很好。”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的这位叔父与我很不一样,他是当今圣上的亲信,对李隆基一向忠心有加,我的小心思早就被他看出来了,他虽顾念亲情没有对我做什么,却也不允许我对他的主子做什么。”
说到“主子”二字时,冯夷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有一丝嘲讽,不知是在嘲讽高力士,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淼想了想,道:“你说你心中放不下仇恨,这些年却处处护着建宁王,他可是唐皇的孙儿,你对他这么好,岂不是自相矛盾?”
冯夷有片刻沉默,半晌才声音艰涩道:“建宁的姐姐曾救过我性命,哪怕我与他们家有仇,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算到他身上。”
冯夷说话头一次吞吞吐吐,淼心知里面定有内情,可她却不好问个明白,便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跟着对方穿过一条条的街道,往城内暂住的居所而去。
“姬月,你在看什么?”
一身绿衣的猫猫蹦蹦跳跳的咬着串糖葫芦回来了,却发现等在原地的小伙伴姬月一直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出神,她顺着姬月的视线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姬月对猫猫的到来恍若未闻,只呆愣的喃喃道:“姜妘……这怎么可能……”
“姬月?”见对方明显还没回神的样子,猫猫干脆拿着糖葫芦在姬月眼前晃晃,“喂,姬月,回神啦,你到底在看什么?”
这一次姬月终于注意到了猫猫,她有些僵硬的收起了脸上的震惊之色,伸手抓住了眼前乱晃的糖葫芦,“猫猫,你又调皮,小心回去后我告诉大姐。”
猫猫咬着糖葫芦不满道:“我哪里调皮了,明明是你在发呆,还不理人。”
姬月咬了咬嘴唇,没有顺着猫猫的话说下去,反而神色有些严肃的问道:“猫猫,你刚才从那边过来,可有看到两个穿着白衣服并肩而行的男女?”
猫猫歪头道:“白衣服的男女?这往来的行人里走在一起的男女有不少,可穿着白衣服的,我却着实没有注意到过。”
姬月蹙眉道:“你再好好想想,他们方才分明朝着你所在的方向去了,你回来的路上应该能看到他们才对。”
猫猫见姬月不搞清楚决不罢休的架势,不得不皱着脸仔细回忆起来,可一番细想之下,她最终还是肯定的表示自己没有见过什么穿着白衣服的男女。
见此,姬月有些失神之余,心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难道她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幻觉?
“真是不简单,哪怕毫无阴阳术基础,却能看破阴阳幻术之下的伪装,怪不得当年会被东皇太一选中作为接替月神之人。”
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从姬月和猫猫背后响起,姬月还不待如何,猫猫回头之下看清来人,已是惊喜的唤出声,“启先生,你来啦,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说着,她就要朝着刚出现的男子跑过去,却被身旁的姬月一把拦住。只见姬月神色间满是警惕,她盯着眼前的人问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来人正是与这些童男童女颇有交情的启,他仍是往日里温和有礼的模样,见姬月一副防着他的样子,面上也不恼,只先和猫猫打了招呼,又温言哄她道:“猫猫,方才我似是见司马姑娘在寻你,神色间很是有些焦急的样子,你不如去看看她,也好让她安心。”
猫猫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出眼前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虽然她对启是很亲近没错,可相比之下,还是姬月在她心中更重要一点。
是以出于对姬月的担心,猫猫对启的提议便没有直接应下,反而有些迟疑的瞅着姬月。
岂料,姬月也劝道:“猫猫,你先去找大姐吧,我要与启先生一道去找些食材,回头给你们多整治几道菜肴尝尝鲜。”
最后,姬月好说歹说,终于把猫猫连哄带骗的劝走了。
她看着猫猫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稚嫩的脸上立刻就变了一种表情,看着身侧男子的目光更是复杂不已。
启见姬月防备的模样,也不在意,只轻声道:“我想我们需要换个地方,好好谈谈。”说完,他也不管姬月作何反应,只率先举步离开了原地,回头见姬月没反应,还好脾气的停下来等她。
见此,姬月踌躇片刻,终是不得不跟上了启的步伐,一同离开了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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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一路上沉默的跟在启的身后,抿紧了嘴唇神色颇为严肃,心中却着实有些紧张。
虽然她与启少说也认识有几百年了,交集却一直不多,且现在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自己猜想的那般,这让她心里更是惶恐不已。
不知走了多久,启最终带着姬月拐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虽不大,却很整洁,而且一应物品俱全,看得出常有人在此居住。
启留了姬月在院中,自己却进去屋子泡了茶来,又端了几碟精致的小点心置于院中的石桌上,明显都是些小女孩喜欢吃的东西。
眼见面前的男子忙里忙外个不停,姬月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道:“先生你……到底是不是他?”
启本来正拿出一个软垫置于姬月面前的石凳上,此刻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道:“姬月觉得我是谁?”
姬月神色有些复杂,片刻才道:“东君。”
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笑道:“从你之前对我的疏离态度来看,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才对,却为何一直不肯揭破?”
姬月有些迟疑道:“我知道如果我去问你,以你的性子定不会骗我,可我自己却不敢确定……只因当时的东君,应该已经死了,我没办法怀疑到你身上。”
启道:“那你为何现在又敢肯定了?”
姬月道:“因为姜妘……或者说,是一个跟姜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虽然我不知她是谁,可我觉得她与姜妘定然是有关系的,先生几次赶赴中原,恐怕也是为了她。”
见启默认的样子,姬月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解道:“先生若真的是昔日的东君,那姬月想斗胆问先生一句,先生当初明明已经身死,却为何会死而复生,还变得这般……面目全非。”
姬月的声音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没有直白的评论对方的相貌,只是用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词代替。诚然,眼前的男子现在的模样并不难看,只是比起昔日风华绝代的东君,他现在的样貌就显得有些过于普通,若不是他气质独特,与普通人站在一起,恐怕就要“泯然众人”了。
启听懂了姬月的话,却并不在乎她纠结的问题,只轻声道:“东君确实死了,我在他死去的那一天出生,我还是我,却已经不再是东君。”
姬月蹙眉道:“这么说来,先生是东君的转世,却又保留了东君的记忆?”
启见姬月神色十分难看,不由失笑道:“姬月对此似乎很是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姬月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脸上寒霜一片,“生死轮回,若忘却前尘,前世的执念便会随之烟消云散,魂魄如同获得新生,可若是带着记忆转生,生前执念久久不散,即便音容不复往昔,可谁又能说眼前的不是旧人。”
启道:“你似乎很讨厌东君。”
姬月道:“不是讨厌,而是忌惮。若我事先便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大姐他们与你这般亲近。”
启无奈道:“我说过,东君已死,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他。”
姬月垂首道:“东君之能虽神通广大,可有些事情,也并非您说不是便不是。况且东君大人死前心结未解,先生既保留着东君的记忆,那可敢说自己已无牵无挂?”
启沉默片刻,叹息道:“我知道你现在对关于阴阳家的一切都戒备不已,也确实是阴阳家对不起你们……但这几百年来,你可曾见我图谋过什么?”
姬月闻言愣了一下,道:“这……却是没有……”
她此前虽不确定启的身份,可也不是全无猜测,而之所以这几百年来放任司马雁他们与启交好,未尝不是启的表现没有半点反常之处。
且思及千年前阴阳家众人对东君的评价,这位大人虽常年深居简出,却是脾气温和,着实不像不讲理之人,这些年对他们这些童男童女也颇为照顾。
姬月有些犹豫的看了启一眼,细声道:“先生真的能保证,您从此只是启,而不是东君?”
启认真道:“东君已死,往事不必再提,我可以向你保证,千年前的浩劫不会再降临第二次。”
明明只是空口无凭的保证,却让姬月松了口气:“先生一向是守信的君子,我信先生的话,也希望先生能记住今日所言,不管以后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忘记本心。”
启点头答应,却又笑道:“姬月似是心有所感。”
姬月苦笑道:“我倒希望我的直觉不要那么灵验……这几百年间阴阳家避世不出,明明一直相安无事,可这几十年来却不知为何又起风波,前有子戍一意孤行,今有姜槐序深沉难测,阴阳家恐怕又要经历多事之秋。”
启道:“这么说,你猜到了?”
“哪里用得着猜,他们这般机关算尽,还不是为了——”
姬月因情绪激动声音变得有些拔高,却又随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苍龙七宿明明已经消失千年了,可这些人却还是不死心,非要搞得生灵涂炭才肯罢休!”
启面无表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谁又能拒绝的了这般强大的力量,只要苍龙七宿的传说还存在于这世上一天,就永远不会少了为它而疯狂的生灵。”
姬月沉默的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有些踌躇的问道:“启先生,既然您当初得以轮回转世,那姜妘大人……我方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人,可是她?”
启闻言愣住了,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姬月的问题,反而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姬月,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务必认真回答我。”
见启神色不太好,姬月也严肃了起来,点头道:“您说。”
启道:“小妘……她当年是怎么死的?”
姬月一愣,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不去看启带着些哀戚的眼睛。
她慢慢闭上眼,仔细回忆着近千年前发生在蜃楼上的事,却发现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无论曾经多么悲哀的过往,她此刻似乎都已经渐渐记不清了。
唯一较为清晰的记忆,只余当初蜃楼上的那场大火,还有在大火无情掩埋下,突兀消失在这个世间的那些人。
姬月定了定心神,努力不带任何情绪的答道:“当初东君阁下死后的几年,妘姬被子羲大人抚养长大,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开始参与阴阳家的行动,还在东皇阁下的示意下,主动帮助千泷殿下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
姬月淡淡的陈述着千年前发生的那一切,从蜃楼率众出海,到蜃楼在一场大火中走向毁灭,也包括那个叫姜妘的女子,最后在蜃楼之中倒下的身影。
启一直静静的听着,既没有打断,也没有插话,直至听到姜妘身死,他终于忍不住道:“即便是当世数名高手围攻,以她当时之能也断不会有事,何况她天赋异禀,即便是身处茫茫大海之上,她也该有脱身的办法才对,如何会……”
姬月打断道:“再厉害的人,若她自己不想活了,旁人又怎么能救得了她?”
她不顾启错愕的表情,继续道:“我不清楚妘姬大人在蜃楼上遇到了什么,我只知道在最后关头,妘姬叛变阴阳家,不仅帮着墨家巨子带走了千泷殿下,还残忍的杀死了子羲大人,最后连她自己,也选择跟着蜃楼一起沉没。”
当初蜃楼发生大火之时,墨家趁虚而入,墨家巨子更是潜入水阁带走了当时阴阳家的巫女——姬如千泷,而当时为大火困住的姬月也因此被路过的巨子所救,得以保住性命登上逃生的船只。
可以说,虽是阴差阳错,但若姜妘没有放姬如离开,墨家巨子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能带走阴阳家珍视的巫女,他们就更不可能有余力拯救姬月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事后每当姬月想起此事,都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只不过她始终不明白的是,当初姜妘为何会突然背叛阴阳家,甚至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不光是她不明白,当时目睹了事情经过的阴阳家弟子可能都不会明白,而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千年时光的流逝,恐怕就只有陷入长眠的姜妘一人知晓了。
启听了姬月的话,神色一直阴晴不定,最后他沉默半晌,终是发出一声叹息,却不再提之前的事:“这么说,蜃楼当初真的沉没在了大海中?”
姬月道:“这个只是我的猜测……在蜃楼下沉前,我就随着父亲他们登上了逃生的小船,最后蜃楼的结局如何,我并不清楚。”
启道:“没想到一向铁石心肠的云中君,在最后关头竟会动了恻隐之心。”
姬月道:“对我们而言,徐君房只是父亲,而不是阴阳家的云中君,不管他过去做了什么,在那片荒岛之上,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了,追究无益。”
启忍不住叹道:“他倒是幸运,生前虽无一人交心,身后几百年却有你们一直惦记着他,也不算白活这一世。”
“那先生您呢?”姬月脸色突然沉下来,“您轮回转世之事我不便多问,可您与我们一样,获得了长生之事,您觉得是否该解释一下?”
启神色不变,回答的很是干脆:“自是服食了洞明丹。”
“这不可能,洞明桃明明没有被送回秦——”
姬月刚要反驳,却突然顿住了,声音变得有些尖锐道:“是葛玄!一定是他把洞明桃带回了秦国,这个叛徒!”
启有些无奈道:“你先莫要激动,我所服食的洞明丹虽是从葛玄手中得来,但他手上其他的丹药,却并没有交给嬴政。”
姬月诧异道:“没有交给嬴政,那他……”
启轻声道:“秦皇因始终等不到蜃楼返航,故降罪于阴阳家和一众童男童女的家人。阴阳家一向受嬴政宠信,尚且得以保全,可那些无辜的百姓,却尽数遇难,这其中便包括了葛玄的家人。”
姬月抿了抿嘴唇道:“还望先生告知,葛玄现在身在何处,不管他有没有将洞明丹带给嬴政,他当初背叛了我们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和大姐他们找了这叛徒几百年,就是想抓到他,好好清算千年前的这笔账。”
当初蜃楼出航中途发生变故,姬月跟着徐福还有司马雁等人登上了逃生的船只,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孤岛。
徐福重伤不治在孤岛之上死去,剩下的童男童女们也支撑不到几日,先后有人故去,直到上官寅找到了徐福遗言中的那颗洞明桃树,剩下的童男童女们吃了树上结的桃子,这才得以存活下来,葛玄正是当初服食洞明桃的童子之一。
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葛玄本为秦国人,蜃楼之行虽发生了变故,可意外之中也找到了令人长生不老的洞明桃。
葛玄心中挂念仍在秦国的家人,又因临行前有嬴政的王命在身,不甘心终生困于孤岛,便不顾其他同伴的反对,盗走了唯一一艘完好的船只,抛下了其他人自己带着洞明桃回去了秦国。
是以其余活下来的童男童女们,都视葛玄为他们之中的叛徒。
葛玄和姬月、司马雁等人的恩怨纠葛,启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但他面对脸带怒色的姬月,却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他了,最近因为一些事,我也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虽然仍然没有结果,但却让我发现了一些线索。”
姬月急忙问道:“什么线索?”
启道:“他在失踪前,曾与阴阳宫的人见过面,紧接着狼牙一方便找到了秦陵入口,我怀疑是阴阳宫抓住了他,想要利用他开启秦陵。”
姬月蹙眉道:“阴阳宫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大费周章与狼牙合作,现在又抓了葛玄,难道只是为了进去秦陵?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他们这般在意。”
启淡淡道:“苍龙七宿。”
姬月惊道:“苍龙七宿不是早已随着九鼎消失了,如何会出现在嬴政的陵寝之中?”
启道:“苍龙之力从未消失,只是世人缺少开启他们的力量,这才令其一直处于封印状态。”
姬月迟疑道:“可是,能够解开这个秘密的千泷殿下早已不在,殿下的后人之中亦没有继承殿下天赋之人,而阴阳家另一位巫女妘姬,也早在九百余年前就已身亡,现在的人即便找到了苍龙七宿,又怎么可能将其掌控在手中?”
启道:“那若令妘姬复活呢?”
姬月心中一惊,已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失声道:“先生是说,秦陵中存放着妘姬的遗体,而现在有人想利用她生事?”
启不置可否,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难得抛去了昔日温和的面孔,冷声道:“不过是一群蠢物异想天开,妄想借用她的力量生事,我本不欲理会,却没想到他们得寸进尺,如今更是触我底线,我便不能再坐视不管。”
许是被启难得的冷脸吓到,姬月似乎变得有些紧张,她犹豫再三道:“先生此次来中原,想必正是为了妘姬之事,可我今日见到的那个人,哪怕不是妘姬,也应该是妘姬的转世……先生若是想保护她,何不现身相见,想来只要有先生在,她定然不会有事。”
岂料,启摇头道:“这其中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次秦陵的事,对她来说固然是一个劫难,可对我来说,亦是一个考验……”
“人生有舍有得,可有些时候的取舍,却并非那般容易……我如今是陷入两难之中,若想保护其中一个,便势必要去伤害另一个,可笑的是千年前我明明已有了决定,可事到如今却又百般为难,看来我也不过是个俗人。”
姬月皱着眉思索半天,发现启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干脆不再纠结,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关心的事上,“听闻日前有人发布江湖令,号召武林正道人士围攻阴阳宫,其中更是有九天的影子,先生难道不去骊山看看?”
启反问道:“那姬月你呢,你为什么不去骊山一探?”
姬月一愣,有些干巴巴的道:“我最早虽是阴阳家弟子,但阴阳家却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我如今早已脱离阴阳家,这些阴阳家后人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启哂道:“既然不关心,那你为何特意与我提起阴阳宫被围之事,难道不是希望我能前去助力一二?”
姬月撇过头,有些赌气的不说话,启淡淡一笑,也不再逗她,只轻声道:“阴阳宫虽然分裂成了几派,但其实力却没有那么弱,哪怕掌门不理会这次危机,阴阳宫内的其他几股势力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过你说的对,过几日我是要去骊山一趟。”
姬月诧异道:“哎,先生初时不是还说……”
启道:“此行我却不是为了阴阳宫去的,而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姬月奇道:“先生要去见谁?”
启淡笑着,脸上却透出几分古怪道:“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确切的说,是我未来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