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忽逢故人千世哀（1 / 1）
位于秦岭北麓的骊山，自古以来在世人眼中便充满了神秘色彩，不仅是诸多神话传说的衍生地，还是历代帝王将相所钟爱的“瑶池仙林”。
山上行宫别院星罗棋布，历代皇家园林坐落其中，至大唐天宝年间，玄宗为了宠爱的贵妃，更是不惜花费人力物力建造了一座白玉温泉池，以供贵妃沐浴之用。
阴阳家自千年前创派以来，门派驻地便一直位于骊山之中，虽然临近皇都，却鲜少有人能发现其所在，皆因阴阳家先人在立派之时，曾于骊山之内布下千种迷阵，又借阴阳五行之力，将偌大骊山硬生生分隔成了内外两部分，以此来达到保护阴阳家传承的目的。
作为风景名胜之地的骊山外山，精雕细琢，即为世人眼中骊山山麓的全貌，而隐于幻阵之中的内山，则是鬼斧神工，为历代阴阳家门派之所在地，被门下弟子称之为“里骊山”。
“里骊山”一直是阴阳家弟子心目中的圣地，千百年来一直隐于幻术之中，这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虽皆与外山一一对称，山内却无明显四季荣枯，只有星辰不断轮转，阴阳变化莫测。
骊山内外不管是作为皇家园林，还是阴阳家一派驻地，放在以前都不是能让人轻易进入的地方，但安史之乱的爆发，却终将骊山的平静打破。
先是安禄山为了得到始皇龙辇秘剑，明目张胆的派兵进入华清宫大肆搜寻，再是隐世已久的阴阳宫频频现身江湖，似与狼牙有所勾结。
战火，终于还是蔓延到了与世隔绝的骊山之中。
在内外骊山的交界点，两名身穿白袍的年轻武士正尽责的守在密林入口处，他们手持长戟，神情肃穆，眼神如鹰般锐利，不肯放过四周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阵清风拂过，静谧的丛林发出细微的响动，一个人影渐渐出现在密林的另一头，立刻引起了守山武士的注意。
两个武士对视一眼，点头间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其中一名武士走上前去查探，剩下的武士则留在原地警惕的观望，以防不测。
人影越走越近，在薄雾中慢慢露出了纤细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容，武士一见之下，心中警惕顿减两分，却还是不敢轻易懈怠。
故在来人走近之时，武士借着行礼的空档，将人拦在了路边，“梨姑娘，掌门有命，大敌当前，阴阳宫只许出不许进。姑娘先前奉了掌门之命离山，此时回来不知有何要事？”
钟梨被武士拦住，也不恼，脸上挂了一个浅浅的笑，细声道：“我这次回来，正是奉了师尊的命令，你可知我先前离山是为了什么？”
武士一愣，不知她话里何意，却还是恭敬的答道：“梨姑娘此次离山，乃是奉了掌门之命，追捕先前潜入阴阳宫的贼子。”
钟梨又笑了一下，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任务……那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武士见钟梨突然变脸，冷汗都惊得冒了出来，硬着头皮道：“属下……不知。”
钟梨脸上露出一个冷笑，越过身前挡住她去路的武士，慢慢朝着不远处的武士走去，声音中带有一丝隐怒：“我之所以这么快回来，是因为我发现那个贼子，如今又回到了骊山之中，而你们身负守山之责，竟如此疏忽大意，连人跑进去了都不知道，这要是让师尊知道了……”她话未说完，却已经令两个武士心惊不已。
“姑娘恕罪，是属下失察，还请姑娘饶命！”
两个武士面露慌色，想起掌门的雷霆手段，心中更是忐忑，尽皆朝着钟梨拜了下去。
钟梨见此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了其中一个武士的身边，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开口道：“你们先起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只要你们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可让你们将功折罪。”
两个武士对视一眼，彼此面上都有些迟疑。
钟梨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笑中还带了几分邪气，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有个朋友，想进去拜访一下掌门，只是他脾气不太好，你们等会见了他，可千万要客气点……”
钟梨话音刚落，一声惨叫突然从前方的树林中传出，与此同时一个守山的傀儡人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扔出了林子，正好摔在两个武士的面前，武士还不待有所反应，地上的傀儡人便伴着一阵霜花的飘落，化为飞灰消散在空中。
离着出口近些的武士见此大惊之色，却很快反应过来，持戟朝着入口喝道：“来者何人，敢在阴阳宫放肆！”
面对武士的喝问，来人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的打算，只是信步走出树丛，慢慢露出了红衣白袍的修长身影，正是脸上略有不耐之色的莫雨。
武士警惕地打量几眼，见这年轻人气度虽不凡，却是浑身煞气的模样，便知情况不对劲，他握着长戟的手微微用力，整个人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一板一眼道：“尔等何人，此乃阴阳宫驻地，外人不可擅闯，还不速速离去！”
“哎呀，你记性也太差了……我这位朋友，不是才跟你提过吗？”
钟梨温柔的声音在武士耳边响起，惊得他呼吸一滞，可还不待回头，便觉得身体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制住，整个人难以动弹。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武士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的胸腔，那里已经晕染出了一朵血花，殷红的血珠从刀尖上滑落，他艰难的转过头，甚至来不及看身后偷袭他的人一眼，便不甘的倒了下去。
“钟梨”干脆利落的收回匕首，用手帕擦了擦刃上的血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阴柔，听起来雌雄莫辩，“阴阳宫好歹也算能人辈出，可派来看门的这两个家伙，怎么竟如此没用，要不是先前摸清了虚实，我差些就要以为这只是两个诱饵。”
莫雨打量了一眼四周，道：“这内山入口布满了大量的机关术阵，常人难以进入，估计阴阳宫对此也颇为自信，才没有多派人手来守住入口。”
伪装成钟梨模样的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了眼周围茂密的丛林和不远处的宫殿，啧啧道：“阴阳家先祖也算得上是奇人了，这么大一座山，竟是被生生分割成了两部分，且内山如此隐蔽，找起来真是颇为费劲。”
莫雨皱眉望向密林深处，眼底带着些警惕：“入口处守卫少也便罢了，为何到了这里，周围却还是这般平静，我们这一路上，未免潜入的太顺利了些。”
烟却不甚在意道：“有你在，我们顺利潜入难道不应该？”
莫雨当然不会以为烟在夸他，故而蹙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烟轻轻一笑道：“前些日子还没觉出你失忆后有什么不对劲，可现在一看，果然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见莫雨脸色有转冷的迹象，烟也不再卖关子，一撩肩上的长发，道：“你以为谷主为何会放任你在这种情况下来到骊山，还不是因为恶人谷中除了那个叫姜淼的小姑娘外，对阴阳宫的弱点最了解的人，就剩下你了嘛。”
莫雨面无表情的看向烟，烟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这期间估计她什么都告诉你了，你难道没发觉，方才破解起骊山入口处的迷阵时，远比破解其他机关要得心应手？”
莫雨神色未变，只淡淡道：“前些日子追查谷内奸细之事想必你还没忘，若得到的情报是真的，你就不怕这是请君入瓮之计？”
“哼，那些人的鬼话你都不信，现在也拿来诓我。”
烟幽幽的道：“是真是假，等找到姜淼之后就清楚了，她若是清白的，自会跟我们走，她若不是清白的……”
莫雨不动声色的接话：“会怎样？”
烟低头一笑，道：“若不是清白的……那必是这姑娘犯傻被人利用了，正好给你绑回去当压寨夫人，把她留在恶人谷一辈子。”
莫雨一愣，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哼道：“我们快些走吧，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说着，也不管烟反应如何，便率先进入了密林之中。
密林树丛高大，形成遮天蔽日之势，因是通往阴阳宫的唯一途径，林子里光线并不算暗，一路上点点荧光散落在树丛之间，石板路旁还有一排用来照明的石灯，照亮了通往前方宫殿的路。
烟与莫雨并肩而行，看似轻快随意，其实两人都未放松对周围的警惕，一面打量前方的路，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待通过一处木桥之时，透过近旁的瀑布，烟突然听到一阵兵戈相交的打斗声，他停下来若有所思的观察了瀑布几眼，摸着下巴道：“这瀑布的另一面，想必就是外山西绣岭所在，不知阴阳家用了什么方法，竟将水流都隔断开来，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说到这里，烟眯起眼细细打量了瀑布一眼，发现底部的水流竟隐隐变成了红色，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微弱的血腥味，不禁撇嘴道：“这群武林正道，糟蹋起别人家的地盘来还真是毫不手软，现在外面战况激烈，也不知会不会多死几个伪君子。”
莫雨扫了一眼慢慢被血染红的水潭，面上平静的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事实上，他对外面正在发生的打斗，也确实一点都不关心。
这次武林人士围攻骊山之事，本是李复出于某种考量而策动的，江湖各大门派因要驰援大唐军队并未派人前来，就连浩气盟也没有趟这一趟浑水。
此刻莫雨挂念之人皆未被卷入这场动乱之中，他不仅无需担心，反而还要感谢这些江湖人，为他引开了阴阳宫的注意，方便他潜入内山打探消息。
只希望此次骊山之行不要落空，最好能找到那女孩的下落……他现在心中的疑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当面问个清楚。
烟侧头看了莫雨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奇道：“前些天你从墨家秘殿回来后，心情就一直很差的样子，怎么，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莫雨沉默的点点头，没有解释什么，却让烟更觉得奇怪了：“《胡非子》残卷你日前不是已经拿到手了，难道还有其他的东西没有寻到？”
莫雨一脸平静道：“是个很会逃跑的小家伙，见了我就跑掉了。”
烟上下打量莫雨一眼，面色古怪道：“小家伙……会跑……这墨家秘殿里难道还养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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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秘殿是先秦之时墨家弟子建造的一处密室，正位于秦始皇陵的地宫东南侧。
安禄山为寻找秦陵，命其手下在长安城中大肆挖掘入口，却让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莫雨发现了另一处密室，他与墨家门徒进入其中探查，发现这间密室正是由先秦墨家遗留下来的，其中更藏有《胡非子》残卷。
烟那时虽不在长安，却是消息灵通，知晓莫雨为了清理墨家秘殿的入口，可谓是花费了一把力气，不过按说他顺利取得了书卷，心情应该不错才是。
但恰恰相反，自烟来到长安与莫雨汇合后，便发现这位谷主最看重的弟子，心情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弄得潜伏在长安的恶人谷弟子心中都颇为忐忑，唯恐一个不小心惹到这个杀神。
而此刻走在骊山密林中的烟，虽然刚刚知道了莫雨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他却觉得，这其实跟不知道时没什么两样。
毕竟莫雨因为没抓到宠物而心情不好什么的，烟表示，今天风真大，弄得他都听不清旁人说话，从而产生了幻觉。
当然，若是换成别人跟他说这话，他或许还会相信，比如……当年那个为了养一只闹脾气的熊猫而亲自挖了半个月竹笋的笨蛋？
烟心中回忆起旧事，面上不自觉带出了一分笑，恍然间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他下意识侧头，却发现是莫雨，此刻正皱着眉看他。
烟不解道：“怎么？”
莫雨蹙眉道：“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中了幻术。”
烟诧异道：“幻术？”他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树丛之间一片绿意苍翠，花草繁茂，并无不妥之处，可他知道莫雨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故用眼神以示询问之意。
莫雨摇头道：“确切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声音里难得有一丝迟疑，“似乎……曾有人教过我如何分辨幻术……”
烟闻言微微一愣，却随即反应过来，莫雨口中那个教其分辨幻术的人是谁。
一时间，他有些唏嘘，心道那人对莫雨还真是一片真心。
但随即不知怎么，他又无法控制的想起了，以前还在唐门之时，影待他也是这般好，只可惜他和影二人，如今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烟本来陷入回忆之中，却突然发觉周围有些不对劲，他努力回过神，抬头一看却发现周遭景色骤变，不止莫雨不见了踪影，他自身所在的地方，也由骊山密林换成了一处不着边际的翠绿竹林。
烟看着眼前的一片苍翠，心中有些恍然，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只因这处竹林虽然阔别了十数年，可他依旧能一眼认出，这分明是唐家堡外的万顷竹海！
难不成这幻术，竟能摄人心智，强迫使人想起过往？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烟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细细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在确认了远处唐家集的方位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便毫不犹豫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惑人心智的幻境，到底能让他看见什么！
烟顺着竹林间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许是太久没有回过唐门，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错，竟渐渐走到了一处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蹙眉打量了周围一眼，刚要换个方向继续前行，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似是传来了某种响动。
烟没有迟疑，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待来到近旁时，却发现小溪边的巨石上正站着两个人，他先是将身形隐于一侧的竹影中，这才抬眼打量不远处的两个人，但是一眼之下，却令他愣在原地。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皆着唐门弟子服饰，男的青年模样，背靠石壁席地而坐，女的二八年华，手持机关弩，正对着河水边几棵略为粗壮的竹子练习暗器的收发。
烟本来藏于溪水近旁的竹影中，惊诧之余难免暴露了些许行迹，可河边的男女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只见那唐门青年从地上慢慢站起身，随手拿下了衔于唇间的竹叶，对着溪水边的少女出声道：“我说……你练习了这么久，不妨停下来歇一会儿怎么样？”
不远处的少女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竹子，待发现自己的力道太小，还是无法一气对绿竹产生明显伤害后，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她没有继续练习，而是擦了擦额上的汗，举步来到了唤她休息的唐门青年身边。
这青年见她听话的走了过来，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随手拎起置于一侧的食盒，递给少女道：“拿着，给你的。”
少女似乎有点惊讶，打开食盒一看，发现里面是几盘样式精美的糕点，还有一小瓶竹叶酒，全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抬头看着唐门青年，有些不解，又有些感动道：“这些东西，是你准备的？”
唐门青年丢给她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不紧不慢的道：“是方才怀义长老命人送过来的，毕竟孙子离家出走，去了扬州不肯回来，亲孙女又像被鬼摸了头，一天到晚不要命的只知道练武，长老一把年纪了不担心才怪。”
少女微愣，却随即恢复了正常，脸上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将手中的食盒往青年跟前递了递，道：“咱们一起吃啊，这甜糕是奶娘的手艺，味道很不错的。”
唐门青年比少女高出许多，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说话，稍微靠得近了，他得刻意低下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此刻他与少女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但她正低头摆弄着糕点，故而他只能看到她发髻上的那支霜花珠钗，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的微光正好映在他眼中，令他微微眯起了眼。
面对少女的邀请，唐门青年也没有跟她客气，顺手拈起一块甜糕就放入了口中，咽下后才开口道：“这点心也太甜了些，只有你们小姑娘家才喜欢吃。”
少女咽下一块点心，面上透出不赞同的神色，她左右看了看，有些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青年的身边，神秘兮兮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谁说只有小姑娘家才喜欢吃甜点的，我就知道有一个人，他虽是个男子，但也喜欢甜食。”
又拿起一块甜糕放进嘴里的青年满不在意的应付道：“哦，谁啊？”
少女脸上透出些莫名的羞涩之意，轻声道：“就是唐影啊，难道你不清楚？”
正在吃点心的青年因少女的话突然被呛住，整个人咳嗽不断，也吓了旁边的少女一跳，赶紧取出竹叶酒给他灌了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咳的青年接过竹叶酒狠狠灌了一大口，神色有些古怪的道：“他喜欢吃甜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为何不清楚？”
“哎？多亏你还是他的亲弟弟，怎么却连这个也不知道。”
少女瞪大了眼睛，见青年也有回瞪她的架势，只得解释道：“就是半月前，我央着奶娘教我做了点心，送去给唐影当谢礼，他以不喜甜食为名把那盘点心随手放在了一旁，可事后我听扫洒的仆人提起，他最终还是把那盘点心吃光了，所以……”
青年无奈扶额道：“所以你就觉得，他其实是喜欢甜食？”
少女点头道：“对啊，我还奇怪他分明喜欢那盘点心，却为何不肯当面承认，难不成在你们男人看来，承认自己喜欢吃点心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呵……”
唐门青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突然便笑了起来，直到笑的少女一脸茫然，他才慢慢停住了笑，靠在石壁上有些意味深长的道：“男人喜欢吃点心并不丢人，只是嗜甜成瘾的男人很少罢了，如果他心中明明喜欢，面上却不言明，那么至少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不喜欢吃点心，二是那盘点心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
少女有些不解道：“那唐影他，到底属于哪一种，是真的不喜欢甜食，还是不喜欢我送他的那一盘？”
青年靠在石壁上悠哉道：“都不是，他只是天生一本正经，太闷骚而已。”
少女有些郁闷的瞪着青年，不满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
“我这可是在关心你，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本来靠于石壁上的青年直起身，朝着少女翻了一个白眼，道：“对于哥哥，我可是比你了解的多，他这个人喜欢认死理，无论你再怎么接近，他都始终会与你保持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不远，却永远不会让你靠近，而能得他允许站在他身边的，这天下间除了我，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少女微微垂下头，陷入了反常的沉默之中，半晌过后，就在青年以为少女是不是难过的哭起来的时候，少女抬起了头，柔软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既没哭，也没有任何失落难过的情绪。
她看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失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有时就是忍不住想，你虽是他最亲近之人，但总不能一直陪他一辈子吧，既然如此，我尝试着争取一下，又有什么要紧？”
唐门青年有些诧异的看了少女一眼，神色颇为复杂，似是不能理解少女的坚持，又似是对少女的这份心意有些动容。
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他面上依旧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看的少女直摇头，似是对他这个样子颇有些无奈。
青年随手理了下袖口，拿起竹叶酒又灌了一口，仰头间见少女颇有些熟悉的神情，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警惕道：“小丫头，我说你该不会因为我是唐影的弟弟，就把我也当成弟弟照顾了吧？”
少女一愣，像是被戳破心事一般，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那回事……”随即，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只不过，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要是那……什么了，我也可以和他一起照顾你……”
青年顿时瞪眼道：“你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啊……小鬼头，你烟哥哥的年纪可是你的两倍，你敢把我当弟弟？”
少女嘟囔道：“没有两倍那么多……”
青年的耳力非凡，少女嘴边的话让他听了个清楚，当下一个脑门弹过去，道：“没有两倍也是接近两倍，平日里与你没大没小也便算了，但你怎么能把我当弟弟！”
少女捂着额头一边躲一边叫道：“你面对影哥的时候，还不是当弟弟当的很开心，我看你也蛮喜欢被哥哥照顾的……”
青年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停在原地，让少女得到了短暂喘息的机会。
他似是有些无奈的瞪了眼前的人一眼，这才道：“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倒宁愿你回到从前。”
少女平复了下呼吸，神色认真道：“可我不想回到从前，以前的我太天真，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帮不了爷爷和爹爹的忙，在遇到危险时还会给他们添麻烦，我不想这样了。”
青年满不在乎的道：“唐门的男人还没死光呢，你是我唐门的大小姐，无忧无虑的活着，又有什么不好，不论发生什么，唐门总归能护你周全。”
少女摇头道：“可我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少女一脸认真，眸中透出的坚定足可见她的决心。
只可惜青年在淡淡瞥她一眼后，很不给面子的道：“你身边的人武功都比你强，哪怕是略显单薄的无绝公子，如今在门内弟子的比试中也能以一挑十，更遑论怀义长老和老太太他们，你想找到保护他们的机会，难呐！”
少女一听，顿时怒了，克制许久的脾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开来，随手抄起一盘点心就朝着青年砸了过去，“武功不济又怎么样，唐烟，你给本小姐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被唤作“唐烟”的青年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了少女投掷过来的糕点，啧啧出声道：“你这扔点心的准头，可比你的乾坤一掷好多了，不错，前途无量……”
“唐烟你给我站住……！”
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在竹林之中，伴着潺潺流水慢慢消失在远方。
烟从竹影中显出身形，神色有些莫名的复杂，此时夕阳已经渐渐下沉，映得水面上波光粼粼，整片竹林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一切都跟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物是人非，他不再是唐烟，那个人也不再是唐影，昔日竹林中那个单纯的少女，如今也变得可以独当一面。
三个人，如同三条线，同一个点出发，却偏偏走上了三条不同的路。
眼见两人远去的背影，烟却没有急着追上去，他从刚才就已经发现，这个幻境恐怕是由人心底的记忆构筑而成，若一意随着心走，只会越陷越深，倒不如留在原地，或能找到离开幻境的办法。
就在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一丝破绽之时，他面前的夕阳晚照之景忽然凭空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柄利刃刺破虚空，幻境在他面前应声而碎，露出了骊山茂密的丛林和潺潺的流水。
烟心中警觉，几乎是在幻境解除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杀气扑面而来，立时一个后跃离开了原地，右手所持匕首也同时掷向了杀气袭来的方向。
一阵兵刃相碰声响起，烟掷出的匕首被打落在地，一个年轻人手持短刀慢慢从树后走出，正是神色有些不对劲的莫雨。
烟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莫雨，发现他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不仅双目无神，而且面上还带着些痛苦之色，几缕凌乱的黑发贴在脸上，身上更是散发出一股暴虐的气息，这熟悉的模样令烟心中顿感不妙。
莫雨这个样子，只怕是在幻境中受了什么刺激，导致身上的毒咒又发作了，而现在唯一能制住莫雨的王遗风不在场，只凭烟一个人，他自认没那个本事能控制住发疯的莫雨。
正在烟颇感头疼之时，一个人影慢慢从密林雾色中缓步而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白衣男子，手执一盏散发着微光的琉璃灯，五官平凡无奇，气质却颇为温和儒雅，且周身气势比之寻常武人，更是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之感。
白衣人伴着密林中点点荧光，如同漫步于晨星之中踏古而来，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可眉宇间的沧桑感，却模糊了他的年龄，使人一眼看去，只觉他白衣染尽风霜，仿佛一位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老人，在走过滚滚红尘之后变得古井无波，最终独自一人落幕而归。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也很不对劲，尤其是他径直朝着陷入混乱状态的莫雨走去的举动，更是让烟心中生疑，却因顾及莫雨而不敢轻举妄动，只一心注意着这人的动作，盘算着对方若有出格的举动，就先将他拿下，再想办法带莫雨离开。
而这一边，莫雨因头部的疼痛半跪在地，他一手抚额，整个人面上满是挣扎之色，虽然神智已乱，但对于外界的变化却十分敏感，此刻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朝着自己而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站了起来，面色不善的望向来人。
白衣人在距离莫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抬眼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片刻，他目光温和，视线并不刺人，却无端的令莫雨感到有些不适。
白衣人注意到莫雨的反应，有些无奈的对他露出了一个笑，道：“年轻人，初次见面，我叫启。”
毒咒发作状态下的莫雨难得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神色不明的看着启，似乎在打量着什么，面上有些疑惑，人却十分安静。
启轻轻抓起了莫雨垂于身侧的手，同时挥袖震开了从烟的方向破空而来的匕首，这才屈指搭在莫雨的脉搏上细细诊断。
一旁的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联系到“启”这个名字，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猜测，将剩下的匕首放回袖中，没有再出手阻止。
启一边为莫雨诊脉，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即便再怎么挑剔，他也得承认，这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只可惜……
启在心中叹了口气，眼神一暗，一股略显霸道的力量从他手心中迅速渗入莫雨体内，将莫雨身上那股交缠在一起的阴阳内力强行压制了下去，这才反手割破莫雨的手背，引其鲜血在掌心刻下了一个鲜红的咒印。
咒印呈现出阴阳八卦的图案，泛着淡淡的红光，在莫雨掌心流转片刻后，便完全印入了莫雨的血肉之中，慢慢隐去了形状。
起初，神志不清的莫雨并无太大反应，但渐渐地，他只觉头部越来越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跑出来。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但细细听来又觉得很陌生，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声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中错乱的记忆不断闪现，令莫雨疼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只觉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四下乱窜，仿佛想要破体而出，而他无法控制，亦无法平息，只得暗自咬牙忍耐。
模糊中，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气息，清新而柔软，令他整个人不禁放松下来，脑中的痛感似乎都有所减轻。
莫雨努力的睁开眼睛，想知道靠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可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模糊一片，就连五感都在渐渐消退，他犹如置身于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感知的消退令莫雨心中升起一阵烦躁感，他伸出手有些用力的往旁边一抓，似乎抓住了旁边人的肩膀，呢喃道：“你是谁……”
“小雨……”
莫雨听见旁边的人在唤他的名字，可声音太轻，他仍旧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你是什么人……为何……呃……”
莫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越来越疲惫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下去，在一股揪心的疼痛袭来后，他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雨……！”
莫雨的突然倒下，把淼惊得不行，她撑着莫雨的身体想把他扶起来，却关心则乱，动作间差些跟他一起摔倒在地，被一旁的烟堪堪扶住。
烟半扶着莫雨，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道：“我来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扛得动一个大男人。”
淼抬头愣愣的看了烟几眼，她还认得恶人谷的不灭烟，只是刚才进入密林之时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莫雨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烟也在场。
烟看了淼一眼，又打量着晕迷不醒的莫雨，这才将目光放在了一旁沉默着的启的身上，冷笑道：“不知阁下能否解释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一开口，淼这才注意到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她愣愣的看了启一眼，发现是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又一回想，似乎她方才赶来之时，这个人就站在莫雨的身边，两个人仿佛认识一般……难道与莫雨有什么关系？
面对淼充满疑惑的目光，启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温言道：“莫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需休息片刻，醒来后就没事了。”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淼的眼睛，面上显得温和而慈祥，“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让莫公子休息一下，其他的请容后再议。”
淼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迟疑的看了烟一眼，她是中途赶过来的，并不清楚此地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敌是友，只得看烟如何打算。
岂料，烟收到了淼的眼神，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扶着莫雨，等着淼自己做决定。
淼皱着眉头看了眼莫雨，又看看温和无害的启，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旁人找不到那里，应该会安全些，可以让小雨好好休息。”
烟扛起莫雨，再没犹豫道：“那我们走吧，劳烦淼姑娘带路。”他又转头看向启，似笑非笑道：“阁下不妨也一起来罢，不然我们少谷主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可担待不起。”
虽然按照烟的想法，如果可以，当然是先离山后再作打算，可莫雨现在的样子，还需要眼前这个男人帮忙，是以只能先在骊山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
况且，这个“启”的身份，他还需要好好确认一下才行。
启对于烟的提议并没有拒绝，只淡淡一笑道：“这是自然。”
淼看着眼前的白衣人，眉头微皱，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可仔细一想，又确定真的没有见过。
她摇摇头，不再理会此事，只伸手探了探莫雨的脉搏，确定他真的没事后，才跟烟打过招呼走在前方带路。
烟扶着莫雨跟在淼的身后起身，经过启的身边时，他有些奇怪的看了这个白衣男人一眼，总觉得他此时给人的感觉，与刚才完全是判若两人，气质也完全不同，似是在故意隐藏着什么。
而且淼一心系在莫雨身上没有发现，烟在一旁却看得分明，这个叫“启”的男人，自淼出现开始，视线就一直放在她的身上，不曾有片刻离开，那毫不掩饰的在意和关切，令烟心中疑窦丛生。
留在原地的启并没有注意到烟的心思，即便注意到了，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他此刻只是默默地看着淼一行三人离去，却并不急着追上前去。
想到刚才莫雨陷入昏迷时淼紧张的模样，启不由得失笑，面上有些宠溺，还有些无奈。
他抬头望向淼离去的方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皱着的眉头却轻轻松开了。
他本来心中并不看好莫雨，觉得此子心性无常，容易走上极端，并不适合成为助淼度过劫难的人选。
可通过对莫雨记忆的探查，还有淼方才的反应，他突然觉得，莫雨虽身处世间万恶之地，但也许正因在这种环境下养成的对于世俗礼法的不屑，才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淼本来的样子。
启压下心中的疲惫感，缓缓叹了口气。
淼的存在，违背了这个世间的理，他无法与天道相抗衡，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在无常的命运之下，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只希望在一切努力过后，不要前功尽弃才好，不然他将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令她忘却一切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