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前尘陌路惹心茫(1 / 1)
“他谁都记得,却独独忘了你。”
在冯夷说出这句话后,饶是淼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不免愣了一下。
她蓦地抬起头,目光锋利如剑使人见之生畏,仿佛可以刺透人心,但冯夷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却一派坦然,神色更是未有丝毫改变。
淼抬眸朝殿外看了一眼,门外的狼牙兵依旧雷打不动的守在那里,她轻轻在桌案后屈膝跪坐下来,这才缓缓道:“阴阳家易魂法中确有一种幻术可迷人心智,使人忘却过往的一切,可据我所知,这种术法只能抹去人脑中的记忆,不能使人完全忘掉一个人。除非是文献中记载的失传已久的封眠咒印……”
先秦之时,封眠咒印虽被阴阳家先贤列为禁术,但当时的骊山宫中,却着实不缺关于修炼此种咒术的法门记载,阴阳家大巫月神更是极擅此术。
可放到千年后的大唐,即便她再不关心阴阳宫的事,却也清楚的知道,记载着封眠咒印的卷轴早在汉朝末年就已遗失,如今放眼整个大唐,恐怕知晓此术的人都找不出几个。
冯夷挑眉道:“姑娘怎么就笃定姜槐序不会封眠咒印?”
淼道:“即便她会又怎么样,封眠咒印施术过程十分复杂,且需要攻破人之心房,削弱人之意志方能达到最佳效果。”
外人总以为莫雨心性无常,可又有多少人了解他意志之坚乃是世间少有,又怎么会被一二幻象所迷惑。
冯夷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当下试问道:“那若扮成你的样子去接近莫雨呢?”
他不等脸色微变的淼开口,就继续道:“江湖中人皆道,恶人谷的‘小疯子’狂放狠辣,除了他的授业恩师王遗风外,即便是与他同为十恶的其他几人,他也未必全然放在心上。”
“所以你的出现,哪怕自身再怎么低调,也已经因莫雨的缘故进入了各方势力的视线中,成了世人眼中攻克他的一根软肋。”
冯夷叹息一声:“你为人谨慎又武功高强,他们自是不能直接对你下手,可若是借着莫雨对你的信任,扮成你的样子对他下手,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觉得不会成功吗?”
世人常道“温柔乡,英雄冢”,比起派去武艺高强的刺客,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一位如花美人的成事能力。
莫雨为人一向警觉,从不与人过于亲近,若要对他下手,还有什么比扮成他的红颜知己更能令他卸下心防的?
淼不置可否,只是用右手轻轻摩挲着左袖上的暗纹,沉思片刻道:“可姜槐序没有对莫雨下手的理由。”
“她有,那个理由就是你!”
冯夷没有丝毫犹豫的道:“你为了莫雨离开骊山的事,一直是她心头大恨,她对付不了你,却能从莫雨身上入手,一旦找到下手的机会,她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那照你这么说,他真的只是失去记忆这么简单?”淼的声音转冷:“冯夷,你没有骗我,但却隐瞒了许多事,不妨一并说出来,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冯夷神色不变,只是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待人还是这么冷淡,难道平日里面对那位莫公子,你也是这般没耐心?”
淼毫不犹豫地道:“你不是莫雨,我耐心何用。”
“真是差别对待,莫雨那杀神就值得你这般喜欢?”
冯夷无奈的摇摇头,道:“姑娘要怎么样才肯相信,在下对姑娘真的没有恶意。”
“可你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淼的上一句刚说完,下一句就被冯夷抢过了话头,他轻叹一声,唰的一声打开了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折扇,扇了两下方无奈道:“话虽这么说,可在下是有事求助姑娘,利益相牵,不算无事而来,这下姑娘总能信我一二吧?”
淼丝毫不为所动:“可我怎么觉得,阁下的事恐怕早已解决,有事相求也不过是个借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帮我,到底有何目的?”
冯夷闻言脸色似是一僵,神色莫名的看了淼一眼,叹息间又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道:“你平日里明明对诸事漠不关心,可有时候,你却仿佛什么都知道,这让我实在是吃不准,你对你周边发生的一切,到底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淼恐怕自己都无法作出精准的回答。
若说她什么都不清楚,偏偏命运中诸多无法言明之事如星罗棋布一般呈现在她眼前,令她无法逃避,只得面对。
但若说她什么都清楚,可她连自己的来历都弄不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因果更是如迷雾一般,让她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处。
她猜不破自身命运的来龙去脉,也看不到命中注定的起因结果,如同随风漂浮在海上的孤舟,迷茫之际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姑娘见谅,关于莫公子之事,冯夷刚才确实有所隐瞒,却并非故意,只因其中发生的种种太过巧合,我亦不敢轻易下判断。”
冯夷缓缓道:“姑娘刚才说的没错,姜槐序对莫雨下的确实不是封眠咒印,但具体是什么,我却不甚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对莫雨施咒之时运功遭到反噬,咒术明明并未施展成功,莫雨本身也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会忘了你。”
淼蹙眉道:“可据我所知,阴阳家并没有这种术法,在被打断后会让人出现忘掉一个人的症状。”
冯夷对她的起疑并不意外:“果然你也觉得此事蹊跷?当初我接到消息后,便觉莫公子这般症状着实不对,但一来我对阴阳家禁术的了解比不上姜槐序,二来我也无法取得莫公子的信任探个究竟。”
“现在听你一说,看来莫雨失忆的事,当真不是阴阳术引起的。”
淼问道:“你有线索?”
冯夷轻叹:“莫公子的症状乍然看去令人毫无头绪,可联想到他谁都没忘,却独独忘记了你,又想到姑娘的身份,在下心中便有了一二猜测。”
淼不解道:“我的身份?”
冯夷一收扇子,点头道:“对,你可是莫公子的红颜知己,心头之爱。”
淼没料到冯夷突然说这个,当下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不禁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冯夷却是很正经的样子,并无丝毫玩笑之色:“莫公子这种情况粗略算失忆,但细里来说实则是忘情,而如今江湖上,能令人忘记心爱之人的,除了红衣教的绝情丹外,就只有五毒教的忘情蛊。”
听到红衣教的名字,淼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说,是红衣教下的手?”
冯夷摇头道:“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毕竟姜槐序曾在红衣教中待过数年,炼制绝情丹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可我后来从红衣教弟子手中弄到了一颗丹药,才发现这绝情丹虽是仿照忘情蛊所制,却远不如忘情蛊效用大,只能迷惑人一时,越是内力深厚的人,绝情丹的药效就散的越快,若莫雨真的是中了绝情丹之毒,那么此时他早该想起了你才对。”
淼皱眉不解道:“可若是忘情蛊,听闻五毒教只有教主曲云和几位长老才会炼制,小雨与他们一向没有纠葛,如何会中忘情蛊?”
冯夷耸耸肩道:“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若说莫雨真的惹到了五毒教,也该是给他一记夺命蛊,而不是毁人姻缘的忘情蛊吧。”
淼闻言无话可说,亦是想不通其中因果。
冯夷见桌案前的女子陷入沉思,也不出声去打扰,手腕一个翻转将折扇收起,只抬眼静静地打量她。
眼前的女子姿容美好,看上去澄净无暇,本该是精雕细刻到令人一眼难忘的脸上,却仿佛终年蒙着一层薄雾,越是细看,越是朦胧的看不清,使人无法牢牢地记住她的样子,只觉得身边似是有这样一个人。
你看着她时,觉得她光彩夺目,几乎无法令人移开眼睛,可不看着她时,却又很容易的忽略她的存在。外人或许觉得这很神奇,但冯夷却清楚地知道,这种现象根本就是眼前这女子修得阴阳术大成的结果。
世间化分阴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当有大能者追求到天与人的极致之时,他们可自在转化阴阳,与万物同辉,又与万物同隐,阴与阳的界限也变得模糊。
所以他们周身气场变化莫测,常带给人雾里看花之感,让人深感其虚无缥缈的同时,又觉得他们无处不在。
冯夷有些感慨,觉得这女孩不过双十之龄,修为之深恐怕连骊山的诸多长老都难以企及。
思及此,他神色中突然多了几分莫名,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姑娘可知,其实在你幼年之时,我曾经见过你。”
“是么,何处见过?”淼心不在焉的应道。
“在骊山阴阳宫的太一殿中。”
冯夷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当年抚雾自尽前,将你托付给了唐简照顾,但在你四岁之时,姜槐序用计把你带离唐简身边,在太一殿中对你施下了一种禁术。”
淼问道:“什么禁术?”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用易魂之法窥探身体最深处的记忆时,在太一殿中看到的那个紫色法阵。
“那是一种在阴阳逆行之下方能施展的移魂之术。”
冯夷语气很淡:“你母亲抚雾出身的一族,传自殷商之时的大巫子栾。传说子栾是商朝开国君主成汤的幼子,自小天赋异禀,出生之时身上便有玄鸟印记,长大后更是神通广大,助成汤灭去了守护夏朝的巫者,为商灭夏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商朝建立后,子栾接受商王的分封成为一方诸侯,但同时他也是守护商朝的大巫,故他的子孙中凡身上遗传了玄鸟印记之人,都需继承他的责任,以巫者的身份守护商王室。”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子栾仙逝后,他的子孙后代中竟无一人继承了他的神通,导致这一脉的力量越来越弱,也渐渐的不再受到商王室的重视。所以那时族中就有人动了心思,认为玄鸟印记是他们与先祖沟通的媒介,只要方法得当,就可通过这印记唤醒族人血脉中隐藏的力量,于是他们结合了古蜀国的蛊术,在此之上创出了一种十分残忍的巫术试图激发族人的潜能,而这种巫术就是姜槐序所用移魂之术的前身,被后世阴阳家的人称之为‘召回神灵’。”
淼的面上一直很平静,直到听到了后面,她的眸光似乎才有了微微波动。她沉默半晌,轻声开口道:“可我并未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妥之处。”
冯夷淡淡一笑,道:“正因你没有任何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道,当年被姜槐序施下移魂之术的人,并不只有你而已,但那些人接受了禁术的后果,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唯有你平安活了下来,并且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时至今日更是阴阳术大成,远超骊山诸多先辈。”
淼突然笑了,却没什么温度:“所以你是认为,施展在我身上的那个禁术成功了?”
“是,也不是。”
冯夷模棱两可道:“若说那禁术没有成功,就着实无法解释,一个幼时对阴阳术一无所知的小女孩,是如何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修得这一身高超的阴阳术,我可不会傻到认为是姜槐序所教,她虽然资质上佳,但却不是个好师父,且要论对阴阳术的了解,她恐怕还远远及不上你。”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严厉之色,缓缓道:“而若说那禁术成功了,可古往今来,这移魂之术虽被阴阳家先贤列为禁术,但尝试之人并非只有姜槐序一个,成功的例子也不止姑娘一人,但记载中的那些成功之例,却大多因先祖的记忆陷入思维错乱之中,时有疯癫之色,与姑娘的样子是大不相同。”
淼心里已有猜测,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道:“所以你的意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冯夷道:“在下曾听先师提起,世有奇人在轮回转生之后虽不复往昔音容,却能保留转生前的记忆与品性,与前世别无二致,如同获得永生一般。”
他叹口气道:“姑娘对阴阳家的事情实在过于了解,许多失传的阴阳术也一一在姑娘手中重现,加上你能自若的进出星辰宫,这不得不令我多心,以为姑娘正是阴阳家前辈口中,那种转世之后仍铭记前尘之人。”
淼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种奇人我没有见过,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并非你口中带着记忆转生之人。”
冯夷道:“那既然如此,你总不会是话本里写的恶灵夺舍吧?”他这句话玩笑意味十足,稍稍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也逗得淼摇头失笑。
她缓缓道:“你觉得我看上去很像恶灵?”
冯夷摇头道:“当然不像,不仅不像恶灵,反而有些像民间传说中回魂报恩的龙女,不过人家龙女是为了与情郎再续前缘,你若真是夺舍,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淼见对方似乎认定了什么,不得不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你听好了,我没有带着前生记忆转世,也非是你口中夺舍回魂之人,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你就不要再提了。”虽然对方的两种猜测都跟她的经历沾边,但她若没有猜错的话,她来到大唐的原因恐怕不会像这两种情况那么简单。
冯夷奇道:“我猜的这些都不对,那你总得告诉我,你的阴阳术是从哪里学的,总不能真的是你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阴阳家祖师本是出身道家,后来为了追求天人的极致从道家分裂出来,与一些近山的巫者一起,结合古蜀国的古老巫术开宗立派,阴阳家由此而成。
而阴阳家独有的阴阳术,虽然摈弃了道家的炼气之法,但却仍是以道家内力为基础,结合了五行阴阳变化之规律,在此基础上借助自然之力,使招式变幻无穷,而这其中又涵盖了诸多上古巫术的法门,修炼起来若无人从旁指引,哪怕天赋再高,单靠自身的理解也是无法修得大成的。
是以无论淼的资质有多高,冯夷都不会认为她是自学成才,肯定是有人教过她,而这个教她的人,修为比起她肯定只高不低,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他想遍了所有在阴阳术上造诣非凡的前辈,也着实想不出有谁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所以才会开始往师父跟他提过的奇人异事上联系。
冯夷以为他的问题对于淼来说会很难回答,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脸上并无一丝为难之色,反而很干脆的道:“教我阴阳术的人,单名一个启字,你可以认为他是我的师父,至于其他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启这个名字,其实属于淼的父亲,但因是本名,所以在先秦之时的阴阳家几乎不被提起,整座骊山上下能直呼他名字的人,也不过只有掌门东皇太一。
淼心里打算的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少不得要跟冯夷打交道,与其让对方猜来猜去忌惮她的来历,倒不如把一切都推到那个并不存在的“师父”身上,反正“启”这个名字在阴阳家并无记载,加上大唐里名字中带着“启”字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到底谁才是她师父,就让冯夷自己去猜好了。
不过让淼有些意外的是,冯夷听了她的话,不仅没有表现出茫然的样子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脸色剧变,呐呐道:“果然如此,这就说得通了,可既然是他的弟子,他为何不亲自来……”
“什么不自来?”淼见冯夷神色有异,心下不禁纳闷,可因他声音太低,口音又有些杂乱,她耳力虽好却仍是没有听清。
冯夷蓦地住口,神色恢复如常,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心里觉得,那人与眼前的女孩既是师徒,却不愿现身反而大费周章的要他前来,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故不敢轻易泄露对方身份。
这时,殿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殿内二人耳力都不弱,故听得清清楚楚。
冯夷细听片刻,不由得皱起眉头,对着淼一拱手道:“姑娘明鉴,在下此次前来实是受人之托,想助姑娘脱困,现下情势紧急,还望姑娘信我一次,随我快些离开上阳宫。”
淼却并不着急,反而细声问道:“你是受何人之托前来救我?”
冯夷道:“那人身份我不便明说,故之前才假托有事求助姑娘,却不料弄巧成拙,反引得姑娘怀疑,但还请姑娘信在下一次,在下对姑娘绝无半分恶意。”
冯夷来上阳宫之前曾答应过那人,对其身份一定要保密,绝不可以让淼知道,不然他们之间的交易就完全作废,想起那人带给人的压力,温和却不容人反抗,冯夷不敢拿自己所求之事去赌,只得闭口不提。
好在淼似乎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只对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便从桌案前站起身,这让冯夷不禁松了一口气,一撩衣袍的下摆就背对着淼蹲下了身,看得淼一头雾水。
她不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冯夷理所当然道:“背你出去。”
淼拒绝道:“我不要你背。”
冯夷一挑眉,脸上带了些戏谑,道:“不要我背,难不成是要我抱着你出去?”
淼缓缓道:“我为何一定要靠着你出去?” 说着,她不动声色的踩住了冯夷垂落在地的白袍一角,在上面狠狠地踩了个脚印。
冯夷毫无所觉道:“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我不带着你用轻功逃出去,难不成你想我一路杀出去?这上阳宫中可是有数万狼牙精兵,我不被他们杀死,也得被他们累死。”
说着,他还一副“你很无理取闹”的样子,仿佛在问淼,她该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淼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她根本没理会蹲在地上的冯夷,抬脚越过他便想朝着殿外而去,却被冯夷急急叫住。
见此,她不得不回头解释道:“我自己可以离开,不用你帮忙,你若是想和我一道,那便赶紧跟上来。”
冯夷见她不像逞强的样子,不由得呆住:“你不是脉络被封,无法使用阴阳术吗?”
淼背对着冯夷,淡声道:“最初是这样没错,可封住我脉络的那人并没有下死手,经脉早已被冲开,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冯夷不解道:“那你为何之前不走,反而一直留在上阳宫?”
淼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等他过来给我一个解释。”她顿了顿,声音中似乎带着些叹息,“可惜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所以我现在不准备再等了。”
冯夷的直觉告诉他,淼等的并不是包括莫雨在内的任何一个亲近之人,反而是一个让她感受颇为纠结的人,不然她的脸色看上去不会这样复杂,所以他体贴的没有细问下去。
冯夷不问,淼却没打算就此收尾,只听她突然道:“冯夷,你这份人情,我欠下了,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
冯夷笑道:“我倒是不知自己为姑娘做了什么,而且我本就是受人之托,还人恩情,姑娘这声谢,我可是受之有愧。”
淼见冯夷仍是这么客套,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运起内力,抬手间指尖有点点星光流出,围绕着手心四下飞散,美丽而闪耀。
她看着这金光,如水的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傍晚的上阳宫,深秋晴朗,宫内许多地方已经燃起了点点灯火,与天际的晚霞一起,为这座宏伟的皇城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仿佛将一片连绵不绝的宫殿都照亮了。
只可惜对于某些地方而言,任再多的灯火都无法把暗处的阴霾驱散。
只见一座位于偏僻之处的宫殿,四周为重兵所把守,宫殿大门紧闭,从华美的窗棂中望去,殿内逐渐变得漆黑一片。
一名巡逻到此的狼牙队长见状,不由得召过一名守卫来问道:“天色渐黑,殿内为何不点起灯火,可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狼牙守卫恭敬的回道:“并没有异常,住在这殿内的姑娘一向都是如此,晚上从不点灯,况且周围的窗户都有咱们自己的兄弟把守,不会有什么问题,请大人放心。”
狼牙队长见此,点点头刚想带着人走开,却见守在另一侧的狼牙兵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当下觉得奇怪,喝道:“那边那个,对,就是你,看你一脸支支吾吾的,干什么呢?不好好当差,小心自己头上那颗脑袋!”
那狼牙兵胆子比较小,被狼牙队长这么一吓,当即回道:“启禀大人,之前有个宫女进去给那姑娘送饭,约摸着早应该出来了,可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小人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狼牙队长还没待说话,方才那个报告一切如常的狼牙兵就已经慌道:“没出来?这怎么可能!那个宫女难道还在殿内?”他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挨了狼牙队长气急败坏的一巴掌。
狼牙队长瞪了眼低着头不敢说话的狼牙兵,对身后一摆手,命令道:“你们,还有你们几个,都跟我进去瞧瞧,剩下的人守好大门和周围的窗户,不准放任何可疑的人进来!”
言罢,他转身就朝着殿门走去,可当他的手碰上冰冷的门环之时,眼前突然有几点星光闪过,随后一道细微的金光从门缝中射出,正好投在他的脸上,让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还不待狼牙队长有所反应,几乎是顷刻间,窗棂之处也同时放射出一片耀目的金光,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心惊的轰隆作响声,期间还伴着响彻云霄的龙吟之声。
周围的狼牙守卫大惊失色之下,都纷纷手持武器赶到了大殿的门口,护在狼牙队长的周围,几个人合力将紧闭的宫殿大门推开,却只见一片黑暗中,一个白衣女子正闭目静静地立于殿中。
她乌发如墨,肤白如雪,整个人散发着细微的光晕,乍然看去,不似凡尘之人。
尔后,她轻轻睁开了眼,眸光如水,却也幽深冷寂,那其中的森然冷意,更是使人一眼望去如坠入冰窟之中。
一阵闷哼声响起,宫殿周围倏尔便恢复了宁静。
只余一道潺潺流水,似是从宫殿的台阶顺流而下,流淌到地面上,将石砖染成鲜红。
淼避开散落一地的狼牙兵尸首,全身无半点灰尘污迹,她没有顺着台阶往下走,反而停留在一旁的石栏处,静静地打量了一眼为晚霞所笼罩的上阳宫。
冯夷跟着她的脚步从殿内走出,扫了一眼地上浸在血泊中的狼牙兵,不由得啧啧两声,道:“姑娘这水术用起来刺人血肉,下手真是毫不留情。”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淼,问道:“你此番离去,可有什么打算,是否要去找你的朋友们,或者去寻那位莫公子?”
淼呼出一口气,看上去似乎有些纠结,她沉思片刻,眸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随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冯夷,刚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喊叫声打断。
两人抬起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宫殿群竟然燃起了冲天火光,那火势极大,几乎染红了半边天,整个皇城中的人都被惊动了,逃命的逃命,救火的救火,原本肃静的上阳宫,几乎一下子就陷入了慌乱喧杂之中。
而这边远离大火的冯夷和淼,却没有关注那边的火势太久,因为他们敏锐的感觉到,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正混合着瓦片踩踏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随着那脚步声戛然而止,他们抬起头,果然看见屋顶上凭空出现了几个黑影,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越加神秘莫测,只有他们脸上的银色面具在闪着微微寒光。
——面具,玄衣,千机匣。
来人是唐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