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南国回忆(1 / 1)
顾澹如今天起了个大早,虽然不是班主任,但一三五的语文早读却还是要按时到。
早自习时,顾澹如一向主张有问必答提前提问,而不是死气沉沉的背书,没什么效率,常常睡到也大片。底下的同学,似乎对《雨巷》,这首诗的兴致远远大于书中占大篇幅的散文小说,一直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站起来问她“为什么要说丁香花一样的姑娘,而不是玫瑰,月季其他花种。”说完一脸好奇又害羞的看着她,像极了当年也在语文课上耸动同桌询问语文老师的自己,到底是青春不留人。
“丁香姿态娉婷,花色素朴纯清,馨香淡远馥雅,不是玫瑰月季所能比”。那样一个幽怨惆怅而又宁静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从狭窄的巷子走过,有哪个男人会不怜爱呢。不过终究是一场哀怨,如同诗人戴望舒一样,苦苦追求,不得回应。
下完早自习,顾澹如去食堂喝了碗白米粥,索然无味。上完四节课后,途径塑胶跑道时低头看看了手腕上镶钻的手表,时间还早,倒是可以散散步再去吃午饭。
塑胶跑道的草常年四季都是绿色,却没有一点生机,假的绿草有些硬,躺在上面也有些硌人,不舒服。远远不如当年自己读高中时,草长莺飞的模样,那时没有红红的跑道和绿油油的假草。黄色的土。凹凸不平的路,中间一大片杂草丛生,周围也是绿树成荫,自然闲适,一下课大家伙都爱往操场跑,祁薄言就常常坐在中间的杂草旁的木质的有些发霉的凳子上,插着耳机,看着书,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分外美好,周围的人在跑在叫,却仿佛世界与他无关。顾澹如每每下完课都爱假借释放压力,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跑。
“顾澹如。”背后有一个清澈明亮的嗓音再叫她,顾澹如回过头,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直到高中读书时的班主任和祁薄言慢步走到他身边,才弱弱的喊了句“谭老师”,又低下头去,心里一片惊涛骇浪,表面却是风平浪静。
“薄言,这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也是我以前的学生,你学妹,顾澹如。
澹如,这是你留学归国的学长,祁薄言,哈哈”谭老师倒是热情的介绍,许久不见的优秀学子回母校看望她,嘴角都是平日里很难看到的弧度。
“额。。。。。”平日里甜美的声音顿时哑的不像话,手抬起来抓了抓并不凌乱的头发。
“顾小姐,好久不见”。冷清的声音近近的传来,顾澹如却觉得很远很远,已经生疏到用这样的称呼来打招呼了吗。
手从头发上放了下来,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睛,回应了一句“好久不见。祁先生。”身子一直僵硬不动,好像成了雕塑。
“你们认识?”谭老师一阵惊喜,打量了两人两眼,眉开眼笑。“那正好一起去我家吃个午饭,不要和老师客气,多年不见,我们好好聊”。
“以前似乎是见过”。还是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是个陌生人。顾澹如心里五味杂成,惊喜,诧异,尴尬,难过,失落,数不清楚。
只有谭老师一个人热情高兴的说着,祁薄言偶尔应付几句,顾澹如一个人低着头走着。
就像是一场梦,明明前一秒还在回忆过去,自己在操场跑步,偷偷看祁薄言那少女怀春的模样,后一秒,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还带着一个从始至终一直不曾老去的人,仿佛一切还在从前,若不是周围截然不同的风景,和眼前变得成熟的人,顾澹如真想掐一把自己。
祁薄言开了车来,黑色的宝马,和前几天十字路口看到的没有区别,坐上车后,直达谭老师家里,车上没有人说话,谭老师可能是累了,眯着眼睛休息。顾澹如装作在看外面的风景。
下班的高峰期,车来车往,城市的主干道很堵,车停了下来,顾澹如抬起头偷偷看了眼祁薄言,还是英气逼人,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就像量身定做。
祁薄言看着后视镜里顾澹如垂着眼睛低着头,像极了以前受委屈时的模样。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有些凸起。有些事,还是单独再说。前面的车一辆辆开走,祁薄言也重新发动,顺畅的开到了谭老师家。
到了谭老师家,谭老师热情的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饮料和一堆各种颜色的零食摆在茶几上,还没说什么,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脸圆圆的小姑娘就抢了一包撕开往嘴里送,谭老师连连介绍这是她八岁的女儿。为了调节气氛还特地打开电视调到《快乐本营》,小丫头高兴坏了。自己则换上了围裙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忙活。
顾澹如和祁薄言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小丫头坐在中间,脸上带着小孩独有的高原红,手大大的分开搭在两边,眼睛鼓鼓的一会儿看看顾薄言澹如,一会儿看看祁薄言。
可能是太过安静,小丫头有些坐不住,开口问“哥哥姐姐为什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可能是祁薄言的气场太冷,小丫头主动往顾澹如身边挪了挪。“没呢,只是。。。。。。。”
顾澹如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为什么哥哥姐姐都不说话,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就是不说话。”小丫头继续追问,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顾澹如。
顾澹如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转移话题,不让这个尴尬继续下去。“嗯,小姑娘,你几岁啦?”小丫头眼睛秀美拧成一团,“姐姐,妈妈刚刚说过了,我八岁。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吵架了,爸爸妈妈吵架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快和好吧,生气伤身体哦!”
小丫头乖乖的拍了拍顾澹如的背,跳下来,从茶几上拿了一根棒棒糖递给顾澹如“姐姐吃糖哦。吃糖就不生气,这个糖很甜很甜哦,别人要我都不给哦,姐姐长得漂亮我才给哦”。
这小丫头再过几年有一定是和苏小辛一模一样,外貌协会。顾澹如接下来她的糖,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你真的还是个小姑娘”。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嘛”声音嗲嗲的,一副小公主的样子。小公主闲不下来似得,又跑到祁薄言身边,大胆的说“哥哥,姐姐生气了哦,爸爸说了,两个人吵架,不管对错,作为男生要宽容哦”。
顾澹如看着两个人,很尴尬,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懂得还真不少。
祁薄言愣了愣,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知道了”打发了准备继续说教的小姑娘。小姑娘可能是觉得祁薄言好说话,踮起脚在祁薄言的脸上亲了一口,换来祁薄言错愕的看着小姑娘,又看了眼顾澹如,声色如常的转头看电视。
三个人在客厅里各玩各的忙活着,从厨房出来的谭老师看着这三个,怪异的觉得温馨的一塌糊涂。
餐桌上,十碗菜,荤素皆有。香菇炖鸡肉,鱼香肉丝,铁板茄子,番茄蛋花汤,牛肉炒萝卜,麻婆豆腐,粉蒸肉,酸辣土豆丝,银耳莲子汤,鸡蛋羹。荤素搭配,很丰盛。
小姑娘乐呵的不行,难得吃到妈妈做的那么多种菜,低头扒饭,生怕有人和他抢。
谭老师夹乐乐了两个鸡腿,一个放进顾澹如碗里,一个放进祁薄言碗里,还客气的交代他们,放心的吃,就当是在自己家,不要客气。
顾澹如简直欲哭无泪,自己从小到大基本很少沾肉类,又不好意思夹回去。索性把鸡腿扒在一边,低头默默扒着白米饭。
谭老师却中途来了个电话,慌忙跑进屋里接电话。顾澹如顿时来了精神,将鸡腿迅速夹到小姑娘碗上方“小丫头,姐姐这个给你吃。”小丫头却乐呵呵的对着这位好心的姐姐甜甜一笑,低下头去,大吃了一口,举起光洁的碗“姐姐,我吃完了哦,你看,多干净,哈哈”。
顾澹如只得把鸡腿重新夹回自己碗里,算了,一咬牙,一闭眼,吃了吧。不过再等等,等自己先酝酿一会。
顾澹如低头扒着饭,忽然右边伸出一双筷子,夹走了那个黄灿灿的鸡腿。顾澹如客气的说了声“谢谢”,那双手,她以前很熟悉,修长有力,从前就觉得他这双手,最适合弹钢琴,不像自己虽然秀气可是太过小巧,练钢琴时不是很合适。她是看出自己的尴尬吧。
祁薄言若无其事的低头吃下了那个油光闪闪的鸡腿,身边的小丫头拍了拍掌“哥哥对姐姐真好。哈哈哈”,顾澹如笑的很尴尬。
饭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小丫头被妈妈赶去房间写作文,进房间时,还很不愉快的对自个妈妈啷啷“人家也想一起聊天嘛!”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真是可爱。“大人讲话,小孩别管”,谭老师出马,一丝情面也不留,关门做作业,没商量。
“薄言,回来在哪里高就?”谭老师坐在沙发上,和颜悦色的询问。
“我爷爷的言旭公司。”还是以前的性子,回答的简洁明了,从不拖泥带水,一如其人。
“你就是新上任的执行总裁,前几天还在报纸上看到报道,不愧为y中的骄傲!”谭老师很高兴,自己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如此成就,眼睛都笑的弯弯像座桥。
“刚上任,很多东西都还不熟悉。”祁薄言微微皱起来眉,有些陷入事业的认真。模样比平时还要英俊几分。
“你没问题的,你的能力我知道。诶,有女朋友了没,有了可得带给老师来看看”。谭老师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样子,坐在那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顾澹如也笑了笑,只是女朋友?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祁薄言瞥了眼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顾澹如,停了一会儿“还没有。”很简短的回答,顾澹如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明明早已不是彼此生命中的人了,自己还没放开吗。
“也别光忙工作,女朋友还是要找的,年纪到了,有个人照顾也是好的。”谭老师以过来人的经验教育着,到底是教育工作者,习惯归纳总结。
“嗯,知道了。”声音不平不淡,听不出情绪。
“澹如,你也是,年龄差不多了,老师到时给你物色几个青年才俊。”谭老师看向顾澹如,眼里写着着急。
被提到名字的某人,抬起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点点头。这些年,谭老师一直有意无意提起过这件事,不过一直被自己转移话题,悄悄回绝,今天,当着祁薄言的面又突然旧事重提,好生尴尬。
又寒暄了一会,祁薄言说公司有事改日再来拜访,顾澹如也不好一个人久坐,也说告辞。严肃认真的谭老师秉持着女性坐车不安全为原则,交代祁薄言送顾澹如回家,顾澹如摇头拒绝说不用,自己一个人平常也没事,却被两个已经达成协议的人给无视了。
祁薄言先去取车,顾澹如在小区花坛边等着,哈了一口气,手捂着耳朵,很冷的天。
“上车”,冷冷低沉的男声,顾澹如打开后门,坐了上去。白天,哪里都是一片光亮,照进人心里。
“我家在西边,和你公司不顺路,你随便在哪个路口放我下来把。”顾澹如开口打破了沉默。
祁薄言一言不发,顺畅的开着车子出了小区,一路加速开到了马路。顾澹如有些不适,霸气傲娇如舒女王也没开过这么快的车,一路的加速,有些吃不消。祁薄言却好像习以为常一样,没有半点不适。
“慢点吧,开了容易出事”。顾澹如好生好意的提醒,说完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回,怎么自己一出口就没好话呢咒别人呢,冷清淡漠的顾澹如去了哪里。
“出事。”祁薄言冷笑了一下,车速却是慢慢缓了下来。“你就那么希望我死,我死了你高兴?”祁薄言很毒舌,恶言恶语,眼睛里是一丝看的到的怒意。“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澹如解释,眼睛微微别开,看向窗外,风景很糟糕。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祁薄言安静的开着车,一路平稳,顾澹如侧着身子看外面的风景,一无所获。
不知过了多久,祁薄言的车在熟悉的地方停了下来,顾澹如下了车,发现到了家门口的小区,只是,祁薄言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隔着茶色的玻璃车窗,顾澹如看不清楚祁薄言的表情,祁薄言不作一丝停留,倒转方向,疾驰而去,不过短短的时间,就不见踪影。
顾澹如停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车子远去,消失成一个点。冬日的香樟树,还是绿色,深绿的颜色,很单调,不似春天那样鹅黄嫩绿,生长在枝头引得过路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冬天马上就到了尾巴,春天的香樟树下应该不会那么冷清孤独。
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表现的害怕懦弱,像是还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这哪里是外人口中冷静自持理性理智的顾澹如。自己和他现在也是形同陌路,应该把握住自己,过去再美,已有伤痕,始终过去。
祁薄言,下一次再见时,我一定不会再那么懦弱胆小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我还是那个如竹如菊一样的顾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