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下凡扮娘子（1 / 1）
规劝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悉心聆听，循循劝诱，而是大咧咧耻笑他一番，说：“这算个屁事儿！”
我和阿水笑够了，就用很不屑的语气说：“你这也算个事儿？也值得狼嚎鬼叫地哭了一宿？也值得我们俩将你拖来拖去累成这样？”
恩鬼的眼睛瞬时有些亮了：“你们有办法？”
我和阿水一对视，其实没有，但这么一对视吧，还真有了：“我俩跟你下去！我就充当你的娘子去找你，带着你家孩儿！”我一指阿水，阿水的脸儿有些绿了。
我瞒了珠澜，私自跑了出去，只说与恩鬼、阿水一道去玩儿。
恩鬼下凡下得已经极其顺溜，我和阿水跟着他没费什么周转，麻溜溜顺当当地就下来了。
上次下凡，凡间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繁华的街景一如画卷，铺陈而来，哪儿哪儿都是人潮熙攘，街市喧腾。那热闹欢腾的场面始终萦绕在我的脑子里，让我对凡间很是眷恋。可是，此番，这是怎么了？怎么如今，竟是这个样子了？
恩鬼带我们来的这处，也忒不成样子了些！大白天的，街面上没什么人。稀稀拉拉的几个店铺里客人极少，街面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商家，都是缩头缩脑、毫不热络。
我问恩鬼：“你娘投生的这处是苦寒之地？”
恩鬼吊儿郎当地看我一眼，一副看乡巴佬一样的表情：“瞧瞧，忒没见识了吧，你看你爹娘将你在青丘圈的，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这一百来年，下界基本都如此呀！”
“如今，魔妖当道，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怎么，你不知道？这人界哪家的闺女媳妇儿，俊俏男子壮劳力还敢招摇过世啊？哪个不怕被采了补了炼了？”恩鬼用袖子充当扇子给自己扇着风。“何况这里离魔王冢不足三百里，是妖魔常常出没的地方，还能如何繁华了去？”
“魔能将人间霍乱成这样？”我只是无心一问，其实完全没有走心。
恩鬼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黑眼珠儿从眼角中看了我一眼：“你以为魔是什么？只会风花雪月、打情骂俏、舞文弄墨、吟诗作对？”
嗯？他是何时知道我和碧尤的事儿的，这明明是在点化我呀。我只装作听不懂，跟着他向前走，心下狐疑。
我们三人经过了一处民宅，里面哭嚎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一处不大的宅子，我听那哭声甚是凄惨，便我探头向里看看，里面两个一身孝服的女人正哭得悲伤。一老一少，脸上同样都是悲痛欲绝的神情。
“大婶，您家这是谁去了？”我看着院中设的灵堂，问着她们。
那大娘抬头看了看我们三人，肩膀微微抖动，声音发颤地一边擦着眼角一边说：“这几位小官，切莫再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晃来晃去了。小心啊。我儿……我儿……”她摇了摇头又继续哭了起来，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年轻的女子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了个核桃，她轻轻将手放在那位大娘的背上抚慰着他，抽泣着跟我们说：“近日这镇上的青壮男子屡屡失踪。我相公本避在家中未敢出去。谁知，最近，近来失踪的人多，需要打棺材的也就多起来。我相公是个木匠，一个来求了没去，两个来求了没去，来求棺材的人多了，相公的心思就活动了。便去后山砍柴作料。可是……可是……晚上就没回来。第二天，我和娘去后山，寻来的就是……就是个干尸了。”
女子说着说着又掩面哭泣起来。
我本想上前看看她丈夫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恩鬼一把将我拉了回去。他在人间呆得久，人情世故毕竟懂得多些，悄悄对着我耳语说：“你就别再添乱了，人家本就很伤心了。”我一想也对，便也没有坚持。
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我们告别了这对孤母寡妇，临走这两位好心的女子还一再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在这里久留，速速离去。
我心里想，世上最可怜的就是这些凡人了，命运本就是被定了的，心里却从来不知，一心一意活着自己的。
走着走着，我们眼前忽然刮起一阵邪风，携着一股腥臊刺鼻的气息，兜着圈在我们三个周遭转了转，徘徊了许久，又打着旋儿离去了，阿水眉头一凛，马上化作一阵风追了出去。我和恩鬼还没有反应，阿水已经不见了。
想历来是没用的，因为变数无处不在。转眼间我们家的孩儿就没了。我和恩鬼对望一眼：“没办法，我只能做你的还没有生养的娘子了。”恩鬼的眼神有一丝丝哀怨。
恩鬼将我带到院门口，一推我说：“我就不同你一道了，来叩门找我吧！记住啊，我叫程恩。”
我的眼睛狠狠翻了翻，承恩，你干脆叫报恩得了！
我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门里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了门眼睛睁得大大地看我：“这位……姑娘，您找谁？”他看我的时候还吞了吞口水，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烧鸡。
“这位小哥儿您好，我叫赤烛，来找我相公程恩的。”我甜甜对着他一笑，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撒腿就跑。我又不是妖魔，跑那么快干嘛？这人真奇怪。
这位家丁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二三十号人，这……是要打架？
男人们推搡着恩鬼说：“程恩，家里有这么美的娘子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恩鬼看了我一眼，大咧咧说：“你怎么来了？”又对着周遭的男子们假模假式地说：“美吗？哪里美？我怎么没看出！”
我上前将手伸进他的臂弯里，鼻涕眼泪地逼着自己流了半天，用指甲轻轻捏起他的一块皮肉狠狠掐了掐：“相公，家里遭灾了。婆婆，婆婆她……”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大概是想看我到底怎么扯谎。我一咬牙：“婆婆她……给饿死了！”该！让你说我不美！让你为了你娘劳烦我来搭救你，不让你娘饿死忒对不住我了！
恩鬼的脸僵了僵，大概也是因为我掐得疼了，不情不愿地干嚎了两声配合我。
恩鬼刻不容缓地就带着我见了他爹和他娘。
恩鬼的爹娘看起来好眼熟。他爹圆圆胖胖和和善善的，看上去就很忠厚老实，一点儿也看不出一个妖精能为了他自断了前程的样子。恩鬼的娘，虽是已经轮回了，也是一副极其妖孽的长相：美丽的杏眼，瓜子脸，长得极为美艳明媚。
我伸着嘴在恩鬼耳朵边边儿上说：“恩鬼，你忒不会长了，你若随了你娘，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怎的随了你爹了，圆头圆脸的！”
恩鬼也悄悄跟我咬着耳朵：“我不比我爹长得好？不然我娘怎么会舍了我爹，选了我？”
我们俩的形状一定非常亲密，不然恩鬼的娘不能一副银牙咬碎的样子。
恩鬼见他娘的脸煞白，连忙将我推到她面前在火上又浇了些油：“哦，锦娘，这是我妻子赤烛。赤烛，来，见过我家小姐锦娘。”
我一张嘴叫了声“姨”，之后方觉不对，要改口已是来不及了，便讪讪看着恩鬼，等他来救场。恩鬼这时候却在一旁望着地装死，很是恨人。
我觉得恩鬼的娘都要哭了，她看了我一眼——她定是以为我那句话，转脸定定盯着恩鬼说：“程恩，你从未说过你家中已有妻小。”
恩鬼挠了挠头：“也没人问过我呀！”
恩鬼他娘神伤了很久才让我们退下了。
我就在恩鬼住的地方住了下来，人家考虑到我和恩鬼小别胜新婚，单独为我俩准备了一间屋子，自然，我睡床上，他睡地上。我是来搭救他的，他自然不能委屈了我。
恩鬼的娘远没有我俩想的那么好摆平。在我们相安无事地住了两天之后，这一日的晚上，恩鬼被他那小姐娘给叫了出去。我有些不放心，便偷偷跟在后头。
恩鬼他娘将他带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好久没有说话，恩鬼站得老远，看着凉亭的栅栏发呆。
“锦娘，你叫我来……”
“程恩，你爱你的娘子吗？”
这两个人真是母子，很是心有灵犀。不说话的时候都不说，说起话来一起抢着说。
“自然。我娘子她……很好。”恩鬼低低说着。我想他心里想说的肯定是，我娘子她根本不像个母的，平日里欺负我欺负得死死的，吃的比我还多，睡的比我还死，放屁比我还响……
“程恩，你的心里果真没有我吗？”他娘的眉宇间都是悲怆。
恩鬼很怜惜很怜惜地看着他娘说：“锦娘，你在我心里很重，却不是这样的，我不能娶你做娘子。”他的表情在我看来很是悲凉，但大概他娘看不大出来，必然以为他在敷衍她。
“若我什么名分都不要，甘愿给你去做小呢？”他娘真是不死心啊！我都想拿我的狐狸头去撞我眼前的蔷薇花刺了。
恩鬼咬了咬牙，很郑重地对他娘说：“锦娘，当年我与我娘子成亲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娘子也算大户人家出来的，却甘愿因为我受苦，当年我们洞房花烛之夜我便对她许下承诺，愿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这这，我的狐狸眼向上翻了几翻，依然不能平定下我翻滚的思绪，这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一等一的好！
恩鬼的娘还是因了没跟他一起呆过几天的缘故，忒不了解他，看那伤神心死的表情是真信了他的鬼话。再也不看他，只低低说了声：“我懂了。”便一挪一蹭期期艾艾地走了出去。
待她走远，我从树荫里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说：“这么美的美人娘，你也真舍得去伤，啧啧。”
恩鬼还是那副滑溜溜的死样子：“我不伤她还真娶了她？”
我点点头：“也好。我看她大概也对你死心了。明日你便假装去辞了差事，我们一走。她也便能和你爹去花前月下了。你说说你，填的什么乱！”
他晃着膀子将我一搂，回房去也！
恩鬼的娘是个死心眼儿的，这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想到的是，在喜欢恩鬼这件事情上，她依旧秉承了死心眼儿的作风。让我俩始料未及的事情终是发生了。恩鬼他娘——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