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再遇祈映(1 / 1)
我环顾着微允跟天庭整体格调不怎么搭的寒舍——他这可真叫寒舍,除了酒香引人,真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啊,哪哪儿都透着寒酸,要什么没什么,旧旧的榻上卷着一个行李卷儿,这哪是天庭啊,即便是人间的小酒铺子也应该有个使唤的小倌儿啊。
我好奇地问:“你这里怎么连个听使唤的仙童都没有?这么多酒都你一个人酿,忙得过来?”
“酒若是经了别人的手,味儿就变了。”他那红彤彤的脸膛一提到酒就略严肃了些,之后又破冰舔着脸来问我:“快,小狐狸,来跟我说说碧尤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什么,便只略略交代了一下,说碧尤失踪是被关在了青丘的后山,前一阵子放出来去了魔界,自然,碧尤是被我爷爷关起来的这事儿我连提都没提,我们两个有些不清不楚这事儿更是略了过去。
他唏嘘了好一阵子,说:“哎,那时候那么风流不羁、文雅清幽的一个人,背负了这样的血海深仇,也不知道变没变?”
我听着他的话,一时有些对不上茬儿,我们说的是一个人?风流倒是风流,不羁也是真的不羁,可文雅清幽这词儿用在那魔身上,我总觉得不那么贴切呢!这么想着,我便也没接他的话,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微允更待问我一些细情,听得外面有个温柔低缓的声音泉水一样轻轻响起:“微允,你在吗?”
那微允老儿脸色骤变,说:“这个冤家,又来了。自打回来,已经喝了我两缸的‘半城香’了。作孽呀,也不知道历劫遇到了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能让好端端一个清静的人儿闹腾成这样!快,快,小丫头,去帮我挡一挡,就说我不在。”说着,急急便往里屋躲去。
那人却笑着淡淡说:“怎么办啊,微允,我已听到你的声音了。”接着,挑帘儿进了来,眼睛对上我,挑帘儿的手一抖,定在了那里。
我看他这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举动,低头看了看我自己,没什么不得当啊,今日来之前,珠澜特特为我打扮了呀,这是我第一次上天庭,必是会打扮得端庄有礼呀,难道是打扮得有些过了?至于让他看见我就定在那儿吗?
我歪着头笑看他:“映伯伯,你历劫回来了?我回来了你也不去看看我,忒……忙了吧?”我本想说的是“忒不够意思”,后来想到还有微允在,这么说总是不好,便硬生生改了去。在天庭,我也不敢直呼他的名头,毕竟人家是个王爷,我怎么敢大咧咧叫“祈映”,滋润日子过腻了不是?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我很久,灿烂的眼光在我眼前一点点熄灭下去,像个拖着尘倦的老者一样,看着我燃起了一缕若即若离的微笑:"是赤烛啊,你怎么在这里?"
他虽是对着我笑的,我却觉得他的神态中有太多做作的痕迹,有淡淡的疏离,这让我感觉很是见外,若我没记错,我去历劫之前,我们也算有些交情了吧,就是在他的地盘上,就算他是个天庭显贵,他也无需对我冷淡高傲到这种地步啊!这有些令我失望。
我便也装起了大尾巴狼,扬起公事公办、光明正大、典雅无比的微笑说:“启秉王爷,小女子是和父王来谒见王母的,父亲和几位仙人闲聊,我先行一步,只因这天庭不比青丘,美景卓然,让人留连忘返,我便……多看了会儿。”
这话一说出去,效果立时出来了。祈映红颜皓齿地一笑,说:“你这小东西,依旧死性不改,混得很!”他伸出手,大概是想来摸我的头,到得我眼前的时候却生生停在那里,一个转向,直滑下去拉住了我的手,说:“你就直说你迷路了不就得了!走,我带你去找你爹!”
嗯,这一笑倒有了点儿熟人的样子,我便也任由他拉着向外走。
“哟,这小狐狸来头不小呀,让多少天沉醉不起的映王爷打起精神头儿了。”这微允嘴忒损,怪不得住这么寒酸,八成是在天庭上不怎么受待见,这样的一张破嘴,也难怪他没有仙童跟着,跟着他,他今日敢说王爷,明日就敢说天帝爷,哪天他说起了兴,说走了板儿,活儿没少干、累没少挨,却跟着他吃了瓜络,连仙籍都没了可怎生是好?
祈映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没有因了他的这句话而不高兴,只是攥着我的手回头对微允说:“给我留两坛子‘桃花酿’,等小七升了仙格回来,们庆祝一下。”
“小七?”微允疑惑地看着祈映,嘴唇颤了几颤。
我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尖儿,他酸楚地看着我自言自语道:“得,又来了一个祸国殃民的主儿,这酒啊,都流进不会品他,只会胡高兴、胡痛苦的那些没什么格调的肚子里去了。”
祈映也不管他自顾自胡咧咧什么,只拉着我走了出去。
起初跟我爹走在天庭上的时候,虽是打量了几下这天庭的景致,却毕竟没有怎么放肆——我爹临来时候嘱咐得特别详尽,让我万万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胡闹,说的我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其实,很多人还是觉得我挺纯善温良的,比如……好,比如我自己,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根本没有别人说的那样跋扈,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我心底里的没有什么波澜的净土,我自己偶尔还是能看见的,比如每晚睡觉之前。
话一说就远,刚才迷路,更是没什么心思观赏风景了,这回和祈映一起,总算能多看上几眼了。这九重天上的气派万千,真真是与我青丘的阡陌农舍有很大的不同呢,到处都金光闪闪,透着贵气。只是……有些过了吧?
我慨然一叹:“你们家这样式都是谁的主意?虽然很是牛皮哄哄,却忒张扬了,不是我说啊,有些乍富的意思在里头。”我看他的脸色还成,又跟着他一边徐徐而行,一边说:
“我就曾经跟阿水说过,别让我有钱,有钱我就把我院子里的各种石条都换成汉白玉的,将我的屋子镶上一层金边儿,各处都弄得金光闪闪,然后再弄些奇珍异鸟五彩斑斓地在天上飞。”
我又瞥了他一眼,见他还什么动怒的征兆,就接着干笑了两声:“阿水说我这是穷人乍富。你看看,我和你们天庭的想法还真是不谋而合呢。”
他将扑棱棱打着翅膀从他肩头飞过的一只五彩大鹩哥扒了扒,一脸苦笑地说:“你和我娘的品味倒是真有几分投缘,我娘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据说七八万年前这儿也不是这样的,只我娘做了女主,又看了许多凡间的话本子,才将这里变得跟凡间的话本子里写的天庭差不离,我娘说,这叫顺应了民意。”
嗯,这西王母作为天庭的女主人,品味虽有些流俗,听来人品倒是不赖。
我踏着一派荣华富贵景象的玉石路,跟祈映说:“你家这么有钱,怎么不拨给我爹点儿?看我们青丘,跟这里一比多寒碜!去你跟你哥哥打个商量,让他赏我们些黄的白的,也让我们青丘发发光。”
祈映干干一笑:“你和你爹在这方面倒是一脉相承,最会哭穷。谁不知道这四海八荒的神仙地,就属你们青丘最有钱,富得流油,还跟我在这儿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天庭里哪家有做生意的?单单你们青丘,从凡间学来的贩夫走卒那一套,搞得仙界乌烟瘴气,你们倒是赚的盆满钵满。”
既是在这个话题上讨不得什么,我便摸摸鼻子及时终止了这番谈话。
祈映很驾轻就熟地将我的手捏在手里,我却有些不自在,只因这一路上他走得都是宽得不能再宽的笔直宽广大路,碰上的仙女宫娥一拨一拨的,没完没了,看着我俩紧紧攥着的手,每一拨都眼神中颇有深意地盯盯我的皮相,多亏我皮厚,不然早被他们盯透了。那刀子一样会剜人的眼睛却是让我浑身起了一番鸡皮疙瘩,起了落,落了起。
这样一来,我便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去,谁成想这厮攥得忒紧,怎么也抽不出。
走过一段蔼蔼的白云玉桥,我们来到一所殿堂跟前,抬头的匾额上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晨禧宫”,这哪是西王母呆的地方啊,这不是他祈映的地界儿吗?我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啊,我们家的一众仙婢的嘴也不是吃素的,天庭上,谁住哪儿,谁喜欢什么,哪个不是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啊,对于我这善听墙角的,还能有什么不知道?
“你将我带到你的院子干嘛?”我茫茫然看着他问。
他见我的神情,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时间还早,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惯常住的地方,等你爹找来,再让他带你去也来得及。”
我一想也是,古话儿说有来有往,常来常往。这祈映到了我家里从来都去找我,我到了他家自然是要拜访一下他的住处的,这还用人家带我来?我自当自己张罗一下呀!可是,我这手儿头什么也没带,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有,不太好吧?好不好的,已经来了,硬着头皮进吧。
朱门一推,我正要向里迈,里面却走出一个小仙童,看见我的脸愣了愣,之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怎么来了?你还有脸来?我们主子被你害得还不够心伤?你还找上门来伤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