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微允(1 / 1)
我动用了我干瘪的一众人脉,也没找到秋狄这个老家伙,看来他是存心在躲避我,只是给我写过一封连篇累牍的长信,终究我也没看出它背后想说的是什么,只是反复重复我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请我相信,无论他做过什么,都是无心之过,这让我更好奇自己历劫之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玄妙经历,才让这样一个皮厚得不行的老家伙这么连连做低姿态。
历了劫,第一件事就是要升仙格,位列仙班。回来这么久走亲访友的也没怎么想过,我爹一叫我来,说是第二天要与他一起去天庭走一遭,我才想起还有这码子事。
普通小仙,从人或是各类精怪升仙,位列仙班算是头等大事,而我这种仙胎——尤其是生长在青丘狐王家的仙胎,升仙班却也就算是走个过场,我是青丘狐王家的老七,西王母也不会因为我升了格便赐予我个什么掌灯巡夜的小仙,于是,这谒见一事于我来说便不那么重要。
天庭上的仙人们属实与青丘的不同,个个干净利落,服饰颜色鲜明,不像青丘,一个个灰不溜秋的,没个神仙样子。你看看人家天庭的小仙娥们,一个个描眉打鬓、香气熏人的,一个复一个都是精品,你再看看人家天庭的建筑,哪里不是雕梁画栋,精雕细琢,哪像青丘,这儿一个灰不溜秋的洞府,那儿一个有门没窗的巢穴,顶顶多的就是像人间一样的寻常百姓家,动不动还冒出点子炊烟来,真是羞死人了。
我依照爹告诉我的,鼻问口口问心,却还是免不了地走神,总想起碧尤告诉我的关于西王母的种种趣事,一想到这些,那西王母在别人面前的尊贵形象,到得我眼里就稍显滑稽了起来,我也不是有意的。
我一开始还跟着我爹的脚步走走停停,何奈我爹认识的大仙小仙老仙少仙太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停下去,停得我有些乏了,何况我爹和人家唠嗑的时候还会顺带捎带上我:“哦,今天是跟我们老七来拜见西王母来了,啊,对对对,我这顶顶不成器的女儿也总算是历劫回来了,还算平安,嗯,以后常来常往,多照顾照顾我们这个没心肝的……”
一开始我还能管住自己的脚,后来就完全不听我自己的使唤了,我不耐烦地跟我爹说:“狐王大人,小女到前面去等您可好?”说这话的时候我语调已带着颤音,我爹知道我已等得极其不耐烦了,倒也没多留我,只说:“好,去吧,别走远啊。”
我走得倒不远,就是走迷糊了,回不去。我在天庭的诸多亭台楼阁中间往来穿梭,发现这天庭好是真好,就是一点,所有的院落长得都差不离。我绕来绕去,总不想承认自己找不回去了,但是,我……是真找不回去了。
咦?我在屋子里来回往来,还真找到了与别处不同的地界儿,倒不是建筑长得不同,而是这儿的味儿不大相同,这儿……有很浓的酒气。
我顺应了自己的鼻子,走进了那个院子。这院子里有满满当当一院子的酒缸,我每个舀出半勺尝尝便已有些上头了。
这间屋子的窗台边儿上,有一个不大起眼的酒坛子,是用红布封着的,我虽有些迷糊,心里却知道,与众不同的,定是好酒。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酒壮怂人胆嘛,这话说的没错,这若是平时,我却是不敢去的,今日,我喝了几勺子的酒了呀。
我的狐狸爪子刚伸到那缸酒的红布上头,就听里边慵懒地一句:“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光天化日来偷我的酒?”
我的爪子一哆嗦,就停在了那红布上。
一个人一挑帘儿从屋子里边走出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这间屋子,虽是和这里周遭的屋子没什么不同,金光闪闪、牛皮哄哄的,软装饰确是与众不同,清一水的破旧样式,像个破烂摊儿。
这个人和他的屋子也和搭调。穿的衣衫褴褛,你说他褴褛吧,倒也委屈了他,他的外面还是罩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的,这披风样式奇特,透露着异域风情,边边儿上有金色的线,还绣着金色的大团花纹。
可是从那披风底下露出的袖子却是破破烂烂,让人感觉这两件衣服配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破绽百出,不寒而栗。
这人,身材魁梧,灰白胡须,面色红润——大概是长年喝酒的关系,肥肥胖胖,让人看了觉得有些迂腐过时,带着傻乎乎的一张脸。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个神仙,倒像是个屡试不中的书生,一直考到了年华老去,也没弄出个功名来,却要竭力装出个睿智的模样。
“你这里是个酒坊?”我脸蛋儿通红的问他,笑得眼睛已没了,喝酒真是件快活的事儿,若是能来这里将我的同伴都领了来一醉方休就好了。
他看着院子里一个个已经被揭开了的酒坛子,心疼地问:“你都喝哪个了?”
我傻乎乎一笑:“除了这个小的,都喝了。”
他手哆嗦着一个个抚过去,嘴里念叨着:“呀,可惜了我的‘木质浆’啊!呀,你看你把‘冲冠怒’给我弄的,这一坛子怕都是给你毁了。呀,我的‘怀古伤今’!你你你,你这个小妮子到底是谁,竟敢到我这里来撒野?”
我三摇两晃地一屁股坐到他的门槛儿上,抬着头看着离我不太远的他:“你是微允?”
“呀,你这小妮子倒有点儿见识。刚升仙班的?我看你仙根还不稳,且不要这么胡闹呢!”他拿眼睛瞟着我,憋着气说。
“我爹是白碧海。”我用鼻子大力吸着周遭的酒香,一边儿报上了我爹的名头——不为别的,只为那小坛子酒。
“吓,竟然是狐王家的公主,可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架势呢。这位公主,这院子的酒您就随意喝吧,谁让您是青丘白碧海的女儿呢。”他以为我没看见,说这话的时候,他把那个小坛子用脚踢到了身后。
“好,我不喝那小的也行,你给拿‘半城香’或是‘浮生醉’让我尝尝?”我看他舍不得那小坛子酒,便也不再强求,耍无赖地跟他要酒。
我一说这话,他的手却是明显一哆嗦,那看似浑浊无神的眼睛狠狠看了我几眼,狠呆呆问我:“你从哪里知道这酒的名字的?我自打升仙,早已不酿浮生醉了,你从何处得知的,你认识他?”
他呆愣愣看了我很久,摇摇头说:“不会呀,我看你不及一千五百岁的模样,怎么会认识他呢,他……已不见了很久了。”
我不解其意,天真地问他:“你说的是碧尤?”
这话一出,他的眼睛四下张望了几张望,才抚着心口对我说:“你果然识得他!”便像与我很熟的样子,一拉我的手,走进了他的屋子。
“快,说说,你怎么认识他的?他现在在何处?”他问的急切,我却狐疑了起来。
“你和碧尤……”我有些疑虑,碧尤毕竟是魔,看他这热衷的神情,不会是想告发了我去邀功吧?
“你放心,我和碧尤,是至交好友。谁,什么,谁拿什么都不换的!”
这人说话太饶舌。
“我认识他也不超过二百年,你想问他的什么我也都不知道。”这话我说的倒是实话,我俩到一起,除了他的家仇,我也就只知道他吻人是什么样子的,哪块儿长得比较结实。想到这儿,我的老脸不由得红了红。
他看我的样子,扑哧笑了:“碧尤那小子开窍了?居然玩上了儿女情长?还勾搭上一个狐王的女儿,不赖呀,老牛吃了棵顶顶新鲜的嫩草。”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我懒得理他,只拿眼睛剜着他。
他又问:“快跟我说说,这么多年,他都去了哪里,他爹都不在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没回来,改了朝易了主,他倒还有心思去青丘谈情说爱?”
哎,这家伙算是冤枉了碧尤,碧尤哪有心思谈情说爱,恨都来不及呢。我想起了他在山洞里看着我说他的仇恨时候的阴森语气,不禁身上打了几个哆嗦。
“他他他,他现在是魔了,你也愿意和他做朋友?”碧尤跟我说过,朋友,没有永远的,大概也不会太相信他的这个朋友。
“魔?他堕了魔了?怎么回事?怎么搞的?这么多年我遍寻他不着,他竟然在魔界?啊啊啊,怪不得。是谁害得他?是……”他没说出名字,但我相信他说的不是老天帝就是如今的天帝爷。
我可不太敢听,便捂了耳朵说:“这位微允爷爷,我是来位列仙班的,您能不能让我升了仙格再跟我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好让我原了我很久很久——一千年之久的愿望。等我升了仙,您再说,我死得也值了些呀,您知道遭天谴再历劫是多难受的事儿不,您知道不?”
微允扑哧一笑:“我大抵知道碧尤那小子为什么喜欢你了,你忒好玩儿。”
您从哪儿看出我好玩儿的,你才好玩儿呢,你们全家都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