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山居（1 / 1）
和师傅成亲多日，师傅和往日一样，拉着手陪我做些我喜欢的事，平日里在屋里静静看书。床底之间，他半分都没有碰过我，依然和昆仑时候一样，和衣而眠，只是每日晚上拥着我，让我睡得很安生。
我何尝不知道师傅的心思，他想我守着这片完璧之身，待他走后，我也好能找个好人嫁了，或是待我找到心爱之人的时候，没有遗憾。
这份感觉太不好，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一日日消瘦和枯萎下去。师傅以前修仙是不吃东西的，如今到了我家，便每日和常人一样用膳，每日也都吃得不少，可这完全未能阻止他越来越瘦，有时候，看见师傅骨节日益分明的手，我总是不忍心再看上第二眼。他咳嗽的频率也渐多了，每日里尽管他竭力压制，我也总能听见他的咳嗽声。有一日，我看见他用帕子捂着嘴，咳完了之后将帕子慌忙塞进了袖口，我想，他是咳了血怕我看见吧？
他这样的状况，再呆在家中，我怕是瞒不住了。有一日，我娘悄悄将我拉到一旁，说：“绯尘啊，你们新婚燕尔，也要有个节制，你师傅是修仙之体，虽然不会疲累，但几十年没碰过，这一下子，大概烧得更旺些。我看你们两个最近脸色都灰滔滔的，可要注意些。虽然娘也很想抱外孙，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的脸腾地红了，撒娇地一跺脚推着娘说：“娘，您说的什么呀！”然后跑开了，心里却无比悲怆，总要想个什么办法，总要想个什么办法，不让爹娘难过，也不让师傅难过。总会有办法，总会有。
这天晚上，师傅在看书，我静静走到他身前。他回头看我，缓缓伸手来拉我的手，他的手，凉得像冰，覆上我的掌心，大概是怕自己的手冰到我，又慌忙缩了回去。我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相公，我们回昆仑吧。”
师傅抬眼疑惑地看我：“绯尘，为夫这个样子，你我这个样子，回不得昆仑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口气不容置疑：“我们回昆仑山周边的旁支，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一起过日子，好不好？”
师傅困惑地看看我，大概也猜出我的意思，点点头：“也好，以免你的家人起疑。我知道，你是想为夫过些清静的日子，要安安静静地，陪上我一程，是不是？我倒有个去处，我们去那里过些时日，可好？”
我点头，眼泪落了下来——近日来我落的泪，怕是比我这一生加起来都要多。
师傅抽走他的手，说：“为师出去如厕。”之后缓缓抬步向外走去，我听见他胸腔中压抑着的轰鸣声。我知道，他又要跑去没人的地方惊天动地的咳上一大阵，或许还要吐很多血，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想我看见。
我含着泪笑笑点头：“去吧，师傅。只是，要快些回来哦！可不能如往日一般，一去没了影子！”我撅着嘴撒娇，我知道他最爱看我这个样子。
我坐在床上，茫茫然盯着这间还是一片红彤彤喜气洋洋的屋子，有些不知所措。蓦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伤心了？替他伤心？”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人是谁，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想他来的时候，他总不来，不想他来的时候，他偏偏出现。
碧尤修长的手轻抚我的脸，用从没有过的慈悲语气说：“想哭就哭吧。”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句话，眼泪就从睫毛下面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其实，我没想哭的。
他欺身上前，我向后明显地一躲，他却毫不迟疑地长臂一揽，将我带进怀里，轻轻吻去我的眼泪。他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模糊地说：“你该当有这一遭，我也不气你为别人掉眼泪。可若是回去了，你还这样，我定不饶你！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作为一个新嫁娘，在新房里跟一个不是自己相公的男人如此亲近？
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怕师傅看见撞个正着。他却死死将我摁进怀里，笑容温柔万端：“小狐狸，我当上魔君了，我的愿望达成了一半了。等将那个毁去我一切的罪恶之源打得落花流水，我就带你走，什么也不管，还过我以前的日子，这样活着，我也有些累呢。”他说这话，一点平日里的风流情态都没有，很是认真。
他将唇放在我的头顶，迟迟不挪开。我却有些动怒了：“你快起开！一会儿我的夫君就回来了！”
“夫君？”他冷冷一笑：“你忘了你已嫁过我了，我未休了你，你就敢改嫁？”
“那是梦里，全都不算！”我恨恨地啜着他说。
“那我就让你想起来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着将我推倒在床上，压了上来。我怕师傅回来撞见我们两个胡混，心惊得砰砰乱跳，低声劝慰：“好了好了，全算好了吧，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和他争得什么？”说着，又不争气地被他气出几滴泪来。
他将我放开，呵呵冷笑：“他都哪样了？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很不同呢。我倒觉得，我的境遇，比他差得多。”他一捏我的下巴，狠狠问：“小狐狸，在你心里，我重一些还是他重一些？我真想钻进你的心里去看看。”
我看他眼睛里闪着的凌厉光芒，一句也不敢回答，愣愣看着他。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师傅回来了。
碧尤向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一回头：“小狐狸，我全当你在陪着他玩儿，心，却是不能给他的，那是我的！记得没有？”
我只想他快走，便对着他重重点点头。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窗口，晃一晃，不见了。此时，我这颗早已千锤百炼的心才真是放了下来。
师傅一推门，身后长长的发带随风舞动，满面依旧是宁静祥和之气，我想，什么人能将自己的生死看得这样淡呢？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外面起风了，一会儿你若出去，记得要加件衣服。”
这就是我的举重若轻的师傅，他都这样了，却还惦记我加不加衣服。我奔过去扑到他怀里，揽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胸前，大概是我扑得有些猛了，他明显有些吃力地晃了一下，然后抚着我的头发说：“这是怎么了？”
“相公，你再也不要离开我，我一刻钟都不想你离开我！”我趴在他胸口闷闷地说。师傅拥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跟爹娘说，师傅终归是个修仙之人，所以，我不想再在京城呆了，这里的夫人小姐们的生活，也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习惯昆仑的日子，请爹娘莫要惦记，说我只想随师傅去修仙。爹娘眼泪汪汪不愿意我走，我娘说到头来这门满意的亲事还是替我选错了，最终反倒是离他们远了。却也没过多地阻拦我，大概也真是觉得我并不适合京城的生活。
临走前，凤仪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我也不免有些悲伤，这孩子，可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三岁了，常常会跑来拿些东西逗我开心。
嫂嫂埋怨地说：“要不就不下山，要不就在京城呆一辈子，把我们一众人闪了个臭够，你又回去了。”说着，还散了几点恶毒的眼泪。我是将嫂嫂当作此生最亲的知己好友的，看见她掉泪，不禁心里有些难过。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走的，我不想师傅跟我呆在京城委曲求全，最后的一段日子也要往来应酬一些闲事闲人。便也只得舍下我的亲人们。还好，爹娘还有哥哥嫂嫂，哥哥嫂嫂还有他们的小凤仪，而我的师傅，我的相公，他……只有我。
我和师傅雇了一辆马车，停停走走赶了十日路，终于来到了昆仑山脚下的麒麟镇，我们又沿着小镇一路向上，到得山腰处，找到一处山崖边，住了下来。
“相公，你怎么知道此处有一间小屋？”我环顾屋子中的一切，好奇地问师傅。这屋子虽是简陋，但干净整洁，炊具碗勺样样齐全，很有几分过日子的样子。
师傅笑吟吟望着我柔声说：“前一阵子为夫陪你在你的家里住着，这下，该你陪我住在我家了。为夫的家，可没你的那么高门大户呢。”
我抓抓头皮，疑惑地问：“相公，你是说，这是你的家？”
“是啊，为夫上山之前，就生活在此处。那时候生活倒还是很温馨的，有爹娘，有弟弟妹妹。”师傅好似沉浸在回忆里，师傅真是鲜少跟我说起他在俗家的日子呢。
“相公，那你爹娘为何将你送上山来修仙呢？”我拉着师傅的手，坐在草席上。
“为夫的家里，娘很慈善，爹爹憨厚能干，本来下面有两弟一妹，爹娘勤快，虽没什么本事，靠着砍柴打猎，倒也能度日。只是后来我爹生了痨病，在我九岁那年去了。我娘带着我们四个，实在过不下去，便央了人再嫁。再嫁那家是个老光棍儿，人也还算老实厚道。我底下的弟妹大的不过六岁，小的才两岁，都还小。唯独我，已经大了，那人怕我对他记恨，便与我娘说，娶她担了这一家子的重担可以，老大却是不能留。”我看见师傅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睛里流淌过一丝痛楚。
“我娘不乐意将我送走，后来还是我自己求了娘，说我正想修仙。我娘才含泪将我送上了昆仑。”
我说：“哎，那后来，你娘他们过得好吗？”我拉着他的手问他，心里无限怜惜这个没有温暖的孩子。
“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样。待我做了掌门回去时，只见了我的妹妹，她已经年迈了，早已不识得我了。”他的语气有些落寞：“我也没有让她知道，只在她手里买下这个房子，那时候我问她，她说她已没有旁的亲人了，我想我的其他弟妹大概是都去了吧。”
他对着我笑笑说：“哎，修仙之人就是如此，送走一批批到了寿禄的人，千百年的孤寂。我很幸运，遇上了你。别可怜我，我来昆仑正合适呢，我很适合修仙啊。我十岁才上昆仑，却比我之前的师兄都争气，绯尘，你的相公还是很不错的！”
我重重地一点头：“那是自然，我选的相公自是错不了！我干别的虽没什么眼光，选相公的眼光却一等一的好！”
我手掌一冰，被他凉凉的那只手攥住——这只手以前是多么温暖啊，如今却是这样。师傅的俊脸越扩越大，到得我的眼前，我看见他漆黑的眼眸如夜晚的星星一样亮，静静看着我，里面有太多我看不分明的痛楚。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白得像个青瓷碗，却依旧那么好看得紧。
他的唇向我印了上来，清清凉凉，带着竹香，师傅已经闭了眼睛，我却忘了闭，只怔怔地睁圆了眼，看着他那么近的脸，好多说不出的心事，在我们唇间交；汇，我……有些醉了呢。
师傅稍放开我的唇，呢喃道：“绯尘，你想这么一直看着我吻你吗？”
我的脸登时羞得通红，闭上了眼睛，被他吻得实在心紧，我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去抖抖擞擞解他的衣衫，却被他的凉手握住了。他的鼻尖碰着我的鼻尖，轻轻说：“别，绯尘，别，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