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住在心里的那个人(1 / 1)
我师傅走的时候,正是秋雨潇潇,后院的黄花落了一地。送走师傅之后,爹娘看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我想他们大概从哥哥那里知道了我喜欢师傅的事,所以很是在意我对师傅走了这件事的反应。
我含着笑,对娘说:“娘,凤仪应该睡醒了,我去抱抱去!”娘笑着一点头,说:“去吧,凤仪不像是你哥哥嫂嫂的孩子,倒像是你的呢。”我便一路小跑跑去哥哥嫂嫂住的圃月苑了,大概我这件事又做得过了,总之回头去看,看到的是我们一家子人忧心忡忡的眼神。
日头融融,我抱着凤仪,站在后院的一地落花上,看他将指头填进嘴里嘬得滋滋有声,我真是羡慕他,我用甜甜的声音轻轻对他讲:“凤仪啊,长大了莫要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心会疼呢。没心没肺的最好,以前姑姑心肺都大得很呢,不知怎的,过着过着就小了。”
“小也是你自找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赌气。我半晌没有回身,心里却如敲鼓一般,那个声音,是我日日想着,想梦却梦不到的。
我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衣裳,心想怎么送师傅也没穿个像样点儿的,若是穿了我娘给我新做的那一身水粉嫩绿的衣裙就好了,头上也是,太过素气了些,竟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戴,一水儿的白衣裳清汤辫子,没有个女孩儿家的娇嫩劲儿。
我迟迟没有回身,看着凤仪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你在与那小娃娃说话吗?我来了也不看我!”他声音里的赌气又强上了三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对着他回眸轻笑,自己觉得这一回眸大概很美,反正是我最近这些日子最美的笑了。
那人——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他正坐在后花园的杨树杈上,看着我淡淡微笑,他蓉裳绣氅、姿容疏慵,笑容亦邪亦纯,好似仙人降世。我看着他想:这个人,他竟做过我的相公呢。
还没来得及再跟他说些什么,一阵风袭来,眨眼的工夫,我已抱着凤仪和碧尤肩并肩坐在了树杈子上。
他左手轻轻将我揽入怀里,右手伸过来一点凤仪的胖脸,邪气地笑着说:“有些日子没见,背着我,孩子都生出来了?”
我怕他疯下去对凤仪不利,一拨拉他的手,深深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去!一句正经的都没有!这是我哥哥嫂嫂的娃娃。你看,长得好吧?他叫凤仪。”
他伸手撩了撩小凤仪头顶上不多的几撮毛儿说:“起的什么名字,女里女气的!长得倒是不错,不过咱俩的娃娃,必是比他强去不知道多少倍!”口气里都是不屑的自大。虽是贬低了我的小凤仪,但不知怎的,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甜了甜。
我心里想:我们这番对话,倒像是朝夕相处的小夫妻在打情骂俏呢。
凤仪躺在我怀里咿咿呀呀,自得其乐。我心里对着他说:傻凤仪呀,你快看看,你面前的这个人——跟姑姑坐在一起逗着你的人,就是每日里没人的时候,姑姑跟你一个人说过的,那个姑姑爱着的人呢!
我坐在树杈子上,和碧尤一起打量着脚下面的这个后花园。虽已入秋,倒也依旧是花灼灼、柳依依,花枝上萦绕的蜂蝶依旧不少,池塘里戏水的潜鱼也很自得。原来这花园竟是这样美丽的吗?这些天我白日里日日抱着凤仪来玩儿,晒晒太阳说说话,竟是一丝一毫也没觉得呢!
“你不生我的气了?”我歪头笑嘻嘻看着他问。
我这么一说,他的气又来了:“气啊,怎么不气!你的心是有多狠毒?自己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晾在了那里,也不为我想一想,亏得我为了哄你开心,还和你实实在在地在梦里做了一场夫妻!你这只小狐狸,看着平日里笑嘻嘻的缺心少肺的样子,其实最是无情!”
他一提做了一场夫妻,我的脸不由得红了红,想起了梦里的很多荒唐场景,虽然明知是梦,有些事情,却太过清晰。
我心里起伏难定,我想问他,你一直将我看作另一个人,你不觉得我也是应该生一生气的吗?若你是我,人家对着你,叫的却始终是别人的名字,心里想的都是别人,你会不会比我更“狠毒”?
可我终是没有问出来,我还想给自己留些面子,我嘴上只是说:“即便我答应了要陪在你身边,你又能将我怎么样呢?你要带我去哪里?还是让我一直呆在你织就的梦里,想我的时候来看看我,不想我的时候让弓止陪着我,一直不放我出来?”
他没有吭声,我想他大概也不知道若是我答应了陪在他身边,他该拿我怎么办。
哎,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什么梦啊,那个我不认识的赤烛啊,让这些搅了我们两人好不容易的这一场相见好没意思,于是,我展颜一笑,说:“碧尤,不过我已是很感激你了。给了我那么美的一个梦。”
碧尤警惕地看我:“我告诉你啊,小狐狸,做梦是做梦,平时是平时,你刚才送走的那个人,可不是跟你在梦里游山玩水那个人,你知不知道,你个笨狐狸!”说完好像觉得依旧不过瘾,还用手戳了戳我的脑袋瓜儿。
我眼睛弯弯地看他:“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不然你怎么知道他刚走?”
他绝美的面容瞬间有些尴尬:“那不然你要我怎样?他在你家,我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那我们必是一场恶战,以他现在的修行,我捏一下都能捏死他,你信不信?他死了你还不得跟我动气?再说,我碧尤也不是趁人之危的那种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说的理直气壮,差点让我就信了他。可天底下谁不知道,我师傅若说九州天下他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我又从没听过碧尤的什么名声。看他瞧我师傅那种打从心底的不忿,我也能猜出一二,这碧尤,从他的两个随从即可看出,必是邪教中人,他对我师傅不服不忿,也是理当的。
我突然想起师傅临行前对我说的话,便跟碧尤说:“你小心些呢,近来我听师傅说,他们正派中人……”说到这儿我心虚地看看碧尤,见他全没当回事的样子,便放下心来,说:“他们正派中人要结成个什么联盟的,专门对付……”到这里我又没了声息,我觉得对着碧尤说他是“邪教”似乎不大好听。
碧尤却笑了,笑得后园里所有吐芳的花枝都败下阵来:“对付我?他在天上我都不会怕他,这时候我还会怕?我不与他正面冲突,只是看你的几分面子而已。不过,小狐狸,你记住,终有一天,我会和他针锋相对,到时候,你不要去看,我不想你帮我,我更不想……你站在他身后。”
碧尤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是笑着的,我却直觉得身上一阵阴冷,似乎他的身上冒着腾腾的杀气。我突然就相信,他不会打不过师傅。我很怕,很怕有一天,这两个我很在意的人,站在一处,不是称兄道弟,而是刀剑相向。
我缩了缩肩膀,看到怀里的凤仪竟似乎也被惊住了,不动也不笑,人家说小婴孩儿最能感受环境的变化,我看了看碧尤,觉得自己也有些被他吓着了,我试着轻声说:“碧尤,我师傅他,是个好人。你若不做坏事,他是不会与你为敌的。你不要和我师傅斗,好不好?”
碧尤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是好笑地问:“好人?小狐狸,在你眼里有几个人不是好人?我是不是?”
我仔细去想,回答他:“自然是。你对我那么好,对那个梦姬姐姐和弓止虽然面子上很凶,心里却是对他们很好的,我看得出。”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小狐狸,我以前也像你一样,简单善良,换回的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或许等你一觉醒来,你会跟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了。所以,那天我想过了,我现在问你肯不肯留在我身边,不对。我要等你回来,知道我的事,清清楚楚的,再问你,到底肯不肯留在我身边。我还在想,我真把你留在身边,是不是害了你,我若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他戏谑似的说着,我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认真。
可他这认真来得毫无道理呀,我去了哪里呀,还说什么“回来”,这又是死了活了的,说的忒吓人,我本来已觉得碧尤不是个疯子,只是太思念那赤烛了,才错将我认作她而已,经过这一番话,我倒又要重新考量上一番了。哎,一个傻子,爱上了一个疯子,这是什么世道呢?
我不想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便一边将凤仪往嘴里塞的手指向外拔,一边问他:“你在梦里带我去的那些地方太美,是真的地方吗?”
“那些都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有的是我觉得美的,有的是留下过我很深的回忆的,我都想带你去看看。那些都是假的。等以后我的事都做完了,我就带你去游历天地,可好?”他说“可好”的时候,眉梢微微上扬,任谁都会看呆了去,我只轻轻点了点头,想,就当再是个梦吧,陪这个人再疯癫上一次,又能怎样?
凤仪见我不让他吃手指,咧嘴要哭,碧尤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逗着他,凤仪一看眼前花花绿绿的东西,就伸出小手去抓。碧尤一下一下地躲,逗得凤仪咯咯直乐。
我看那东西,眼睛却直了一直。没别的,因那是我给他绣的香囊。和我们屋子的锦被一样颜色的暗红底子,上面一支水粉的并蒂莲——那莲绣的忒过粗糙,我近日来绣的都是这个,很看不惯那支走势怪异的“双头蛇”。
我看着香囊,喃喃地问碧尤:“碧尤,那不是梦吗?怎么香囊却是真的?”
他眉梢一挑:“你当弓止给你拿线是去哪拿?他不比我,从梦里一个来回,都要耗费他大半的元神。”
我心底里暗暗对弓止说了几声“对不住”,怪不得那时他那么不情愿的模样,若是我,怕是更不情愿呢。
我问碧尤说:“小弓止,他可好?”
碧尤有些醋意地说:“怎么没见你这么惦记过我?还小弓止,你要知道他多大,吓死你!”呵,跟弓止自己说的一模一样。他那醋劲儿我忒喜欢,我想,看,我喜欢的这个人,他也在意我呢——虽然他在意的不一定是我,但他面前的人,不还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