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又走了一个(1 / 1)
我偷偷溜进自己的小院儿,回去趴了趴自个儿的窗格子,珠灡正在屋子里给阿水喂鱼虾饼——阿水不是比我都年长吗?怎么一干侍女婆子都爱喂他吃食?明知道他都几万岁了还天天供着捧着的喂食,难道就因为他最近又用起了真身?这阿水自打回来一直是这副死龟相,不动不爬、佯死不活地呆着,现在我也懒得理他,我只想去找大魔头。
又是十五了。这个月天上地下的一折腾,过得委实快了些。想想我快活滋润的前半生,想想那魔天天对着的阴冷山洞,不由得可怜起他来。
再说,大魔头看起来就一副上知天庭、下晓地府的霸王样儿,再加之他作为一个堕仙,定是有着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可歌可泣、悲天恸地的大事件,像我这么个狗屁倒灶的小狐狸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个大话题呢?
我趁珠灡和阿水不备,跑到小院中的文茎树下,拎着把铲子很是粗俗地挖我早前埋下的酒——不得不粗俗啊,我怕太慢太优雅了给我那两个跟班发现。
我不太想他们知道碧尤的事情,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那两个不厚道的,一定不会让我舒坦。一个定会哭天抢地去找祈映、找我的七个兄弟姐妹、找我的爹娘,找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找到所有很我有点关联、比我有点权威的人告状!另一个定是尾随我而去,找到了魔之后打得昏天黑地、浑身是血。这两个是一点都不会给我留情面、一点都不会善解我意的。
我猫着腰,费了老大劲将一坛子桂花酿从坑儿里捞出来,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笑:“怎么我看见你,总是这副不怎么正经的面目呢?”完了,被抓了个现形!天帝呀,赐我一杯毒酒吧,好让我暴毙当庭,也好过我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偷藏的酒充了公。
我一个回身,换上一副打磨得至真至诚的笑容:“祈映,我正要找你喝酒,你却自己撞来了!”
屋子里的那个没声儿的听闻我叫祈映的名字,也变回了人形出得屋来。想来我也有好几天没见过这样的阿水了吧?看着他在夕阳余晖下的灰发灰瞳,竟有些恍惚。明明还是十几岁的模样,却怎么好似一下子沧桑了好几万年的感觉呢?嗯,是眼神,就是眼神,阿水的眼神不再是以前少年一样澄清透亮的眼神了,有些混。
他谁也不看,接过我手里的酒坛子腾腾腾大步走向祈映。我很怅然,心里盘算着今天这一坛子酒大概要喂了两只狗了。
怪不得每次我批判秋狄把凡人的命格簿子写得一波九折甚至十几折的时候,秋狄总是摇着他那颗倾国倾城倾天庭的漂亮头颅说:“烛烛啊,生活原本就有无数种可能的。”可不,在我刚刚撅着腚死命挖酒坛子的时候,何曾想过我呆会儿会和一龙一龟分享我这坛子好酒啊!哎,碧尤啊碧尤,不是我不惦记你不可怜你,实在是惦记本公主的人太多了!
我不想再把祈映引去那危险的后花园,否则凭祈映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看我总时不时拿眼睛扫着归川井,迟早是要出事的。我喊珠灡:“珠灡珠灡,去,备酒备烧鸡!我要在咱院子里款待映伯伯和小水,今天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许是被我这豪迈的说辞震住了,许是不满意我的称呼,更许是嫌弃我这下酒的菜忒过俗气,反正听了我的话,那两个事主的嘴都不约而同地歪了歪。
珠灡也是个办事利索的。不一会儿,就在我适才刨的坑儿边上有模有样地支起了桌。我看了看日头,赖赖地挂在天边还舍不得落下去,还好,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倒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如果能捎带上珠灡就更好。这么想着,我就对珠灡嚷嚷:“珠灡,你也来作陪!”
珠灡这么许多年都是由我放养的,性子无拘无束,从小没有个大小,听我这么一说,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推辞的话一句没说。
我拿眼睛挨个瞅了一遍。嗯,还算齐整!以前是四个,如今也是四个。以前是两个男的,如今也是两个男的。虽是一个老了点儿,但那面皮看着还是嫩的,权且糊弄一下、自己蒙骗一下自己也过得去。虽然两个都无趣了点儿,但幸好我还是很有趣的,也不差那么两个,总比没有好上一些!
我端起酒杯,想着怎么开个雅致点儿的头。正苦心思忖着以前我爹常用的开场白,“今朝把酒言欢……”?“今日诸位兄台光临寒舍……”?“今日是……的日子,我祝在座的各位……”?还没等我掂量出个配得起我的身份地位、学识水平的,阿水却先开口了。
“上仙,我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一二。”今天倒也新鲜,从没说过一句小话、低过一次头的阿水竟然向祈映请教起问题来,还叫了声“上仙”。前些日子不还让我离他远些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祈映挑眉看他,一副静等下文的倒霉样子——那谦谦君子样儿,想让我把他的袍子掀起来罩到他欠揍的脸上。
“是灵兽的事!”灵兽?灵兽的事儿不是问过以晋了吗?怎么还问。看来这个阿水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做我的灵兽啊。
“赤烛收我的第一天。我离开她百步不到竟是再不能走。可后来有一天,赤烛明明偷溜出去我却没有反应。她回来时我闻到她身上有蕃草的甜腥味儿,青丘的蕃草都长在后山,也就是那天赤烛离我竟有一两里地之遥,我为没有被强行拉去,为什么?”
祈映没看阿水,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排解着,这一眼的意思大概是:你一个姑娘家,更深露重的,跑到青丘后山去干嘛了?你再敢这么淘气等你爹娘回来有你受的!珠灡也在愣愣地看我,我觉得很不妙。
我本想和他们深入详谈详谈灵兽的问题,可我一看祈映和珠灡那眼神就缩了回来,装作什么都没读懂的样子,无辜地望着天。还是安守本分地听着吧,可别让他们联想起我的后山!
祈映不慌不忙地回答:“仙人弗收灵兽,对双方都是个新鲜的过程。灵兽大都挣扎反抗,仙人大都不甚适应。因而这灵兽和主人,在最初建立联系的时候关系最为紧密,几乎密不可分,是让双方有明确的认知。一旦关系稳定下来,神兽会依仙人的意志而行。处的久了,很多神兽和主人都心有灵犀,神识想通了。”我看了看阿水,他根本不看我,我能和他神识想通?我保留我怀疑的立场。
“你是说,上次我们可以分离,是因赤烛那天不喜我跟随?”阿水终于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激灵,很怕他们想到我什么,怀疑我去后山的目的。所幸大概我平时的状态就很疯癫,这仨人皆没在意我,径直谈下去。
“正是。”祈映笑得阳春白雪,甚是和煦。我极讨厌他这副样子。只想狠狠在他脸上踹一脚,给他踹出点儿真的表情来。
阿水又问:“那刚收我的那天,赤烛让我走我为什么走不得?”
“我不是说了?那天你们两人的联系最是紧密,谁想分离开你们,都是不行。”祈映优雅地抿了口酒。
“那若是赤烛说不收我做她的灵兽了又如何?”阿水今天真是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我那朱先生说过的“不耻下问”。
从打我认识阿水那天起到现在,阿水跟我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大概也没有今天说的这么多。
“谁也断不开灵兽和主人的联系,除非主人死了。”祈映接着说。我正喝酒,猛然呛了一口,抬头看他。这个乌鸦嘴,他必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安生。他这一句话,不会坚定了阿水想杀我灭口的信心吧?阿水这些天都这么沉默不语,不会是在盘算着如何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宰了吧?
我心里边打起了鼓,我笑容款款地跟阿水说:“阿水,我对你不好吗?没事,你说,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呀!你不想做我的灵兽我知道,你嫌弃我没什么能耐丢你的脸我也知道,我也不想你委曲求全地做我的灵兽啊,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最后我还想挤出两颗泪珠子表示我的诚意,可惜没能成功。若这酒再辣点儿就好了。
阿水又问祈映:“如果主人允许,神兽最多能离开主人多久?”
我也焦急地等待祈映的回答。最好走上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看阿水这架势,不摆脱我是不能善罢甘休的,临了弄个两败俱伤也不好。还是放得他走了吧。虽是他本事高强,长得也好,带在身边很有面子,可若是他打起我的主意来,大概谁也防不住他吧?
“一个月。”祈映边慢条斯理地喝酒,边抬头看着天,然后说:“咦,小赤烛,怎么咱俩喝酒总赶上月圆?”
请不要提月圆行吗?提月圆我这狐狸心肝受不了。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喝酒看热闹。还好,珠灡这时因为不胜酒力,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阿水闷头喝了好几大口酒,喝得我直心疼,然后把酒杯“咚”地往桌上一放,直勾勾看着我说:“好!赤烛!你就给我一个月可好?这一个月里,让我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打哪里来,是干什么的,可好?一个月后,不论我查出了什么,我乖乖回来给你做灵兽。”
我看他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实在有点害怕,我忙不迭地点头:“去去去,快去,什么时候弄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别惦记我。我好着呢。”
阿水竟是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我和祈映作了作揖,腾腾腾走了,留给我们一个月色下孤独的背影。这一去,我多久能看见阿水啊?怎么又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