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凡间一夜(1 / 1)
我把我的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河水上,许是我的灯太沉了,许是我不懂放灯的规矩,反正我的灯在河上歪歪扭扭行走一段后,最终抵不过别人灯的挤压和河水的涤荡,倾巢而覆了。我看着祈映那盏雪白的莲花灯在水路上走得稳稳妥妥,直到和别人的灯汇成一条灯河消失不见,恨得我咬牙切齿,心生暗恨。
“你的灯怎么走的那么稳?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倒了?”
他面有得色地宽慰我:“我若是那掌管河灯的灯神,我也会让你的灯倒了。想想,你那灯上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一起看顾着这么些个人却只完成了一个人的心愿,多累啊?!不如让你的倒了,有照顾你的那份儿精力能看顾别人的十个二十个了。”
我一想,也是的。正要放下心来,他却说了一句把我气得七窍生烟的话,他说:“亏你还是个神仙,连仙法都想不起用。”声音不大,我却听到了。
啊啊啊,我就是那青丘城里笨的有名的猪妖!不,我比他还笨上十分!我用我的狐狸头一下一下撞着祈映的胸脯,懊恼不已,恨不得将他撞出个洞来。
月华如水,照在水中的灯河上,两相辉映、天地相连。我问祈映:“祈映,这‘乞巧节’是个什么节?”
“乞巧节,在凡间的有些地方也叫‘女儿节’,是每年的七月初七,为了给天上的牛郎织女搭鹊桥相会而设的。每到这一天,女儿们以五色线穿九尾针,谁穿的快,谁就是那手巧之人。”
我吐了吐舌头,多亏我不在凡间,不然以我的笨拙程度,最后一个一定不会是别人的。“哦,那牛郎和织女的段子我是听说过的。不是说他们早就得到西王母的谅解在天庭居住了吗?我听我大哥说过,他们那麟儿和他是同袍呢。”
祈映解释:“凡间的人又不晓得。再说,他们现在如此的闹腾,早已不是要搭什么桥了,只是给自己找个热闹的理由罢了。”
“哦。”这我倒是懂的,我们几个就经常找个由头热闹一下。“哎,你的河灯上写了我的名字没有?”我明知故问着,单想看他怎么回答。嘻嘻,我不是喜欢听段子嘛!
他没有看我,用眼睛看着远处的灯,就好像能从成千上万盏灯里找到他那一盏似的,然后轻轻摇头,说:“我的灯上只写了一个名字,是位故人,已经不在了。”
“啧啧,定是个姿貌绝异的女子,与你有过一段飞沙走石、撼天动地的恋情吧?”我一边假装暗自感叹、一边偷偷拿眼打量着他。
他哑然失笑,拿手一敲我的脑袋,说:“你这狐狸头里,一天天净想着些什么?”
“不是女子,难道是一名男子?!”我撇撇嘴,哼,别当我没瞧见。
他不答我,反是回过头来幽幽看我:“赤烛,记住,情之一物,于我天庭是最奢侈的东西。你看的那些故事段子,都是骗人的,没有哪个男仙会将心只恋着你一个什么也不想,男仙们都是志在四海的,你若想将他栓在你的衣服纽襻儿上,他就想离你越来越远。神仙的一生,几十万年都是有的,神仙的情,于我看来,就是搭个伴儿走一程。免得一个人太凄苦。”
我略显惶惑地看他,因为,我有些不懂。连带着也看不清楚面前的这位一身浩渺紫气、尊崇无比的上仙了。混得久了,我原已把他当成和我一样的人了,现在他又好像离我好远的站着,我怎么贴也贴不近。那秋狄的命格簿子里不也都是爱恨情仇的吗?我实在很不懂。
他微微闭上了眼,蹙起了眉头,深吸口气说:“一个本是纯真善良的女子,用情至深了,就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做得出了。”然后噌地睁开眼睛,亮亮地、定定地看我,之后自己却笑了,自言自语地说:“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必知道这些。”
我什么都不懂?我看的段子比你……吃的饭都多——好在神仙都不怎么吃饭。我不懂?!不就是个爱你的女子,你嫌弃她太黏你了,不喜欢人家了嘛。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说这么许多!那个女子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一定是你跟人家的妹妹粘粘连连、勾勾搭搭被她晓得了,不愿意娥皇女英二女共一夫,被你们这对奸夫□□气死了!嗯,定是这样。我很是肯定了一下我自己编段子的能力。
范记客栈门前。夜已深了。我们二人去投客栈——这已是今天问的第三家了。
“二位来的正好,今天是乞巧节,来放灯看灯的人多,二位也是贵人有贵运,小店就仅剩这一间上房了。”
祈映雍容大度地背着手思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把手伸进祈映的怀里去掏银子,嚷嚷着:“就是这儿了!就是这儿了!我不走了!再走多少家都是一样!趁这家还有屋子,住吧住吧!”
祈映一边往后躲,一边笑问那伙计:“小哥儿,这间房我要了,您能不能给再找一间,柴房也是可以的。”
伙计递着笑婉拒:“爷,您说笑了。我们这镇子上穷人比富人多,柴房早就让几个来看灯的穷人占了,单剩这一间上房,是因为房钱太贵才剩下了,您想再找房,只怕是把我吃了我也找不出了啊。”
祈映不再说什么,牵着我随着伙计上了楼。
这间上房虽没我青丘的住处禁看,却也宽敞明亮。伙计走后,我便要吹灯爬床,祈映一拉我的胳膊,气气地问:“我睡哪儿?”
我一愣,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问:“你想睡哪儿?”
祈映翻身坐在椅子上,用手一下一下敲打着屋子里唯一的那张八仙桌,戏谑的劲头儿又上来了:“我若说我想睡床,那你睡椅子?”
我对着棚顶翻了翻白眼儿,说:“你想睡床?那咱们一起睡呗!”
祈映敲桌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死声死气地说:“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懂?你跟我睡在一起以后还会有仙家要你吗?”
我看了看他,说:“你不是我伯伯吗?怕的什么?再说,我又不是没跟男仙睡过,就在三个月前,恩鬼下凡了,以晋来我家偷吃酒,醉了之后没走,我们俩就挤在我那张小床上睡的,除了珠澜谁也不知道!”我心里想着,我还和一个魔搂着胳膊缠着腿睡了两宿呢,跟你说了你还不得气死?
祈映一听这话,吼了一声:“你这痴儿!我为你着想,谁曾想你却……哼,我何苦委屈了自己!”把衣袍一撩,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我看他已经决定了,就去吹灯。灯刚被我吹灭,又自己亮了起来。我回头看祈映,祈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靴子面向里躺在了床上。他也没回头看我,只闷闷地说:“灯就别熄了!”这架势,倒像和一个男子睡觉的黄花大闺女不是我,而是他呢!
我也不再坚持,其实怎样我都是睡得着的。我脱靴面向外躺在了床的外半边儿,往里挤了挤,却是觉得很挤,平日里没觉得祈映这么肥硕啊?又往里挤了挤,里边的人竟是纹丝不动。我想回头去骂祈映,回过头去却吓了我一跳,一个灰发的少年正用他灰色的琉璃一样的眼珠死命瞪我。
“阿水!你吓死我了!你跟着捣的什么乱?本就很挤了你怎么又变回来?”我大声呵斥着他。
他不屑一顾地看我:“你是不是个女子?你单独和他呆在一起名节还要不要了?”
“那我一个女子单独和你们两个共睡一床就有名节了?”
“总比跟他一个人躺着好。”阿水的倔劲儿一上来,谁也拦不住。
“你变回去!”
阿水应了我的吩咐,强迫着被“噗”地变回了真身。下一秒,马上自己又变回了少年。
“变回去!”
他变回去又自己变回来!翻来覆去变了那么好些回,我说的都有些累了。
我透过阿水“噗噗噗”变来变去折腾着变成龟蛇的间隙,看到祈映背对着我的肩膀频频抖动。
哎,连自己神兽都斗不过的神仙属实没什么面子。
算了,还是不要睡了!神仙一天不睡觉也是困不死的。我穿上靴子,回身对阿水和祈映气气地说:“你们俩睡吧,我出去走走!”又指着阿水说:“你不许跟来哦!我天亮前回来!”
阿水的灰色瞳孔转过来看了看我,闭眼,睡觉,再不理我。
我翻身上了房。去哪呢?哎,听壁角去吧,凡间的壁角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滋味。
我几番起落正在屋顶之间飞得欢畅,身后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来:“你不跟我一起,不怕这时候天谴来了,劈了你还连累了人家凡人吗?”
哎,又是这个家伙,有了他,我的壁角无趣了一半。
于是,他携着我在各处院落之间穿梭。
“嗯,相公,快些,再快些……”他夹着我马上逃了开去。
“祈映,那小娘子让她相公快些干嘛?”我在他腋下问道。
“挠痒痒。”
“哦。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想听听凡间的夫妻夜话跟我爹娘的一样不呢!”他手一滑,我差点跌了。
“唉唉唉,停一停,那处院落灯火通明,全是些红红绿绿的漂亮女子,我们去看看。”
“那处是青楼,去不得。”
“青楼是什么地方?”我在他腋下又问。
他想了很久,问我:“南海的黑蛇精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呀!那条母蛇顶顶坏的,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是勾引这家的儿子,就是勾引那家的相公。听说南海好多家都因为她妻离子散呢!”这些都是从我家院子里那些女仙们口里听来的。
“嗯。此处尽是些那样的女子!”
“啊,太好了!那去看看热闹啊!实在看不过了,却可以施法惩治一下她们!”我说着,他却夹着我越跑越远。
结果这一夜,我们俩蹲在人家的屋檐儿上,听了一夜的打孩子。
“你还敢不敢说谎!”
那娃儿狼嚎鬼叫地喊:“娘啊,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然后一阵“啪啪啪”,皮鞭找肉的声音,打得我肝儿颤啊!
我想多亏我生在青丘,摊上那么两个不上心的爹娘啊,这要是在凡间,我这样一天说十次八次谎的,屁股还不得开了花?我摸摸自己的屁股,觉得很庆幸!祈映在一旁偷笑,这家伙,必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