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放河灯(1 / 1)
得了面人老伯的指点,我和祈映牵着手一路向南而去。难怪街上了无行人,原来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跑来了河边!这里满是欢声笑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人手里提着河灯,这些灯一个比一个扎得精巧,一个比一个颜色艳丽。长空中不知是谁点燃了焰火,在繁星中炸得噼噼啪啪,亮成一个个鲜亮花束,将天空点染得色彩斑斓。
一对对一双双小情人儿相偕提着灯卿卿我我、亲亲热热。人们指指点点着,比谁的灯做得漂亮、谁的灯样子最新最奇。
我和祈映的身后走着三五个少女,一路嘻嘻哈哈、打闹凑趣。她们说的那些个话啊,真是比我们家的钱婆、巧儿她们说的还招人爱听,深得我心。
“你们看见那卖油家的阿杏提的灯了吗?”
“哈哈,见了见了。真是灯如其人。人笨得像头猪,灯拙得呀,边缝齐露、灯柱长短不齐啊!”
“是啊是啊!那阿杏确是个笨的。有一次我娘去她家买油,她算了好久的账还算不清,让她那后娘打得不轻呢!”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你们可看到她灯上画的画了?”
“啊,见了见了!那画定是她那情郎李屠户画的,不会画画单写个字不就成了,偏学人家附庸风雅,在那灯上画了两棵树,那树画得真是奇形怪状,瞧了一眼终生不忘!”
后面又是一阵哄笑。一个声音强止着笑说:“那哪是树啊!一开始我看不出是什么,还当是什么山水,就去问阿杏,阿杏说那是她‘阿信哥’给她画的小人儿,一个是她阿杏、一个是阿信,画在一起表示两个人长长久久、永不分离。这两个倒也真是绝配!”
一阵窸窸窣窣的嘀咕夹杂着笑声之后,最初的那个声音说:“哎,阿杏也是个运气的!愚成那样却被李屠户当个宝儿似的捧着。去年阿杏那一场大病,若不是他不离不弃,还往她家里送银子送药,阿杏那穷疯了的后娘早把她拿张破席子卷卷扔去双鸭山喂狼了。”
一个声音又应着:“是啊是啊!我们倒是机灵,谁有那阿杏的好福气呢?”又是一阵唏嘘。
祈映皱着眉,把嘴凑到我耳边,说:“别跟这些凡间的女人学这些有的没的、说长道短的,这样的女人最是不可爱。”
我深深一愣,使劲儿盯着他那黑亮的一双眼珠儿,很是无辜地对他说:“可是我平日里最爱说的、最爱听的,正是这些呀!”
他又一副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看我,半晌,好像是对我,又好像是对自己说:“什么好你不学什么,什么不好你偏学什么!白碧海,你养的是什么倒霉孩子啊!”说得有那么几分恨意。
这时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哎,你们看前边那对男女,看身影该都是绝顶漂亮的人儿吧?”
我一听说的是我们俩,立时来了精神,竖起了我的狐狸耳朵,提起一万分的小心去听。
“嗯嗯,尤其是那男的,看身影就知道是个俊朗出尘的富家公子。你看他的衣服料子,一看就是不菲。”
你看他头发上的发带、腰上的腰带,上面的玉片都是上乘的,家里定是富贵的。”
我听她们说的热闹,就想拉开一段距离看看祈映的发带腰带,却被祈映先知先觉地一把拉住,低声说:“你老实些!”
后面的那些个姑娘倒是不比我老实,叽叽喳喳着说“我们越过去看看,看他是不是像背影一样一表人才!”
“哈,回头一看是个满脸麻点子的老公子,想讨了你去做小看你怎么办!”一阵哄堂大笑。
之后这些女子果真在身后加紧了脚步。
祈映怄气一样拉着我一阵疯走,较着劲儿一样快步走向河边。甩开那些女子一段距离之后竟是带着我飞奔起来,看来确实吓得不轻。
我们撒着欢儿跑了一段路,跑到了一个人相较别处不多的地方,停下来对视着一阵大笑。我拍了拍他,说:“这位‘俊朗出尘的富家公子’,你的胆子也忒小,让那小姐见一见也无妨,说不定还能结一段仙凡尘缘呢!”
他笑说:“这样的女子我认识你一个也就够了,再多添几个我实属无福消受啊。”
这句话我颇为赏识,至少说明我这样的他还忍得。于是又拍了拍他,说:“无妨,你在我们府上住上些时日就会习惯的,我的那些姐姐虽是有些装模作样,但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些藏不住的。我二姐跑了,剩下我们五个改天跟你聊聊,聊着聊着你就惯了。”
他将我的手拍开,眼睛翻了翻我说:“我说小赤烛,你的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我告诉你,仙凡是不能恋的、包括仙妖、仙魔都是不能恋的,人有人伦、天有天道,仙人就是要找仙人的!”嗯?他说的这些我就有些疑虑了,我看秋狄的命格簿子,最最喜欢的就是那些仙凡恋啊,他怎么说仙凡不能恋呢?
他又接着翻我,说:“这些时日想必你是跟我混熟了,这映伯伯也不叫了,直接改成祈映了,随便跟我拍拍打打竟还连搂带抱、连扑带……。”他就此作罢,没再说下去,脸竟是红了。
我听的得意,说:“你该觉得荣耀,我已经把你当作恩鬼、珠灡和以晋,没有区别了。别人用了几百年处出的情谊,你仅只用了几十天,当真值得!”他的脸跟着白了白。
路边一个小姑娘走过来拉着祈映,指着旁边的一些手工河灯说:“漂亮哥哥,给你家小娘子买个河灯放吧!把你的祝福写在灯上放在河里,若是不沉,天上的仙人就会看到,愿望就能成真的,祈福得福,祈子得子呢!”
我兴意阑珊,我们就是神仙,也看见了那些灯,却哪有时间、哪有半点心思替他们圆了心愿呢?不过灯还是要放的,这么好看的灯,我可没放过,放了灯回去跟恩鬼和珠灡可有的吹了!
我怕祈映不应——这人最是小气,就拉着他娇滴滴地说:“相公,相公,咱们一人买个灯吧!”我娘每次从天庭赴宴回来看见哪家的娘娘仙娥头上身上戴着个什么好东西,都是用这样的声音跟爹说的,我学的,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看来男仙都怕这个,祈映果然一连气儿地让我住声,慌忙地掏银子买了。
他挑了朵白莲花灯,我挑了一盏四四方方的气死风河灯,他看着我的灯哭笑不得,惊奇地望着我道:“你这么一个小人儿买这么大这么丑的一盏灯干什么?”
我大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把我朋友们的名字写在灯上给他们祈福。我的朋友最是多,普通的灯是写不下那么多名字的,何况,一样的银子,我这个最值,用料最是多!”
祈映呵呵大笑,用中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眼神里都是宠溺,或许我是看错了?他一面交钱一面吩咐着卖灯的小童又买了笔墨,我俩提着笔和灯来到了一处人少的河边。
我握着笔,开始有模有样地在我的气死风灯上写名字,他望着我写的字奇怪道:“没想到你的字跟你的人一点儿不像,清秀隽逸,大有乃父之风。”我享受了这样的夸奖,受宠若惊,呐呐地不好意思道:“自然,我逃课的时候总要跟先生交我爹的条子,总是临摹,也就像了。”
祈映无语望了望有繁星、间有焰火的苍天,对我挥了挥衣袖,说:“写吧写吧。”
一会儿我的灯上就写的满满当当的,有我爹娘的名字、更有我的兄弟姐妹、珠灡以晋恩鬼、娃娃鱼精陆理、我的表哥表姐、犀牛精田奇瑞田奇胜田奇昌、还有曾经在小的时候追过我的三尾狐狸文卓……写得正是起劲,祈映扶住我拿笔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灯谁给你买的?”
“你呀?”他这是什么记性!
“那你写了二三十个名字了怎么还不见有我?!”
真是个老小孩儿,这也要比。写到四五十个总会想起你的,忙的什么?我随口安慰着他:“好的好的,就写就写!”又写了四五个,才添加上他的名字,想想又加上了秋狄,最后,又想想,加上了敖日家的娘子文琳的名字。祈映看着奇怪,问我:“你怎么写了文琳却不写敖日?”
“不写自有不写的道理。”我收敛了笑容正色回答他。那敖日可不像文琳那么喜欢我,他每次看到小八夸个没完,到了我给他问好,“嗯”一声就过去了。
还有一次,他没事儿闲得慌,让我和我三姐花地比作诗,这不是扫我的脸是什么?从天庭的天后娘娘到青丘我们白家府邸门前的卖菜小仙,谁不知道我三姐才情逼人,又有哪个不知道我小赤烛作诗最是头疼?
我赤烛,别的没有,睚眦必报四个字记得牢牢的。平日里跟他照常说话全是看他娘子的几分薄面,灯上的祝福却是一定不会写他的名字的。还有那战神夭任,我也是不会考虑的,把他的名字放在我别的朋友名字的旁边,想想就杀气腾腾,还是算了!
在我的大灯写的已经不剩什么边角的时候,我的眉心一跳想起一个魔来,我看祈映看着他自己的灯正在发呆,趁其不备在我的灯底添了个名字——别处早已写无可写了——“碧尤”,还好还好,祈映没有看到,若是看到了,若是他识得那魔,我就有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了。
添上那魔,实在因为心中觉得他真是可怜,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呆了那么些个岁月,我给他个祝福又能怎样呢?即便放不得他出来,起码要保全他平安喜乐,安度晚年啊!
祈映已是动了笔,他回头看了看我,我装作专心看自己河灯的样子。他放松了神情,在他的白莲花灯芯处写了个名字,然后匆匆放了出去。他的动作虽是极为迅速,我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只两个字:素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