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1 / 1)
这一觉直睡到深夜才醒来,约是三更天了,她睁开眼望着床帐,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处,房中昏暗,空无一人,倒是外间亮着灯,暖黄色的光从房门缝隙中漏了进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穿好鞋子站起身,仍有些头重脚轻,晃了晃才往前走,打开房门,外面比想象的还要明亮,她不由抬起袖子在眼前挡了一下,正发晕的时候,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江玄望着她笑:“我估计的还挺准,方才已让人去熬醒酒汤了。”
陆翎舟眨眨眼,似乎还有些困倦,笑问道:“我没有发酒疯?”
“没有。”江玄如实答道,却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偷的那一吻,神情略微僵了僵,掩饰似的笑道:“去书房里坐会儿吧,肚子饿不饿?”
陆翎舟捂着嘴打了个呵气,顺着他相扶的手臂,顺势靠在了他怀里,抱住他腰身,侧脸贴在他胸前柔软的布料上,能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
那声音原本还是规律的,在她靠过来的时候明显变得急促。
江玄微怔了一瞬,回手抱住她,唇畔不自觉现出一抹笑意,柔声道:“怎么了?酒还没醒么?”
“或许吧。”陆翎舟轻叹了口气。
喝下热乎的醒酒汤,陆翎舟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不怎么想睡了,江玄看着也没什么倦意,两个人干脆坐在书房里聊起天来。
“看起来冠薇大人和林公子关系还不错。”江玄随意翻着桌案上散落的书籍,随口问道:“我听说当年冠大人参加科考被陷害舞弊,主谋就是林檀,怎么他们还能如此和睦?”
陆翎舟看他一眼,笑道:“这事你也听说过啊。”
“当年这也是件大事,自然有所耳闻。”江玄隔着桌案望向她,“只不过是近几年才知道清岚院林公子就是当年主使之人,这么说来,冠大人心胸还真不是一般开阔。”
陆翎舟仍是笑,“我爹帮过蔚然和林公子,蔚然甚至还在陆府住过一段时日,因此我知道些内情。”
“内情?”江玄眼睛亮了亮,“什么内情?”
陆翎舟稍稍敛去笑容,“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关乎蔚然的仕途与安危,殿下不要透露出去。”
江玄微怔了怔,点头道:“好。”
“蔚然和林公子从前是同乡,早就认识,虽然说不上青梅竹马那么亲密,却也算是多年的好友。”陆翎舟道,“你看林公子那个样子,像是当官的材料么?以他的性格,本不会向往仕途,却赶着和蔚然同一年参加科考,还造假证诬陷她舞弊,显然想让她从此和朝廷沾不到关系。”
“为何?”江玄很配合地问道,“科举舞弊不算什么大罪,至多是以后不能入朝为官了,这对林檀有什么好处么?难道他……暗恋冠大人所以……”
陆翎舟差点背过气去。
“小玄,你的想法总是如此奇特。”她清了清嗓子,道:“就算林公子对蔚然暗生情愫,这与科举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冠大人家里不富裕,做官之前一直很清贫,林檀说不定想趁人之危呢。”江玄摊了摊手,“如今冠大人有权有势,也不缺钱财,哪里还会看得上他?”
陆翎舟默默喝了一口凉茶。
江玄嘻嘻笑道:“我不捣乱了,你继续说。”
陆翎舟眨眨眼,压低声音道:“蔚然她……是燕国派在昆朝的暗桩。”
此话一出,江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件事皇上和我爹都知道,原本在你辅政之时就该告诉你,大约他们觉得事过境迁,没必要重提,反正你也不会怀疑蔚然什么。”陆翎舟苦笑,“日后若是有人以这件旧事抹黑她,你千万不要相信就是了,蔚然早在科举那时便与燕国断了联系,如今只是昆朝的纯臣。”
她这话说的,倒好像江玄以后还有机会执掌中枢一样,江玄感觉心里微微有些堵,但也明白她看得清楚,话语里无意间透出的意思也是事实。
皇帝的身体状况或许真的撑不过四十岁,届时太子也还年幼,朝廷能指望的便只有他,他必须辅佐太子直到其有能力亲政为止。
可他说过要去永安,这也并不是说着玩的。
“燕国当年在昆朝境内培养暗桩,选的都是些身世飘零之人,蔚然孤儿出身,又聪慧颖悟,想必是个极好的人选。”陆翎舟没注意到他的心思波动,继续道:“事虽隐秘,却还是被同乡的林檀看了出来。”
江玄抬起头道:“原来林檀污蔑她舞弊,是想救她一命?”
“可以这么说吧。”陆翎舟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不过,他还把蔚然暗桩的身份偷偷透露给了我爹。”
“他还真是忠于我大昆。”江玄无奈转开了目光,“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冠大人着想,一个普通百姓即便被燕国培养,按照我朝律法也不会重责,但若是为官之后才被查出此等身份,就是死罪了。”
“正是的。”陆翎舟手中转着茶杯,“林公子也算用心良苦,只是他的方法太激进了些,害得自己差点没入官奴,要不是我爹知道内情帮了他一把,他现在说不定就是宫里的小檀子了。”
江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翎舟也笑了笑,道:“不过以蔚然的性子,恐怕很难被劝服,林檀没有在科考那天将她打晕已算是不错了,想出这个法子也是迫不得已。”
江玄道:“或许他不知道污蔑试子是这么重的罪。”
“也是。”陆翎舟若有所思,“他进入清岚院,貌似受辱,其实过得还挺滋润,且现在混出名声来了,随时可以卷铺盖走人,去到别的城镇照样能做些买卖谋生,生活上没什么妨碍,你说他为什么不走?”
“这正印证了本王方才所说的话,他对冠大人……那个……”江玄捡起案上的折扇,展开摇了摇,睨了一眼陆翎舟的神情,干笑几声改口道:“大约他挺喜欢干这行。”
陆翎舟神色古怪地望着他,“连我都开始觉得你说得有理了,可是……”
江玄连忙道:“我懂,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两个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陆翎舟道:“不单如此,蔚然不喜欢林公子,这我很清楚,所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注定只能是单相思的苦情戏了。”
江玄微微蹙眉道:“那她为何频繁造访清岚院?”
陆翎舟弯起嘴角笑了笑,“如果是你,会对当年的恩人置之不理么,何况还是同乡的好友?林公子看着轻浮,实际上很隐忍,至少我没看出他表露过对蔚然的感情,无论说到什么,他始终油嘴滑舌地跟人打太极,仿佛自己什么都不懂似的。”
江玄虽没见过林檀几面,但这个印象还是有的。
“照你这么说,他还真是辛苦了。”江玄感叹道。
陆翎舟神色又变得有些古怪,“我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江玄看了看她,笑出声来,半晌后才道:“自己的事还没分辨清楚,倒关心起别人的感情。”
陆翎舟不解地看着他,“分辨什么?”
“冯连云那边何时能有结果?”江玄单刀直入地问道。
“再过一个多月吧。”
“那好,一个多月过后我们就动身去永安。”江玄忽然站了起来,“我明日就写信吩咐那边新宅里的下人,将宅子好好打扫布置一番,过去之后直接就可以住了。”
“这么着急?”陆翎舟抬头看看他,“皇上……”
皇上。
皇帝和陆翎舟,就像插在他心口的两把刀,无论哪一边都是一碰就疼。
偏偏他和陆翎舟谈论事情时,对方常常谈起皇帝,他和皇帝谈话时,皇帝也时常提起陆翎舟,两边都在提醒他,他离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或许留在京城是最好的选择,陆翎舟可以继续住在丞相府,天天都能同他见面,而皇帝也就在不远处的宫禁之中,他随时可以入宫觐见。
可是拜他尴尬的亲王身份所赐,朝中凡是心生不轨之人皆想拿他做文章,他的存在不单单对皇帝是潜在的威胁,对于将来亲政的太子江之煜而言,更是一个随时可能谋权篡位的敌人。
尽管皇帝对他从无疑心,阿煜和他叔侄感情也颇好,但仍不知哪天会祸起萧墙,毕竟他曾经被迫亲政三年,已不是原来那个从未接近过中枢、从未执掌过朝权的闲散王爷。
而陆翎舟也必然因此为他的事损心耗力,忧虑不息,长远来看,他留在京城中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是离开京城,就必定与皇帝分别,尽管能够时时来探望,可相隔的路途遥远,一年之中能来个三四次便算不错,皇帝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他真的要这么狠心离开么?
每每念及此,就像两把刀子在剖他的心,无论怎么做都是疼。
还是选择相对更好的那条路吧。
“从小到大,都是皇兄护着我、照顾我,他身体有恙,我确实不想离开。”江玄慢慢地又坐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继续留在京城,真的妥当么?这些年只不过因为有燕国这一外敌,才没人过多注意内政,如今燕国已经归顺,再花些时日安抚,便能将燕国国土百姓尽皆纳入昆朝,届时边境一派和睦安然,就该是出现内忧的时候了。”
他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目光低垂,“我辅政三年,即便无心于皇位,朝中也早已隐然有了支持我的势力,继续留在京城,他们总会有闹事的那一天。为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早晚会有人挑起争斗,我和皇兄之间的信任亲情,又能撑过多少次变故?会不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他微微抬起头,面色苍白,唇边的笑竟显得惨然,“虽然我相信皇兄,但事涉皇位,我不敢再继续冒险下去。”
陆翎舟盯着他唇边那抹笑,略有些怔忪。
江玄沉默许久,稍微调整了表情,再开口时声音却显得无力,“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但……还是住在永安比较好,你也答应过我了,不准反悔。”
陆翎舟便没说话,微微低下了头。
书房中一时极静,气氛竟显得凝滞。
这么僵了许久,江玄渐渐有些后悔将话说得这么露骨,他起身绕过桌案到陆翎舟跟前,俯身细细看了看她,抿唇笑道:“就这么不喜欢永安么?”
陆翎舟没什么表情,只眨了下眼,道:“你一直都在想这些?”
江玄怔了怔,直起身子摇头,“也没有,偶尔想想罢了,毕竟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如果住在永安能让你开心一点,我自然没什么意见。”陆翎舟捡起他搁在桌上的折扇,看着上面描画的山水,“只是……”
她没能说下去,无论身在何处,江玄心中始终会有痛苦,她明明知道却毫无办法,又能说些什么呢?
陆翎舟觉得自己向来是个很自私的人,可是最初认识江玄时便常常在意他的感受,到了如今更是左思右想地揣摩他心中的喜怒哀乐,简直无可救药。
那便别救了。
江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陆翎舟道:“以后你来京城看皇上,我能不能一起?”
江玄呆了一会儿,不禁笑道:“当然可以了,难道我会将你关在永安么?只是路途劳累辛苦些,我怕你懒得来。”
“也不知道赶路生病的人是谁。”陆翎舟的神色微微有些愠怒。
江玄也不甘示弱,轻笑道:“也不知道行军路上咳嗽发烧的又是谁?”
陆翎舟却没有反驳,神情反而显得有些可怜,江玄见状忙改口道:“然而,翎舟这样的宗师级人物,身体必然是极好的,之前那只是意外,意外。”
陆翎舟被逗得笑了几声,起身抱了抱他,往他手中塞了个小瓶子。
江玄拿起来一看,顿时感到心口被捅了一刀般难过。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半个月一次,你就不用担心我跑掉了。”陆翎舟打了个呵气,转身就要走,“很晚了,我回家睡觉去了。”
江玄慌忙拉住她,“不吃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样。”陆翎舟纯良地朝他眨眼,“大约也就是内脏衰竭,食欲不振,心律不齐,呼吸不畅,肝气不顺……”
江玄已然睁大了眼,“这么严重?”
“所以给你嘛,我丢三落四的弄不见了怎么办?”陆翎舟笑了笑,“这可是裁雪堂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丢了就亏大了。”
江玄顿时不知该将小瓶往哪里搁,放在怀里怕挤坏了,搁在袖中怕摔掉了,收在抽屉里又怕关键时刻找不出来,一时间转了几个念头,简直要炸毛。
陆翎舟见状笑道:“算啦,还是还给我吧。”
江玄看了她一瞬,手中仍捏着瓶子,伸臂把她揽在怀里,用力抱紧,停顿半晌方才深吸了口气,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道:“你放心,我会收好的,以后不会离开你半步。”
陆翎舟却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突发急病。”
江玄下颚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低头呼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她耳边,令她轻轻颤了颤,差点没听清他下一句说什么。
“这药……吃完了怎么办?”
陆翎舟沉默片刻,扑哧一笑道:“裁雪堂会按时送来的,不必担心。”
“嗯。”江玄含糊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道:“我都派人去你家打过招呼了,今日就住我这里吧,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热水,你沐浴之后就可以睡了。”
“好。”陆翎舟应下之后,想起不久前自己喝醉昏睡之际,他偷偷摸摸、浅尝辄止的亲吻,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