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1 / 1）
除夕夜眼看就要在一场追忆往事的深谈中囫囵过去，快子时了，陆华言终于肯放江玄离去，江玄心里想着太晚从陆府出来也不大好，干脆这就回了王府，准备沐浴后换一套衣服，再翻墙过去找陆翎舟说话。
谁知他洗干净换好衣服出来时，陆翎舟已经坐在他卧房外面的小厅中了，动作实在迅速，江玄请她到了一间偏厅，命下人摆上丰盛饭菜。正是子时，宫城内外都在放烟火，漆黑天幕上五颜六色闪耀不住，连绵不断的炮竹声震得人脑袋发晕，好在就那么片刻热闹，宫城的烟花散了之后，外面的人也不敢造次，附近又恢复了宁静，只余外城烟火铺张，炮声隐隐传来，已不那么吵了。
“好不容易和你过个安稳的除夕，多吃些，等困了就睡。”江玄往她碗里夹了个热乎乎的饺子。
陆翎舟将饺子戳起来蘸了醋，咬了一口，皮薄而软，肉馅鲜美，味道不错。
江玄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翎舟，你是不是有件事还没告诉我？”
“何事？”陆翎舟茫然看着他。
江玄禁不住笑了笑，道：“你到现在还没说，中毒之后那三年是怎么过的？”
“非要今天说么？”
“你说了我才安心，难道，你要明年才说？”江玄盯着她看。
陆翎舟掩口咳了咳，假笑道：“不过三年而已，我的内功进益就如此之大，其间经过许多次走火入魔，你也猜得到吧？中毒濒死虽然痛苦，但也因此激发了我所有的潜能，加上师父用药、裁雪堂诸人以功力相助，不但保住我性命，还让我更上一层楼了。”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却吃不到，也是一种折磨，陆翎舟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我大约与皇上差不多，前两年都迷迷糊糊地卧病在床，偶尔清醒几日，也搞不清山中岁月，有时觉得只过去了几个月，有时又觉得仿佛已过去了十余年，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那时候醒来就会觉得不舒服，还是睡过去好些，这么挨了两年多，终于等到体内余毒尽消，内功也突破瓶颈的那一天，渐渐地就恢复健康了。”
她说完这番话，侧头看看江玄，“我爹一直知道我没死，但当时能否救回来还未可知，所以他没敢告诉你。”
江玄愣了半晌，“就这样？”
“就这样，毕竟，我一直意识不清。”陆翎舟朝他眨眨眼，“我没有敷衍你。”
江玄想说的话倒被她抢先说了，不由无言了片刻。其实个中艰辛他不问也能想得到，陆翎舟的情况没有比皇帝好到哪儿去，都是在生死一线间挣回命来，曾经有段时日他夜夜都会想着陆翎舟服毒身死会是何等痛苦，即便知道想这些都无用，却还是自虐般一遍一遍地想着。他回忆起自己幼时被太后逼迫服毒的痛苦经历，就更是心如刀绞，所以这些事情本不必问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如今故人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当年到底如何。
这答案也在意料之中，陆翎舟说话总是周全，让他没有什么反驳余地，只是面对这样的回答，他满腔思念心痛难寻着落，心中仍有些闷，却见陆翎舟一双清澈眼睛望着他，道：“我可以吃了么？”
江玄：“……”
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如今还是让翎舟开心最重要。
江玄点点头，运筷如飞，将桌上所有她爱吃的肉菜全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
陆翎舟吃几口肉，喝一杯酒，很是痛快。
“今后有我在，谁都别想动你一根头发。”几杯酒下肚，江玄忍不住说起了大话，也不想想究竟谁的武功比较高。
陆翎舟看他一眼，失笑道：“殿下今日又是进宫赴宴，又是和我爹谈话，酒喝了不少吧，悠着点。”
江玄倒是很听话，经她这么一说便不喝了，他其实也没醉，只是微醺，在宫里吃了不少菜，因此桌上的饭菜他没怎么动，陆翎舟吃饱喝足，见窗外外城天空上仍有烟火隐现，偏厅中又实在有些闷热，便道：“我们去廊下看看？”
“嗯。”江玄起身寻了件披风给她，陆翎舟看看他道：“你头发还没干透呢。”
“不要紧。”江玄自己也裹上披风，对她笑了笑。
廊下只是微冷，视野刚刚好，陆翎舟凭栏望着烟火明灭，正有些出神，江玄拉了拉她的手道：“从小我便听说过，燕肃侯师承邙山隐者，是个传奇人物，但他师弟于纵横之术上比他更高一筹，没想到这个师弟却是陆相，你说陆相待在我朝，是不是委屈了啊。”
“还能去哪里？”陆翎舟道，“你怎么知道就是他，说不定燕肃侯有不止一个师弟呢。”
“这我可没听说过，收这么多徒弟，邙山隐者累不累。”江玄忍俊不禁。
“你放心好了，我爹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参加科考的，没什么大志向，等平了燕国，他说不定就回永安去了，在永安做生意赚赚钱，足够下半辈子花。”陆翎舟道，“你们似乎都觉得我爹是个人物，我和师父却不这么觉得，师父天天数落他，论起惊才绝艳，他肯定不如安毓诚的，只是比安毓诚靠谱罢了。”
“靠谱才是最重要的。”江玄清清嗓子，“本王就很靠谱。”
陆翎舟实在不知这话怎么能绕到这儿来，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那就好，因为我不大靠谱。”
“怎么这么说自己？”江玄低头看她，“难道翎舟你变心了？”
陆翎舟哭笑不得，“殿下，你是不是真喝多了？”
江玄独守朝堂三年孤苦磨砺出的沉稳冷静，此时究竟是散得一丝痕迹也无，几杯酒下肚便暴露本性，画风清奇，隐隐是当年初见时那个一句话能让人扶额三日的小王爷。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么？”江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也只有你知道。”
陆翎舟微吃一惊，抬头时脸侧擦过他垂在胸前的微湿发梢，有些凉。
“回屋里吧？”
“好。”江玄仍是笑眯眯望着她。
反正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各人都该待在家里睡懒觉，无甚大事，陆翎舟干脆歇在了晋王府，沐浴洗漱后也没能熬到四更，在江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说来也奇怪，无论多么困，她都不曾在躺下片刻后就睡着，只是江玄在身边，闭上眼就觉得困倦更重了些，心中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想，迷迷糊糊便坠入梦乡。
江玄却还在黑暗里出神，陆翎舟闭眼之前和他说了一句话。
“我怎么可能变心，我服毒将死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和你在山居里的那段时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这话是蜡烛熄了之后她才说的，似乎轻描淡写，话中也带着浅浅笑意，但其中分量多重，只有江玄自己知道。
陆华言说她骨子里有些天生的狠脾气，或许真是如此，单看她打架时出手干脆利落毫不容情，说话也常常直指人心一针见血，就能窥见八/九分，而且，要不是这股狠劲儿撑着，以她的身体状况和修炼程度，又怎么能熬到现在，安稳活着。
江玄黯然在心里叹气。
不过她对自己始终是很温柔的，她对自己和对别人，真的不一样，这一点若不用心，很难看得出来。
陆翎舟在他怀里睡得正熟，江玄借着窗外微光悄悄细看她清秀面容，精致苍白，如冰雪雕琢，只怕安毓诚相貌确实很好，那个公主也不会差，才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来，只是她睡着时没了白天的神气，显得乖巧温软，或许是光线所致，隐隐显出几分憔悴，令人心里难受。
江玄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裹好被子，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