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1 / 1)
此人看样子三四十岁,肤白清瘦,一身华贵衣着,长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弯弯的,虽然年纪不小了,却给人一种不怎么正经的感觉。
这人是谁?
赵擎苍一时放松了警惕,下一刻却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十余名随从,心又提了起来。
“这么晚还开着门,看来我运气不错。”那人对身后随从说着话,悠然迈入门槛,目光四下一扫,望见坐在堂中的颜沐与殷雪岭,不由愣了愣。
颜沐蹙着一对修长的眉,闭口不语,殷雪岭却和那人一样愣了半晌,轻声开口道:“冯恪?”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身边两个人能听得见。
冯恪?赵擎苍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略微反应了一下。
等等……
燕国主冯恪?!
——
对于江玄来说,这或许是最漫长的一夜。
好在,再长的夜晚也总是会过去的。
清晨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入的时候,江玄总算略微松了口气。
到了后半夜时,陆翎舟的状况就已经好转许多,再次陷入昏睡,但依然不得安宁,神色一直显得痛苦,手里紧紧攥着江玄的衣袖,仿佛在做什么噩梦一般。江玄不忍心,就钻进锦被里抱着她睡,她果然渐渐好了些,呼吸变得平稳,一个时辰后天快亮时,已彻底睡熟了。
江玄心想,幸好自己昨晚吃饭之前沐浴过,不然连着赶了两天山路,风尘仆仆的,还真不敢在翎舟床上躺着。
门外一直没人打扰,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总算是醒了。
外面天光大亮,江玄的双眼似乎盛着碎金般,也是亮晶晶的,唇角弯起,望着她笑:“你看,我说没事吧,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第六层了?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宗师了。”
陆翎舟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愣怔片刻,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江玄脸红了红,任由她摸了片刻,才捉住她的手,陆翎舟此时浑身没力气,也不挣脱,望着他道:“你一夜没睡吧?”
江玄听她声音略有些哑,想起身倒茶给她喝,但又想到茶是凉的,还得叫人进来新斟一壶才好,就这么片刻的犹疑,陆翎舟已经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江玄心跳得有些快,回手抱着她,本来过来的路上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折腾了大半夜却也没机会说,此时要说也不合适,只得不言不语,静静待着。
陆翎舟呼吸平稳,好像真的又睡着了,房中铺满阳光,有些暖意,江玄心里是久违的平静满足,渐渐地也有了些倦意。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拍门声。
以及颜沐那欠揍的声音:“翎舟,你醒了么?出来吃早饭吧,吃完了再与为师比试比试,为师倒要看看第六层是个什么境界!”
江玄:“……”
陆翎舟悠悠睁开眼,无奈地打了个呵气。
江玄摸摸她的头,“乖,不理他,歇够了再出去,将他打成一张掉渣的肉饼。”
陆翎舟笑了片刻,听到肉饼两个字,却觉得有些饿了。
——
昨日冯恪带着人住下后,这整家客栈就像是被江玄冯恪两拨人包了下来,颜沐几个夹在中间,从昨天到今天没见着别的客人,估计原本在这里的,昨晚上也都被吓跑了。
江玄比陆翎舟早出来些,现下已是巳时了,不是饭点儿,大堂里没别人,冯恪那拨人也不在,就只颜沐他们几个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些茶点,倒是热腾腾刚端上来的。
江玄也坐下,赵擎苍给他倒了杯热茶,殷雪岭面带微笑,颜沐仍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江玄与颜沐很不对付,也不给他好脸色看,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翎舟下楼时,见他们四个坐在一处,客栈的桌子太小,并没有自己的位置,且那气氛有些冷冰冰的肃杀,便自觉主动挑了临近的另外一桌,独自坐下。
殷雪岭倒了杯茶,同一盘点心一起递给她,低声道:“昨天晚上,冯恪带着随从来投宿了。”
陆翎舟愣了愣,“他又出来玩?”
殷雪岭点点头,“可以肯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颜沐嗤笑道:“冯恪那个草包能干什么?冯连云不会蠢到让他来对付我们的。”
江玄听明白他们的话,便没太放在心上。
大堂里阳光很充足,他望着陆翎舟,能看到她身边光束里飘舞着的微尘,日光太明净了,映得她脸侧有些微微的透明,仿佛随时要消融一般,江玄顿时又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如今,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他也顾不得许多,干脆挪了座位,坐到了陆翎舟那一桌上去。
殷雪岭仍是笑眯眯地不说话也不动,颜沐冷着一张脸,赵擎苍微觉尴尬,却也不敢妄动。
“冯恪还在客栈里吧?”只得是陆翎舟先说话,“不如我们现在就跑路?”
“有些不妥。”殷雪岭道,“他似是有话想找我们谈,昨日太晚了没能开口,只在外面安排了人监视我们的动向,不是那么好跑呢。”
“有话谈?”陆翎舟略想了想,“想必是关于冯连云的,谈就谈吧,话说完了放我们走就成。”
颜沐悠然道:“他那几个随从不顶用,我们若硬闯,他们也拦不住。”
陆翎舟点点头,往江玄盘中夹了一块热乎的点心,江玄用筷子戳起来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怕只怕冯连云派来更多的杀手,他们此时说不定就正在赶来的路上。”颜沐笑着望了江玄一眼,“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明知道我们早晚要去京城,还自己巴巴地跑来,等着被抓么?你们江家被冯连云折腾得还不够惨?”
赵擎苍面色先冷了下来,硬声道:“颜公子还请不要这样说话,要不是看在陆氏颜面上,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颜沐冷笑,“难道我还怕了你们?”
殷雪岭擦擦汗,道:“江公子,赵侍卫,你们不必理这人,他脑子有问题。”
“你……”颜沐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殷雪岭在桌下重重踩了一脚,不由得闭了嘴,只脸上还是一副不甘的神情。
陆翎舟也很是无奈,塞了一口点心,再喝了口茶,道:“师父不是要和我比试么?现在就来吧,要是你输了,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殷雪岭叹道:“正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他从此不再说伤人的话,除非打死了他。”
陆翎舟的神色颇忧愁,江玄见状道:“让他说吧,反正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鲜,我也不会少块肉,翎舟你不必发愁。”
殷雪岭再叹,“江公子,你真是个大度的好人。”
颜沐急了眼,道:“左右我是打不过翎舟的,江玄,不如我们再来比过,三年前你被我打得狼狈不堪,不知如今功夫又如何?”
江玄学他冷笑,“你急什么?快四十岁的人了,没个长辈的样子,成天耀武扬威,实际却连自己的徒弟都打不过。”
颜沐咬牙道:“别在那儿耍嘴皮子,有本事单挑!”
两相对峙,杀气凛凛,一触即发。
江玄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和翎舟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有人要搅局。
殷雪岭很想找根麻绳将颜沐捆起来扔回客房里,江玄则是希望此人从眼前消失,最好再也不要出现。
久别重逢的戏码,怎么就成了这样子,昨天是死士,今天是颜沐。虽说昨天夜里他抱着陆翎舟睡了一会儿,但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她走火入魔才刚刚好,此时正是喝喝茶叙叙旧的时候,可一下楼就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场面,让人完全没了叙旧的心情,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就糊涂过去了,可见话本故事里那些桥段,都是骗人的!
陆翎舟起身拉了江玄的衣袖,笑道:“打架什么的以后再说吧,我吃撑了,去院子里逛逛。”
颜沐绷着脸没动,江玄就乖乖被她拽着走了。
到了天井中,四周房门紧闭,悄无人声,总算是清净了一时。院落虽不算大,倒也有假山有池水,错落有致隔出了几条小径,陆翎舟转了一时,寻到柴房附近的一块山石后,离着客房较远,应是不会让冯恪的人听见动静。
“师父他满肚子牢骚,连句正经话都不让人说。”陆翎舟叹了口气,再探头向山石外看了一眼,转头望着江玄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路过燕京了么?”
“没有,我们从西边翻山过来的,就是不想让冯连云发现。”江玄道。
“看来冯连云的耳目实在厉害。”陆翎舟笑了笑,“无妨,待我看看冯恪究竟想做什么,然后我们便赶快走吧,还走山路,尽快回昆京去。”
“你身体没事么?”江玄轻轻握着她胳膊,“脸色还有些差。”
“是累的,走火入魔太消耗体力,多睡睡就好了。”陆翎舟往旁边看了看,目光又流转回来对上他双眼,“不过既熬过去了,剩下的都是小事。”
江玄面上一时没什么表情,看了她好半天,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塞到她手里。
陆翎舟低头看了看,是裁雪堂那块黑玉令牌。
“你是怎么逃出去的。”江玄认真望着她,“那鸩酒……”
“鸩酒确实喝了,当时也没得选。”陆翎舟道,“师父来得及时,他对望霜城最熟悉,找到了关押我的地方,和殷雪岭他们一同救我出来的。虽说是剧毒,但只要还剩一口气,裁雪堂总有法子化解。”
“没那么容易吧?”江玄眼神黯了黯,“如果你早就没事了,为什么这么晚才给我写信?陆相也什么都不和我说……是不是在这之前,根本不确定你能活下来?”
陆翎舟一时没吭声。
江玄等了片刻,神色微有些痛苦,“你跟我说实话,翎舟。”
陆翎舟咳了几声,才道:“不是我不说……事情太多了,等到有时间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说。”
江玄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好吧。”
他再看看她道:“你一点都没变。”
陆翎舟眨眨眼,“你也是啊。”
“不会吧。”江玄摸摸自己的脸,“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不少。”
“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让那些比你老的人怎么活?”
“或许是心里太沧桑了,都怪你。”江玄一脸忧色地叹息,“我那两个侄子,都时常说我啰嗦。”
陆翎舟偷笑了一声,“或许是真的吧。”
“你也觉得我啰嗦?”江玄面上幽怨之色更重了。
“没有……”陆翎舟笑着移开目光,耳边听得外面有动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有人出来了。”
听声音,好像是冯恪带着几个随从出来,经过天井入了大堂。江玄没怎么放在心上,待人都走远了,又在她耳边道:“翎舟,你喜欢京城还是永安?”
陆翎舟呆了呆,回头看他一眼,斟酌了一下道:“都挺喜欢的。”
“真的么?可是你家乡是永安吧?要是你不想待在京城,也不用勉强,你去哪里我都随着你。”江玄笑了笑,低声道:“不瞒你说,我前两年还到永安去了一趟,亲自挑了一处宅院买下,早就收拾得差不多,可以住人了。”
陆翎舟奇道:“你为什么要在永安买宅子?”
江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想着,等皇兄病好了以后,我就一个人去那里住。”
陆翎舟愣了半晌。
江玄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扑哧笑了一声,道:“没什么,现在都好了,你……你想回永安么?”
陆翎舟垂下眼,“我再想一想吧……先回京城再作打算?”
“嗯,好。”江玄仍是笑着,一双眼睛仿佛在闪闪发光。
却在这时,陆翎舟忽然道:“我师父出来了。”
江玄:“……”
他耳力自然是不及陆翎舟的,没听出什么,只知道颜沐离着此地还远,颇无奈地道:“你师父真的这一路都要跟着我们?”
陆翎舟道:“是啊,到了京城就好了,也只有我爹能拿捏他。”
江玄叹一口气。
陆翎舟也不怎么着急,还在问他:“皇上既然肯放你出来,想必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是,多亏了你那朵雪莲,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江玄面有忧色。
“那你怎么还能放心以后去永安住?”陆翎舟失笑。
江玄顿了顿,望着她道:“我……我怕你不愿待在京城,住在永安也挺好的,我时常往京城走动就是了。”
陆翎舟看进他双眼,“我怎么会不愿待在京城,我也在京城陆府里住了许多年。你不必多想,左右我是没什么牵挂,但你恐怕不想丢下皇上一走了之。”
江玄神情变了几变,得知陆翎舟仍在人世之前,他确实打算过后半生就在永安一个人过了,若是皇帝有事,他再赶回京城相助就是。后来他想的则是,翎舟被朝廷的事害成这个样子,又一向没有出仕之心,京城腌臜,处处浑水,她想必不喜欢待在京中,不如自己随她去永安算了。至于皇帝的事,他自然放不下,时时挂在心上,但他心中不由自主地,还是想以陆翎舟为重。
这番纠结心思,竟似全被她看穿了。
“我……”江玄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笑了笑,道:“是,那你什么时候想回永安看看,记得和我说,我会陪你去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山石后面传来一声冷咳,将他吓了一个激灵。
陆翎舟探出头去,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师父,早啊。”
“早个鬼。”颜沐道。
江玄心中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出,憋闷得很,此时,他很想,非常想,特别想,把颜沐打包送给冯连云,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