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1 / 1)
江玄躺在竹帐床上,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儿功夫,再睁开时,眼前已是模糊的一片。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床帐被褥都换过许多次,但都是一样素净雅致的用料和颜色,竹帐床就该是这样。倒不是他偏爱典雅朴素,只是希望这里的一切都能保持当年的模样而已。
山中的宅院可以一切如旧,山间的四季轮转年复一年,可是此间的主人不会回来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在他敲门之后,将门打开对他笑一笑。
他在外间自斟自饮的时候,常常恍惚觉得对面应该还坐着一个人,可是回过神来四顾,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只是一墙之隔的偏厢里还歇着赵擎苍罢了。
撕心裂肺却又漫长煎熬,江玄在床上蜷缩起身体,觉得自己心跳得剧烈,枕上不过片刻就湿了一片,悲恸与仇恨交织,一时水深,一时火热,他发誓要亲手将冯连云杀死,挫骨扬灰万劫不复,可是这样做又能挽回什么呢?
鸩杀,鸩杀,每次想到这个词,江玄便心痛难忍,似受了千刀万剐。他宁可再受幼时被喂食□□之苦,宁可死的是自己,也不愿让陆翎舟受半点委屈,何况是鸩杀。
殷雪岭没能救回陆翎舟,他连同带去的几个高手,也一并没了踪迹,想必是被冯连云那伙人抓住杀死了。
至于裁雪堂余下的人,正式归了江玄管辖,负责护卫皇室上下的安全,也替他刺探情报、笼络江湖势力,与潜龙会一道成了朝廷的左膀右臂。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江玄将诸般情绪藏回心里,擦干眼泪起身,整了整衣冠,走出去盛了饭菜,赵擎苍听到动静也进屋来,又陪他喝了些酒,聊了一会儿天。
哀莫大于心死,江玄总想到这话,不过人没死,心真的能死么,心死了,人又为什么还不死?到最后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只知道日子只能这样过,他不能去寻死觅活,一日一日,都是如此漫长,回想难以触及的过去,又觉残酷荒诞。有那么一个晚上,他忽地冒出去泉下见陆翎舟的想法,可惜还没付诸行动,就被闯进来报信的宫人打断了思绪,便作罢了。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好好活下去,至少要等到大败燕国手刃冯连云,为翎舟报仇那时。
只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和陆翎舟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大概是他此生最快活的时光,一旦失去,便常常觉得活在世上如同身处地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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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街上三更的梆子打响,有人在暗夜中快马奔至守卫森严的丞相府门口,两边的侍卫将长/枪一横挡住他的去路,那人跃下马来,一身的风尘,面上却未露倦色,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举起。
卫士借火光看清了那块黑玉阳文的腰牌,顿时一惊,不敢再阻拦,挥手下令,后面两排卫士齐齐收枪躬身,有人打开府门,让出通路。那人将马匹留在外面,自有侍卫替他牵走看管,他怀中抱着锦缎的包裹,身形如风般穿过重重庭院回廊,向着陆华言住处而去。
一个时辰后,陆华言的马车到了皇宫门前,他是当朝中书令,卫士自然不予阻拦,只是宫中不能行马,他将车马随从留在外面,一个人拎着包裹穿过长长的宫门甬道走了进去。将近四更,宫中已很是清净,自有值夜的太监为他引路,走了大半天才至江玄的寝殿前,守在外间的宦官见了他自然吃了一惊,忙上前问道:“这么晚,陆相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好事,才赶着这时候来见殿下,殿下已睡了吧?”陆华言有些抱歉地道。
寝殿外间灯火通明,小太监看清陆华言脸色,觉得他今天神采奕奕,气色颇好,心中不由有些奇怪,如实回道:“殿下他下午便出城去了,今夜应是宿在山上了。”
“这么不巧?”陆华言怔了怔,却忍不住笑了,“也罢,这包裹还请小公公替殿下收着,是极重要的东西,待殿下明日回来后,须立即交给他。”
“奴婢记得了,请陆相放心。”小太监恭恭敬敬接下了包裹,命人妥善收好,陆华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仍旧是引他进来的那个太监随着他出去,一路上竟听见陆相哼了几句小曲儿,显然是心情好得不得了,太监十分纳闷,也不知是何事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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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前,燕国北境雪山深处。
颜沐拄着剑立于一株雪松下,仰头望着面前高不可攀的冰峰,微微蹙着眉。
过了一会儿,那雪峰巅上现出一个人影,顺着陡坡慢吞吞挪了下来,冰峰表面覆着一层雪,深处布满了暗石与冰面,稍有不慎就可能滑落踩空,跌得粉身碎骨,颜沐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盯着那个人影稳稳地往下挪,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山下,手中持着一枚白皙剔透的东西,向着这边望来。
颜沐叹了口气,拎着剑走过去,“居然真的被你蒙着了。”
陆翎舟拍了拍身上的残雪,笑了笑道:“早说过不是蒙的,这座雪峰峰顶每年都会长出雪莲,地志上早有记载,若不趁这时节采下来,到了夏天便会枯萎了。”
颜沐看看她手中巴掌大的晶莹雪莲,不以为然道:“采下来就不会枯萎了?”
“用特殊的药物处理,再冰封起来,可以保存两三年呢。”陆翎舟好笑地看着他,“师父,你又在别扭什么?”
“听说皇帝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哪用你冒此风险采什么雪莲,说到底,他们江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颜沐提起江氏就分外不爽,冷笑道:“若不是为了他们,你当年也不至于差点丢了性命,什么昆朝,什么皇帝,有那么重要?”
陆翎舟哂笑道:“师父,你现在内功才几层,能和我比?我说了上这雪峰如履平地,你偏偏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她当先往来处走去,颜沐跟在后面恨恨地磨牙。
陆翎舟回头看他一眼,嘿嘿笑道:“不服?不服我们来打一架。”
“尊师重道的精神都去哪儿了?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谁说的,我小时候就这样,是师父你美化了回忆罢了。”
两个人各自按住剑柄,一副剑拔弩张之势,僵持了一会儿,旁侧幽幽冒出个声音道:“颜公子,我看你就不必自取其辱了。”
“殷雪岭!”颜沐作为这座山上内功修为最低的一人,被狠狠戳到了痛处,蓦地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殷雪岭衣服白得醒目,但在这雪山之中就如同要化在背景里,几乎看不清有他这个人,他上前几步道:“快是吃饭的时候,你们还不回来,我就出来找找。”他再望一望陆翎舟手中的雪莲,笑道:“真的摘到了?给我吧,保证封存完好。”
陆翎舟将雪莲交给他,转身继续向前走,“我回去再写一封信,一并着人送去昆京就好了。”
殷雪岭点点头,也随着她前行,“你呢,何时动身?”
陆翎舟无奈回头看了一眼被抛下的颜沐,“师父说至少三个月以后。”
颜沐先前见这两人自说自话不理会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抱着剑生闷气,一步也不挪动,此时听了这话才略微抬了抬头,生硬地道:“你不要得意,你身体也还未全好,必须再静养三个月。”
殷雪岭失笑道:“这却有些奇怪了,我也粗通些医术,虽然不如颜公子那般厉害,却也看得出来,小主人身体已是大好了,武功更是登峰造极,怎么会还需静养?”
颜沐瞪着他,殷雪岭只是微笑回视。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动身吧,亲自把雪莲送去岂不更好,也省得写信了。”陆翎舟将拳头在掌心上一拍。
“不行!”颜沐大喊。
“师父你究竟别扭什么,难道你不想回昆京见我爹么?”陆翎舟奇怪地看着他。
“不想!”颜沐咬牙道,“那个老东西不听我的话,非要去帮皇帝的忙,遭了报应还不知悔改,我见他作甚。”
颜沐的脾气如同三岁小孩般无理取闹,但是心志却又十分坚定,因此固执起来分外令人头痛。
陆翎舟低头想了想,道:“也罢,我内功还未至第六层,前几个月进境神速,这些天却迟缓下来,好像遇到了瓶颈,恐怕近日里又要走火入魔,就再等等吧。”
颜沐神色这才缓了缓。
陆翎舟无奈道:“可是一旦好起来我就要动身了,三个月太久,我可等不了。”
殷雪岭笑道:“颜公子,现在动身和三个月以后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总是要回昆京的。”
颜沐抬步走了过来,摆着脸色道:“我只是不想见陆华言和江家那些人,能拖一天是一天。”
殷雪岭叹息着道:“你和江家有什么仇怨,把气撒到陆相身上也就是了,和小主人别扭什么?”
“就是,没个师父的样子。”陆翎舟笑嘻嘻地附和。
颜沐又将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你那个晋王江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翎舟眨了眨眼,殷雪岭面色却变了变,肃然道:“颜公子,莫要乱讲话。”
颜沐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
“师父一向如此。”陆翎舟叹了口气,“好了快走吧,都要饿死了。”
颜沐说了那话也有些后悔,跟上来忍不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他毕竟是王爷,皇家的人,向来没几个好东西。”
“那也未必,这要分人了。”殷雪岭瞥他一眼,“依我看,皇帝和晋王都是极好的。”
“切。”颜沐再次不以为然,“你可知道皇帝从前做出过什么事情?你见过他几次,就敢这么说。”
“我……”殷雪岭微微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往下问。
颜沐却及时闭了嘴,陆翎舟一时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向前走,脸色被雪光映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