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1 / 1)
岳澜城中,皇帝仍是未醒,江玄被赵擎苍劝着勉强进了些饭食茶水,三更时躺在床上,却无半点睡意。
皇帝情况危急,已让他心焦如焚,但这至少还是近在眼前,看得见的,可陆翎舟呢,他见不到,也得不到详细的消息,便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这一夜几次疲累至极昏睡过去,都是不过半个时辰就在噩梦中惊醒。
待到天蒙蒙亮时,江玄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却听到院中隐隐有人声,不由出声问了一句:“何人在外面?”
门外赵擎苍的声音道:“殿下,京中来人传信。”
江玄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赵擎苍开门先进,倒了杯茶给他,江玄接过来看他一眼,“你没睡?”
“睡了一会儿,刚才醒了。”
江玄点点头,喝了口水,看着随后进来的那信使,“何事?”
“殿下。”信使跪在地上,伏低了身体,沉声道:“皇后娘娘薨了。”
江玄手中一抖,茶杯险些掉在地上,他颤声问道:“何时的事?”
“十一月初七。”
江玄倒吸一口冷气,将茶杯交还给赵擎苍,屈起膝盖,手扶着额头叹息。
那信使看他一眼,道:“宫中已安置妥当,只是皇上归来之前不得下葬。”
江玄无力地道:“本王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在军中张扬……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了。”信使道。
江玄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勉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越来越亮,大约到了辰时,门外又有人影晃动,他一时懒得起身,只问了一句:“何事?”
“回禀殿下,是冠薇大人来了。”赵擎苍的声音道。
江玄怔了怔,连忙道:“让冠大人稍坐,我马上过去。”
他起身洗漱更衣,整了整仪容,踏出卧房去了前厅,晨曦耀眼,将厅中照得大亮,江玄恍惚了一阵儿,似乎是不敢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太阳却还会升起一般。
但早晨的阳光并不那么纯白透亮,反而浸着些朝霞血色,江玄像被刺痛一般挪开了双目,向冠薇点头示意,“冠大人久等了。”
冠薇起身行礼,神色亦有些复杂,“翎舟被掳有我一半责任,王爷尽可以怪罪。”
江玄强忍着心痛,勉强道:“此事怪不得冠大人,是本王和皇兄轻敌了,反倒劳烦你们去拔除隐患。”
“本是分内之事,只是察觉得太晚了。”冠薇叹道,“我来是想提醒殿下,冯连云可能会以翎舟为人质要挟陆相,我军粮草都在陆相掌握之中,殿下不可不防,若发觉异动,还需尽快回京,以防不测。”
江玄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冠大人说得有理,本王明白。”
“听说殿下令裁雪堂去救翎舟了。”冠薇道,“若未能救出,殿下打算如何?”
江玄在暗中攥紧了拳头,一时未能作答。
冠薇双眼望在地面上,觉着自己或许逼人太甚,微有些自嘲地道:“罢了,现在提这些尚早,等裁雪堂有了消息再说吧。殿下保重,臣告退了。”
“冠大人慢走。”
冠薇离去后,赵擎苍望着江玄脸色,轻声劝道:“殿下,身体要紧,趁无事的时候多躺一会儿吧,我已命人准备早餐,半个时辰内就送来。”
江玄在椅上坐下,叹道:“坐着等吧,躺了一夜也没睡好。”
赵擎苍只好点点头站在一边。
“你也坐。”江玄道,“一会儿吃过早饭,随我去看看皇兄。”
——
陆华言自家在北边战线便有探子,先燕国人一步将前线大小诸事告知于他,这几日变故实在太大,纵然是陆华言,乍一听闻那两件消息,也不免神情恍惚。
“皇上生死难料。”密探离去后,他坐在椅上,手指敲击着扶手,忍不住自言自语。
顾铭脸色亦有些苍白,侧头看了看他,抿唇不言。
此处殿阁专是传达探讨机密所用,阁内此时仅他们二人,陆华言沉默了许久,道:“有晋王和陈大将军坐镇,暂且无妨,只是要让他们尽快带军回来,不可再于岳澜城消耗了。”
顾铭犹豫道:“那陆小姐呢?”
陆华言掐了掐眉心,站起身,急急地踱了三圈步子,猛然停住脚步,端起几案上的茶盏。
顾铭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以为他要摔东西,却不想他只是顿了顿,而后缓缓抬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也不知颜沐到了燕国没有。”陆华言坐回椅子上,神色有些空茫,“说实在的,翎舟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顾铭一凛,“陆相……”
陆华言半晌无语,且不说日后黄泉之下有没有颜面去见他的师兄,光是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情谊就够他消受的,他早把陆翎舟当作亲生女儿一样,说句不好听的,任是多大的国事,于他而言,哪里比得上陆翎舟一条性命?
“冯连云少不得要以翎舟要挟我。”陆华言低了低头,冷笑,“可若是晋王有失,大昆国祚不保,到那时他会放过翎舟么?”
顾铭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他在京城时就该将他抓起来,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们与燕国必有一战。”
“说得是。”陆华言无力地笑了两声,“本以为布下裁雪堂这枚暗子算得上好手段,可我仍旧是小看世事了,算计得多了,脑子反而不如你们年轻人清楚。”
顾铭劝道:“裁雪堂潜伏在燕国朝堂数个月,想必也从冯连云处探听到不少机密,日后还是大有用处的。”
陆华言点了点头,这风浪他还经得起,只是牵挂陆翎舟安危,难以镇静,当务之急乃是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务必既能让皇帝与晋王安然回京,又能救出陆翎舟,二者缺一不可。
——
在岳澜城中又耗了七八天,赶去望霜城的殷雪岭一行人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倒是皇帝醒转了一次。
他伤在胸口,距离心脏仅差半寸,弩/箭威力巨大,但跨越长远距离后已是强弩之末,加之铠甲罩护,弩/箭击碎铠甲又被卸去了大半力道,最终只是入体三寸,未能穿胸而过。可令人发指的是,箭尖上竟涂了剧毒,军中御医没日没夜地忙活,好不容易保住皇帝性命,将他体内毒性解去大半,但皇帝重伤之下被剧毒侵蚀,离心脏又如此之近,身体耗损巨大,余毒难消,能否安然度过接下来的时日,还要看造化。
据御医所说,皇帝身体底子好,体格强健,所以才能勉强保住性命,若能挨过这一个月,今后便无性命之忧,但病根必然是要落下了,寿数怕是不会长。
江玄这些天夜里时常在想,也不知他们祖上造了什么孽,他幼时被太后算计,服下毒/药,落下病根,好不容易平安长大,如今却又轮到了皇兄遭难。
皇帝醒转那日,江玄极快地赶到,皇帝面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白憔悴,只握着他的手苦笑,声音虚弱沙哑,时断时续。
“皇兄大意,自作自受,却是连累你了。”
江玄红了眼眶,笑道:“皇兄说的哪里话,你好好休息,臣弟必不会让冯连云再讨到什么便宜去。”
“若我不行了,你就继我之位,登基为帝。”皇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他,“这担子本不该落在你身上,是皇兄对不住你。”
“我这些年只顾吃喝玩乐,未曾为皇兄分忧,此时让我做再多的事也是应该的。”江玄低下头,泪水落在衣袖上,很快便没了痕迹,“我不会登基,做个辅政王爷便可,再过些年,这位子自然交给皇子。”
皇帝沉默着看他半晌,无奈笑了笑,艰难抬手抚过他头顶,“也罢,你须记得,这位子阿焰当不起,要给,就给阿煜。”
“是,皇兄。”江玄鼻中堵塞,却仍能隐约嗅到满屋的草药味道,禁不住道:“哥,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这么年轻,才二十九岁。”
皇帝看看他发红的双眼,微笑道:“是,哥哥会尽力撑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再次脱力,不省人事了。
江玄擦干泪水,踏出门时,已是一副寻常表情。
岳澜城北荒野上,残雪难化尽,昔日战场,如今还残留着些折戟断刀,大批尸身早被城内军士拖走,各自掩埋。
或许雪下土壤中还浸着血,到了来年开春,却能长出青草。
冠薇站在城墙上看着望霜城的方向,目光所及仅是荒山野岭,望不到什么城池人烟。
“冠大人还在内疚?”陈鼎领一队卫兵巡视城墙,路过此处,令军士先行,自己停下来和她说话。
“内疚有什么用。”冠薇开口,白气便在空中四散,实在是太冷了,“谁让我无能呢。”
“若是你这样还算无能,我等又要怎么办?”陈鼎手扶着城墙,“莫想太多,说不定就救回来了。”
“我不敢想得这么好。”
此刻城内城外一片静谧,很有些万事皆空的悲凉,望着狼藉雪野,陈鼎亦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全看天意了。”
又是数日过去,眼看除夕将近,江玄每每想到去年除夕夜,便心如刀绞,数次在夜深无人时哀恸落泪,不知不觉便湿了襟前,心中绝望恐惧难有人知,白日里却还是只得装作一副镇定可靠的模样,撑着大局稳定。
陈裘进言早日回京,陆华言来信也是如此说,可殷雪岭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江玄想着,好歹再等一等,再多等一日……
直到二十九那天夜里,他在房中看着文书信件,正觉疲惫不堪时,派去望霜城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一个,进了门就跪在他脚下,脊背不住颤抖。
“何事?”话一出口,江玄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陆小姐于今日傍晚,被冯连云鸩杀。”
江玄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呆呆看着他头顶,愣了许久许久。
再反应过来时,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毛笔从手中落下,啪嗒掉在地上。
从前他以为,忽然昏迷只是话本故事里编出来的情节,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听了几句话便昏过去。
想不到这次轮到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