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1 / 1)
是夜,京城皇宫中,皇帝歇在贵妃寝宫里。
宫人熄灭灯烛掩门而退,皇帝躺在厚重锦被中,觉得睡前喝下的安神汤似乎起了点作用,躺下不久便有了倦意。
他这几日心事重,时常难以入眠。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将江玄送出京城,如今昆朝表面上一片和乐太平,但北燕虎视眈眈,朝中暗流汹涌,燕国人已混入了昆朝众臣之中,从当朝三品大员到地方上的知县县丞,皆有可能混入燕国的奸细,科举审查出了问题,此事并非抓了一个袁子安就能了结。
谁知道他一向倚重的朝臣之中,有没有燕人?
对朝臣的身份彻查已经在暗中进行,凡初入仕途者,身份来历必要先经一番严查,这本是惯例,但多年以来下面的人难免疏漏松动,且为官多年者也要再经复查,此次的暗中彻查必不可少。只是这般查证也未必有什么用处,袁子安虽家在汲县,却也不能说明所有汲县出身的官员都是燕国奸细,伪造身份、冒充昆朝良民并非难事,或许有些表面上是南方出身的官员,看起来离着燕国一千八百里远,实际却正是燕国派来的奸细。
燕国虽小,兵力不足为惧,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着实多,皇帝这些年严防死守,不知怎么还是让他们的人混了进来。
要想一举打下燕国,不是不行,但势必耗费良多,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不想出此下策。
京城已是危险之地,敌国最惯用的手段便是挑拨离间,令皇帝与江玄反目成仇,皇帝心里虽然信江玄,但江玄身份摆在那里,乃是血统高贵,能坐在龙椅上的人,皇帝一个人信他没有用,若真被人伪造出他谋反的证据,皇帝难道还能不顾群臣之意,一味护着他?
就算能保他性命,也不能保他自由。因此还是让他微服出京,暂且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为好。
皇帝近来忧心的事情太多,胸怀不畅,虽然知道自己该多去陪陪皇后,夜里却还是忍不住驾临贵妃寝宫,如今江玄离京,他身边又少了个能说话的人,一天之中也只有和贵妃相处的一时片刻,心中能得些安慰,待睡一觉起来又要去早朝,简直不得安宁。
“沚安。”皇帝在锦被下握了握贵妃的手腕,“你好像又瘦了些。”
“臣妾没觉得。”景贵妃道,“大皇子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时常揣着皇后宫中的点心跑到臣妾这里,让臣妾尝,臣妾于三餐之外,每日还要多吃两三盘点心,怎么可能瘦。”
皇帝闷声笑了片刻,“你若吃不下,回绝他就是了,他向来如此,对朕也是一样,只不过这些天他能见到朕的机会越发少了,就找上了你。”
景贵妃叹一口气,“这下可好,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都被臣妾吃了。”
“必是皇后允诺,阿焰他才会来。”皇帝笑了笑。
“皇后娘娘是个不错的人,对臣妾也实在很好,臣妾每次见她,都觉得她挺开心的样子,臣妾其实不太明白,她心里就真的一点不难过?”景贵妃淡淡道。
“大约她想要的和你不同。”皇帝叹一口气,“朕不喜欢皇后,皇后也不喜欢朕,两个人在一处互相折磨,大概她更想清清静静地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只是为了些场面,朕还是要时常去看她。”
“或许吧。”
“难道你就过得开心么?”皇帝问。
“还好呀,为什么不开心?”景贵妃似乎笑了笑。
皇帝沉默不语。
“臣妾不想要孩子,皇后娘娘的两个皇子都很可爱,也愿意时常来找臣妾玩,这就够了。”景贵妃道,“皇上就别再想那些陈年旧事,过去的都过去了,未来之事还说不准,快活一天是一天。”
“是,你说得对。”皇帝低声道,“朕现在很知足。”
第二日,皇帝早早起身去上朝,景沚安过了辰时才起来,吃过早饭,正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新雪,一片寂静中远远听到传报声,而后就见一阵熟悉的小旋风席卷而来。
宫人跪倒了一片,景沚安亦恭敬见礼,江之焰扑过来,抓着她狐裘上的绒毛,抬起头瞪着大眼睛,急急地道:“贵妃娘娘!”
“殿下,怎么了?”景沚安怔了怔。
“父皇昨日来你这里了?”
“是。”景沚安点点头。
“我都半个多月没见他了。”江之焰无意中拉扯着狐裘上的绒毛,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也想见父皇。”
“等皇上下次再来,我会替殿下和皇上说说。”景沚安说完又笑了笑,“今天若是殿下来得早些,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
好歹不是又让她吃点心,贵妃暗地里松了口气。
江之焰今日确实起得晚了些,闻言一瘪嘴,有些失望,手上不小心一用力,竟将贵妃狐裘上的绒毛揪下来了一撮。
他抬起手,呆呆望着手中的一把白毛,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宫人们手忙脚乱,再次跪倒一片,江之焰边哭边断断续续地道:“贵妃……娘娘……我……不是……故意……的……”
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景贵妃也一时僵住,虽然知道大皇子一向不靠谱,但却想不到他如此容易哭鼻子,而且思路行为皆与常人不同,到底沉稳的皇帝和娴静的皇后是如何生下这样一个跳脱的皇子的?
景沚安弯腰将他抱起来,实在是有些沉,只得进殿中将他安放在椅子上,安慰道:“一点皮毛而已,是这衣服做工不好,不是殿下的错。”
江之焰抽噎了片刻,想起皇帝说过不能总是哭,才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只用水亮的眼睛望着贵妃,半晌后道:“贵妃娘娘,我肚子饿。”
大约他一睡醒就跑到这里来,还没顾得上吃饭,景沚安再让人准备早膳,留他在自己宫里吃了。
她越来越明白,为何谈到立太子一事时,皇帝总是一脸愁容。
她现在,也很愁。
——
顾及到江玄的身体状况,他们三人之后一路上行得较慢,尽量好吃好喝好睡,遇到像样的城镇就留下来多歇两天,一路磨蹭,江玄十分过意不去,又花了二十多日,到了二月中旬,总算是见到了永安城的大门。
永安不愧为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其繁荣富足不输京城,只是比京城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纸醉金迷的温柔,马车穿过城门,行驶在贯通南北的银安大街上,江玄挑起车帘向两边看,只见不断后退的街景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乍然间有些眼花缭乱。
其实细细看去,街上还算是秩序井然,主干大街两边并无摊贩,只有一间间商铺,街道宽阔,行人大多靠着路边行走,中间留给快速来往的马匹车辆通行。只是,人忒多了些,比京城还热闹。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对入住的人口有诸多限制,房屋地价也颇高,永安门槛相对低些,又是商业大城,聚集了各地名商富贾,除城中住民外,每天还有无数的人进出来往,江玄望着街上数不尽的车马人流,就像看到了流动着的金银财宝。
马车在银安大街上行了一阵,拐了个弯儿,转入一条相对较窄的街道,江玄在街道两旁看到了些店铺和卖小玩意儿的商贩,还未及看清,马车又一拐,这条街更窄了,比较冷清,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听不到什么人声,行了片刻再一拐,拐进了一条小巷,巷中大约能容两辆马车并肩而行,江玄在巷口墙壁的石牌上瞥见了名字,似乎是叫桃花巷。
挺风流的名字。
小巷里铺着青石板道,两边亦是光秃秃的院墙,江玄放下了车帘,马车往里走了一段,缓缓停下,一直骑着马跟在旁侧的赵擎苍凑近车窗低声道:“公子,好像到了。”
江玄下了车,往前一望,眼前的大门庄严古旧,漆皮都落了几块,看上去很有年头了,门外无人看守,越过门墙往里看,隐约能瞧见些高大树木露出的枝杈。
碧蓝的天空衬着灰色院墙,倒也算一道风景。
陆翎舟也从后面的马车中下来,赵擎苍给两个车夫结了钱,车夫道谢离去,陆翎舟将包袱甩在肩上,上前扣了扣门。
不一会儿,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小厮探头往外一望,盯着陆翎舟呆了一会儿,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江玄吓得一个激灵。
“不好了,小姐回来啦!”小厮扯开嗓子,对着院子里大喊一声。
“不好了?”江玄站在后面挑了挑眉。
小厮回过头来,惊恐地看他一眼,见他衣饰华贵,连忙赔笑道:“小的一时激动,这位公子是……”
江玄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