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碘化氢(1 / 1)
九月中旬,实验室的事情真的是完全结束了,这个我呆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我突然伤感起来,几个人一块儿喝酒,谈过去谈未来的,谈着谈着眼眶红了,我说我毕业那天都没哭。
大师兄说你那会儿佳人在怀。
我摇头,我说我宿舍就三人,结果我们三都去德国了,一个地儿,换个地方当室友。
你就嘚瑟吧。二师兄锤了锤我,谁不知道你毕业那天晚上喊着不让扶,要走自己直线,学校贴吧还有呢,精华帖啊。
我哈哈着,二师兄已经拿出手机搜了,一边搜一边说,就是这个专门毁你在学妹眼里形象的,要不然得多少妹子上你这贼船。
下次简单,你直接跟人家说,那货不喜欢女人。
得了吧你,大师兄拉着我坐好,消停点,公开场合。
我看了看对面,旁边,好吧,确实不少人看着,心里却莫名上了火气,看啥看呢,丫的,老子就是不喜欢女人怎么了!
高祎南忽然起身一把按住我,“别让大家因为你受这样的眼光。”
回来路上我就趴在桥上,想吐不能吐,高祎南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海边。
自杀么?
干啥自杀?我抚了抚我的胃,打了个酒嗝,“去海边散散味,一身酒味回家,阿染会生气的,嘿嘿,我太机智了,是吧。”
“他不会生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我甩了甩手,摇摇晃晃地看着桥,指着台阶叫着,“别扶我,老子要一步一个脚印下去。”
然后,从照片上看,应该是当场就载了。
“贴个云南白药,好丑。”我洗了澡出来,嫌弃地看着镜子里破了相的自己,昂了昂下巴,“还好长得帅点,怎么看都好看。”
高祎南没搭理我,仰在床上贴面膜,闭目养神,不过这小子皮肤确实好,我笑着,“等我有个闺女,每天给她贴着,一身凝脂。”
“和男人?”
“谁知道呢。”我转身,打开衣橱找件衣服,“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下次喜欢上还是个男人。”
“你是gay。”
我听着他认真强调的语气,忽然哈哈笑着,“这个真难说。”我只是见到晋染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或者说,我只是喜欢的那个人,正好是个男人。
“你以前还和别人谈过?”
“我还是相当纯情的。”我笑着,看着衣橱被高祎南收拾得整齐得很,“你处女座的?”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我突然有了些好奇,回头看向他,“你谈过没?”
“没有。”
“光棍了二十多年?”我突然又有些神经质地笑了,“浪费啊,小哥儿。”
“这方面我有洁癖。”他摘下面膜,按摩着脸,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薄唇果断刀起刀落了,“你快三十了,被唯一一个男人甩了。”
我今年26,自我感觉还不错,博士毕业留了本校最强焊的实验室,工资奖金实验成果拿出来都是挺摆脸的,实验室还包吃包住,不过我没去享受这待遇,一直和晋染住在这个公寓,毕竟两人住家属区会有些招闲话。
买这套公寓,再带一辆车,我口袋一下子就空了。装潢家具是晋染掏的的钱,最后花的比买房还多,他说这是我们俩的家,里面一定要最好。
他艺术家本质就是这样,不在乎的东西随意,在乎的就一定要最好,舞台,钢琴,狗,房子,我。
而我,只是对他最好的那个。
和晋染的相遇,说得浪漫点可以是邂逅。
夏天,学校,图书馆附近,我循着美妙的蓝色多瑙河的钢琴曲一直走着,音乐声的尽头,就是他,我的小王子,浸染在乐曲和咖啡的浓香里,沉醉迷离。
那是离子基配对成键轨道的感觉,一见钟情。
晋染,可以说,是我的初恋。
“这件衣服怎么样?”我穿了件西装出来,看向高祎南,他点了点头,“还可以。”
“价格也不错。”我挑了条领带,对着镜子整着,看着镜子里的高祎南,“你知道的,德国人比较讲究这些,外面统一白大褂,里面也要正正经经的,好了。”我转过身子,“这条领带怎么样?”
“花哨。”他起身,到另一边专柜挑了个蓝色压条纹的过来,“这条吧,算是我送你的。”
“哟呵,这么大方!”恭敬不如从命啊,我挑了挑眉,拐了拐他的肩膀,“要不,高富帅,西装也送了。”
“等你穿好看了再说。”
男人穿西装哪有不好看的,我乐呵地对着镜子,打着这个手感极细腻的领带,“真怕不小心手一刮,把它给抽丝了。”
高祎南瞥了眼我的手,回头让小姐把刚刚我试的那条包上,对我解释是,“那条留着给你抽丝。”
我,“……”这是双专门做实验的手!
“你对这一圈店挺熟。”
“以前常过来。”我指了指必胜客,“这个无处不在,去吃不?”他倒是出乎我意料地点了点头,“你进去吃。”
“那你呢?”
他微微颔首,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崩溃,“怎么都喜欢去西林。”晋染也是,每次到这边买买东西,看看电影,他吃饭的就一定是西林,“价位合理。”这两人解释都是一样的。
结果就是这样,他去了西林,我去必胜客。半个小时我出来了,在西林门口溜达溜达,没看到他,转身去买了几条内裤,拎着小包出来,反而看到他站在了必胜客门口,手里拎着袋子。旁边站着个小丫头,比着剪刀手,前面女孩偷偷地回头拍着照片,画风真美,我刚回国那会儿,身上那点绅士气质还在,也会这样被合照。
等女孩拍完了,我笑着叫了他,“高祎南!”我是故意叫出来的,不管这人怎么样,名字听着就是有些奇怪搞笑,高祎南,高一男,是吧,“好拽,西林还没打包呢。”
“我可以。”他把纸包给我,我打开看看,是块猪排,热乎乎的,闻着挺香,还有些玫瑰盐的清香,啧啧,“给小艾带的。”他说。
“额……”没事儿,我瞥了他一眼,“我不喜欢猪排,猪排不好吃。”
“搬家么,带这么多东西。”高祎踢了踢我的箱子,“德国物价不是挺低的。”
“买东西麻烦。”我抱起小艾,转了个圈,这小子一嘴猪排味,我侧过脸,不让它舔到我,“科研所比较忙,虽然在慕尼黑中心区,正常时间,我上班人家也上班,我下班人家也下班,周六出去晃荡又赶上人多,超市买点吃的就回来了,纳德教授在科研室就是几套西装换着,我个人觉得德国人比较质朴,人性最原始的质朴。”
“他们比较容易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情。”高祎南把我的衬衫拿出来,放在熨台上,“我的奶奶是个德国人。”
哟,我意外了,没想到他还是个混血的,难怪鼻子生的这么贵气,下巴还有道勾,“看着不太混血。”
“四分之一。”
“你可以考虑找个德国妹子,生个好看混血儿,到时候我当个干爹什么的,可炫耀,没准儿到时候两家离得近,一起去看球赛,我拜仁慕尼黑死忠。”
高祎南淡淡地笑了笑,只是安静地低头烫衣服,侧脸如画,男人做家务时候最帅,这话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女人说的,不过确实有道理,高祎南这模样,被哪个小姑娘瞅到了,估计能苏了一脸。
这几天天气转凉很多,我翻了个阿根廷队球服款给小艾套上,这个衣服是晋染挑的,我说要德国队的,反正你也不看球赛,他不同意,理由是阿根廷队球服颜色搭配得很好。
他不喜欢球队,但是喜欢人家队服。
高祎南接手了我的活,明显忙了起来,这小子说他副业是化学,完全想不到他的职业是什么,这个和我关系不大,只要他养好这只狗就成了。
我给小艾拍了几张照片,逗着它长了些毛的尾巴,“没准儿就是遗照了,你小子黑白一处理,都找不着影。”
小艾汪汪了声,尾巴摇了摇,看向门的方向,高祎南开门进来了,手里抱着一捧满天星,人看着有些疲惫,“我回来了,唐尧。”他看着我说,那一刻我居然有种他是在说回家的感觉。
6九月下旬,离开的日子好像可以扳手指倒计时。我闲着没事儿就拿着平板刷刷微博,看看电影,考虑要不要越狱去国外,或者特指美国网站瞅瞅,又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冲动,他应该过得挺好的吧,我告诉自己说,总之比我好。
我看了看屏幕里的自己,决定了一件事,剪头发。
阿洁看到我有些意外,她正捧着杂志挑发型,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儿,“你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我眼光不好。”
她一脸你逗我呢的笑,把杂志直接给了我,“我看你眼光挺不错。”
“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合适。”我翻了翻,又看了看阿洁,“我十一假期之后出国。”
“听说了。”她不意外,喊了声停,“你看看这个,栗色内扣,我上了有没有韩剧女主角的味道。”
“十月的风一吹,绝逼女主她姐啊。”
她翻了个白眼,“那你挑哪个?”
“这个呗。”我指了指大波浪,“这个好看,显得你脸小,有点要嫁人妇的样子。”
“你准备什么发型。”她算是接受了,“头发都翘起来应该不错,现在这头,得多少年没剪了。”
“三个月。”我打了个扳指,“准备剪个板寸,到那边慢慢长,回国再剪。”
“抠死你。”
阿洁对我发型的评价是劳改犯,打架进去的那种小混混,我拽了拽她的大波浪,“看在你确实挺好看的份上,就不说了。”
“唉,你一个人那边把自己照应好,免得人家担心你。”
“小事儿。”我笑着,“你家那位人还不错,好好处,到时候喜糖记得给我留份,要不然不给分子钱。”
“抠死!”
回到家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面容倒是严肃的正剧画风,戴上眼镜可以是个黑社会味道,一看就不是来找我的。
“找哪位?”我问。
“高祎南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我反应一下,“这时候他应该在实验室。”我开了门,“进来坐坐,我打电话问问。”
“不用,他不让我去你家。”
我,“……”那你现在在哪儿,我家门口就不是我家了,这奇葩的夹逼定理思维,“那我还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么?”
他看了看我,一副你决定的意思,我乐了,给高祎南发了条短信,做实验时间也是不能带手机的,“唉,那我给你端个椅子,你坐着等。”
“谢谢。”
“还不错。”小六评价,这小子这段时间不大接我电话,嚷嚷着要去徒步旅游,也不知道有没有走出十三大道,“脸长得好就是嘚瑟,这么磕碜发型也撑得住。”
宿舍三人,毒舌是一致的,不过小六喜欢先给个蜜枣而已,隔了半个地球的,我也不想和他嘴贫,尤其是现在有些离别的滋味,“你在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吧,就是吃不惯生菜这些。”他打了个哈切,“High了通宵,唐尧,问你个事,你到底是真想出国还是真想出国?”
“真不想出国。”
他唔了声,“那你脑袋抽了,自虐啊。”
“我就是想站高点。”我笑了笑,将阿洁给我的百合插在花瓶里,“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太低了。”
“还好,你小子就是把自己放的低,对自己太差劲了点。”小六笑着,“得了,大半夜不和你煽情,你要是想出去闯闯就去吧,受不了到哥们儿这儿来,水电全免,房租对半,哈哈!”
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走的,高祎南敲了敲门,他一直用花盆里钥匙,看不到钥匙了就直接敲门,进来时候把椅子也顺便带进来,眼里有些笑意,“怎么换这发型了。”
“到那边不大想剪头发。”
“也许理发师很好。”
“不想扫头发。”我把椅子拎过去放好,“刚刚那个,大叔,是谁?”
“母亲那边的人。”他说到此也是不想说下去了,问我,“你之前实验数据放在哪儿了,有一些样品需要再对照一下。”
“输在大数据库,二师兄那儿也有一份,这个我们一般会备份。”
“是吗。”他狭长的眼睛微眯,“档案名发给我一下,二师兄那儿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不以为然,抹了下自己有些扎手的头发,把档案名给他发了过去,问道,“你吃饺子么?”
“速冻不吃。”
“自己做的。”我打开冰箱,“你看,肉馅买好了,擀个面皮,也快。”看他一脸你还问我吃不吃的表情,我失笑着,“你要是不吃,就直接做肉馅烧饼,我这烤箱什么的齐全。”
出乎意料,高祎南饺子包的挺漂亮,属于南方的小饺子,花边一叠一叠的,我包出来的就是元宝饺,放在旁边瞬间不美好了,“你饺子跟谁学的?”
“在餐馆打过工。”
“体验人生么?”
“就是我的人生。”他保持着几乎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肉馅儿,“我们家的人,要随时为自己摔在谷底的生活做准备。”他说得轻松,完全是陈述现实的语气,“所以享受时候,都要是最想要的。”
“不太理解。”我拿着饺皮到他面前蹭了小勺肉馅儿,“兴许可以解释你目前光棍的原因。”
“你喜欢苹果还是桃子。”他忽然问我。
“都不喜欢。”
“但是你都可以吃下去。”
“营养成分有呗。”
“我不会。”他低着头,认真地一捏一合,“不喜欢,就是不要的意思。”
“太固执不好。”我满是白面的爪子锤了锤他的肩膀,“过得多累啊。”
饺子口味还是不错的,看高祎南的表情就知道,他虽不是贪吃的人,但是对食物绝对讲究,味精什么的不上口,吃到合口的就会嘴角一扬,“人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会有更多的宽容。”他解释,一句话撇掉了馅儿是我调出来的功劳。
“特意用鸭蛋黄提鲜的。”
“嗯。”
“算了,你多吃点,过几天想也没了。”
“嗯。”
我,“……”是我感性了吗,总觉得有些离别的前奏了。
我洗碗时候高祎南一直倚在门口看着,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男人都不喜欢洗碗收拾后事,我爸就是,为这事儿他们俩就吵了很多次,然后一个摔盘子,一个摔碗,摔完之后我回家了,过去扫扫,一场家庭战争结束,“你猜我爸妈为什么离婚?”
“洗碗么?”他倒是挺配合话题,“我记得,他们感情很好。”
“我小时候好像是,那时候还没过腻日子。”我回头看向他,“你在那边得多小啊,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你了。”
“我们没怎么见过。”他挺在意前面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他们离婚的原因。”
“两个人不想因为彼此辛苦地活着。”我慢慢地一个一个擦干净碗,“而且我上大学,两个人也不用为我活着了,各自寻找各自的生活也好。”
“两个人一起久了会辛苦?”他眉头微皱,似乎不太赞同我说的话,“你多久没回家了?”
“上大学之后吧。”我笑了笑,拿起两个能反光的碗比划了一下,“你看,两个碗,都差不多,不知道选哪个,索性就都不选了,不过,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爸妈。”
“以前觉得他们很好。”他说着转身离开厨房,我不理解地哦了一声,把碗放好,人有些发呆,我的确是很久没有回那个所谓家的地方了。想么,晋染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我羡慕你家,除了不大接受我们俩这事儿。
晋染笑着,挺幸福的小模样,他们可以接受你在我家溜达,就是不接受我们一起而已,毕竟除了他们,就是你对我最好了。
他遇到的,似乎都是对他好的人,这个世界给小王子的,都是最好的姿态,美好的人,大概总是能这样遇到美好的人,美好的事情。
算了,越想越会觉得自己成了不美好的代言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板衬确实让我有点痞痞的模样,“看吧,少年,本性暴露了。”
我拿着日历勾画着时间,机票订在了国庆之后几天,国庆假期刚过,德国又是要入冬了,正好是淡季。
勾着勾着就看到中秋节三个字,好吧,不到一周就到了,我居然一点没意识到,真是越过越迷糊。
“中秋节?”高祎南抬头,手指依旧弹琴似的在计算机上刷刷,“过几天就是。”
“你怎么过。”
“实验室放假三天。”他低头敲了敲空格键,“还没有安排,你呢?”
“我也没有安排。”我凑近他,想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小键盘敲的叫一个利索,他没有挡着,不过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代码,我也就没兴趣了,“都快忘了你本科是计算机专业大神。”
“和人合伙开发游戏。”
“这个挣钱。”我眯眼笑了笑,“考虑中秋出去玩玩不?”
“看情况,假期连着国庆,时间上是可以的,不过不大想出去点人头。”
“出去总是要遭点罪的。”我表示习以为常,旅行,出国,在我眼里,都是遭罪的活计,“要不就有钱去宽敞点的地方,没什么人挤着。”
“这个可以。”高祎南合上电脑,说话时候声音居然有笑意,他也没有说下去,我便没当回事儿。
所以,第二天下午收到快寄小哥儿的邮件,打开之后发现是两张机票,又确认了地址之后,我就有点蒙圈了。
“干啥要去日本呢。”我把机票摆在高祎南书上,“你去就算了,别拖上我。”
“觉得你很久没回去了。”
回去这个词用的妙,果然是见过我小时候的人,“机票太贵,去了也没事儿。”
“你没去,怎么知道没事儿。”
什么逻辑,我在他旁边坐下,他自动挪了挪位置,离我远点,把我的那张机票给我,“收好了,黄金周人多,机票不好定。”
确实难买,“所以你商务舱,我经济舱喽。”
他合上书,头后依着沙发,侧脸看向我,“防止你内疚。”
“?”
“经济舱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当我请客。”他的眼角突然勾起几分笑意,妖气侧漏,“何况啊,你这人……”
三分钟后……
五分钟……“我这人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这是要逼死强迫症啊!